白語冰昏厥過去,好半晌,想不起發生了何事。一晃神,身輕如雲煙,立在一棵寶樹下。
這寶樹生得奇特,五光十色,萬花綻放,果葉盈枝,兼有藤蔓尖刺,正將一條巨龍纏緊釘牢。
他看不清這巨龍是怎般模樣,周遭一片漆黑,寶樹的光芒也無法照亮它的全貌。
彷彿察覺了白語冰的到來,巨龍倏地睜開眼,眼似兩點螢火,一剎由樹頂俯衝迫近。
螢火化作兩盞大燈籠,青焰冷光直往眼眶外奔騰。僅是眼中流瀉的光華,就如兩道江河,將白語冰環在當中。與這條巨龍相較,白語冰渺小得恰似一條蚯蚓,承受不來這等的同族威壓。
但好歹彼此皆是龍,指不定幾萬年前是一家,他強定恍惚的心神問:“你是誰,我在何處?”
巨龍道:“我是你祖宗——麻煩已經替你解決了,幹什麼跟來心牢,媽媽的,快出去!”
白語冰被罵得一懵,不由得也罵道:“媽媽的,什麼辛勞苦勞,我還是你祖宗呢!”
他邊罵邊轉身尋路出去,卻一頭撞壁,險些撞散元神。周遭竟是無形的壁壘,根本無路可走。
巨龍嗤之以鼻,盤迴樹上,尖刺扎破龍軀處,似有幾片龍鱗哐啷落地:“小屁龍。”
白語冰見他可憐,也就不與他計較:“老泥鰍,你掉鱗掉得厲害啊?你不是要我出去嗎,快想個法子把我弄出去。待我出去之後,只要你叫我一百聲爺爺,我一定設法把你也救出去。”
巨龍“嘖”了一聲,冷不丁地說道:“鳳羽嘉在玩你的屁股。”
白語冰聽得驚出冷汗,雲煙般輕盈的元神,隨之一緊復一提,有一種似睡將醒之感。
卻又忽如跌落懸崖,他定睛看時,自己已飄至一片雲遮霧繞的海上。
一條金鱗紅鬃龍正在戲水。它腰下鱗片皆逆,口吐香氣,發出女子笑聲。
許多樓閣幻象,隨它吐氣現於空中。見了白語冰,它便笑道:“小世子,你又做夢啦!”
仙界青赤黑白四大海龍族,從未有逆鱗的金龍。白語冰問道:“我在做夢?那你是誰??”
“你不認得我啦?我是專司龍夢的神,號蜃女元君,常引天海地各龍族的後生的元神來此幻境遊玩,以免一些侵吞元神的心魔趁龍族入眠作怪。不過,你甦醒之後,就會把這一節忘個精光。”
金鱗海龍讓他坐在身上,帶他遊過祥光瑞氣籠罩的山川,不時擺尾,把水和花葉潑在他身上。
白語冰與蜃女元君嬉戲一陣,忽想起自己的屁股不保:“我必須醒了,下次再陪你玩。”
蜃女元君依依不捨,將他送至岸邊。只見一棵松樹下,一老道正對棋而坐,捻鬚思索:
“這棋局不知是怎個解法,啊,這位小友你來得正好,陪貧道下完這盤棋,如何?”
白語冰微一晃神,已坐在石桌前,看那白子黑子亂糟糟,是百般看不分明。
偏偏這老道十分調皮,棋癮發作,一定要他破了局才放他走。
白語冰絕望地把白子一扔,跳起來道:“不下啦,再下,小爺的屁股都裂開花了!”
一人忽道:“我這愛妃身體虛弱,在神界睡得過久,元神必散。此一局,我來替他破罷。”
白語冰循聲望去,一紅髮金眸佳人翩然落座,掖住五色羽袂,拾起白子。
老道看那白子落處,喜得連聲讚道:“妙啊,妙啊。”又哈哈大笑道:“鳳皇,你不在天樞院開那四御會,卻來陪貧道下棋。天帝聽聞此事,只怕要怪罪貧道。貧道的棋友來了,不奉陪了!”
