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真君說起鳳羽嘉, 白語冰始才驚覺,自己與那鳥兒已有九日未見了。
按人界計時來說,也就是九年未見。他煉這隻名爲伯奕的小羊, 本是興高采烈無暇旁顧。
此時得了空閒, 不由得鬱悶幾分, 他心道:“媽媽的, 你親了小爺一口, 晾了小爺九年?”
鳳羽嘉公務繁忙,四御會要開十日,就算施展化身之術, 也還要兼顧騰勝天羽族的政務。
白語冰不是不知。但回想之前相會的情形,鳳羽嘉要麼是在查與宵行有關的事, 要麼是見他要死了收拾一下爛攤子。諸如玄穹太子玄颺來撬牆角提親之類的事, 鳳羽嘉則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正應了心魔癆兒的話, 鳳羽嘉如此看重他,他如此“受寵”, 實是沾了宵行的光。
否則,他便是鳳羽嘉隨手養的小龍,與百鳥宮的其他嬪妃無二,指不定多少年能面聖一回。
花花大少就這點討人嫌,遊走花叢看似來者不拒, 心中卻有一道白月光, 是以片葉不沾身。
白語冰摸了摸自己的嘴脣, 深感自己是遭了現世報, 以前在仙界做紈絝世子時, 也沒少幹逗弄小姑娘的事,是以初吻被這隻雄鳥奪走了。他所尋的那隻不知在何處的花毛雛鳥, 若得知自己未來