白語冰本看這紅髮金眸佳人眼熟,卻想不起是何人,聽得“鳳皇”一詞,方纔醍醐灌頂。
他轉身要逃,一隻色彩斑斕的大蝴蝶迎面而來,險些撲入他的眼內。
“啊——!!”他大叫一聲,猛地睜眼坐起,前胸後背摸了一通,傷處皆已癒合。
又十萬火急掀開絨被,往自己的雙腿之間看了一看。那一物尚在。纔要鬆一口氣,他忽又驚覺自己渾身赤呈,要緊的乃是屁股,連忙向裡壁一側身,如同着火了一般,往屁股後方摸去。
“……”此地乃是神界四梵天的騰勝天,百鳥宮內鳳皇的寢宮,名爲碧梧宮。
一張碧梧枝葉編織而成的牀榻,巧雅狀如鳥巢,鋪着換羽時褪下的鳳絨織成的絨被。
鳳羽嘉睡在外側,白語冰則在裡側鬧騰。鳳羽嘉將白語冰從幻境中帶出,元神歸位,睜開雙眸,就見一個光溜溜的屁股對自己撅起。不知這是海白龍族獨特的習俗,還是這小龍熱情洋溢。
鳳羽嘉端量着這個屁股,沉靜地想到,這一族瀕臨滅絕,可能應從自身找原因。
果不其然,白語冰摸罷屁股,鬆懈幾分,轉過身,見了支頭側臥的他,又“啊”地大叫一聲。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鳳羽嘉微微一笑,暗覺睜眼就能瞧見夫君,這小龍必然是驚喜的。
白語冰只駭得說不出話來。他與蠱雕周旋一場,又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睜眼還見到了鳳皇本尊。這與之前在仙界見到的化身不同,儘管鳳羽嘉收斂威壓,龍丹已毀的他還是覺得難以喘息。
他一言不發,如臨大敵,一個似戰非戰半跪半坐的架勢,不覺把絨被掩至了精壯的胸膛處。
鳳羽嘉有些不解,這小龍的反應好似是驚嚇?不過麼,百鳥宮佳麗如雲,引他注意的伎倆,他也見得多了。欲擒故縱,欲拒還迎,諸如此類。他從牀側的小几上,拈了一顆碧青的小果兒吃。
“有什麼好掩的?”他一笑如雲舒日朗,聲也若柔風和煦,配合地調戲道,“我也有啊。”
金鉤冠火珠搖曳,鳳羽嘉說罷,揭開華服衣襟,胸肌光潔,色若照水芙蓉,細膩似兩塊美玉。
白語冰目瞪口呆,就看這堂堂鳳皇鳥氣十足地耍流氓,一時如夢似幻,竟忘了自戳雙目。
鳳羽嘉只道這小龍修爲尚淺動了情,見他已被宮中內侍洗淨,大方地伸出手,順了順他頭頂的銀毛,柔聲哄道:“你重傷初愈,好生調養,與我孕育子嗣的事,留待洞房花燭夜在做罷。嗯?”
白語冰哆嗦了一記,血直衝腦頂,卻被威壓懾住,勉強擠出四個字:“……我是雄龍。”
“你不必擔憂。男修女身、女修男身之密法,雖不易,古而有之。也不必你修,我向洞神真卿討一張符便可。”鳳羽嘉含笑說到此處,忽在白語冰蓬鬆的銀毛裡,摸得一小株紫晶豆芽。
這豆芽的根鬚,緊纏着白語冰的髮根不放,像是結了某種複雜的契約,他竟無法徒手摘下。
白語冰如遭雷殛,一時忍無可忍,清嘯一聲化出真身,一條銀鱗雪鬃海龍,搖首擺尾,自鳳羽嘉臂下躥出,就往外衝。可說來也奇,他的真身本該比牀榻大許多,此時牀榻卻恰能容得下他。
未及細思,尾巴已被一隻大手捉住,他再扭頭看時,才發覺,不是牀榻大了,而是他變小了。
鳳羽嘉兩手輕握住他前爪下的鱗軀,抱他入懷,任他抓撓扭掙,語調是三分寵溺七分憐惜:
“怎麼忽然現出真身,可是要順毛?犄角這般小,與天龍是不同,真是一條愛撒嬌的小龍。”
白語冰心道:“蠱雕說的不錯,這鳥祖宗怕是對龍祖宵行念念不忘,心智已然失常。”
鳳羽嘉卻盯着他鬃毛裡的紫晶豆芽,兀自思索此乃何物,心思漸轉到妖界收得的那座山上。
“啓稟聖前,獵烽將軍醒了,想向你當面請罪。”一隻藍頸鴿子倏地飛入房內,口吐人言。
“知道了。”鳳羽嘉這才起身,對白語冰說了些牛頭不對馬嘴的溫存言語,翩然離去。
白語冰如獲大赦,且在牀榻上伏了片時,確信鳳羽嘉已走遠,摘了木施上掛着的褻衣。
他邊穿衣邊道:“小爺再留在此處,任他弄來什麼男修女身符,非得瘋了不可!”
也不管周遭是怎般情形,他打開門便往外衝,冷不防一腳踏空,這門外竟是皚皚白雲。
“娘娘!”幾隻鴿子也不知從何處飛出,見狀大驚,一齊撲下來救他。
白語冰本是一條海龍,龍丹未毀時,尚可騰雲駕霧,此時卻只能胡亂撲騰。
他這纔看清,這座碧梧宮,竟建在一棵聳入雲霄的碧梧的枝頭。到底是羽族的居所,與他棲息的龍宮,構造大不相同。衆鴿追上他時,化出人形,乃是幾個童子,伸手抓他的褻衣,竟未捉住。
白語冰心道一聲“我涼了”,忽聽得巨翅撲棱,一隻羽色純青的鸞鳥飛來。
青鸞繞着他向下盤旋數圈,方纔輕巧而優雅地將他托住,又將他送回了跌落的房門處。
衆鴿化作的童子,見了這隻青鸞,皆面露敬仰之色,於雲頭見禮:“奴婢參見皇貴妃娘娘。”
“——不必多禮,金桐宮尚無正主,聖前日理萬機,或恐有什麼疏漏,本宮便過來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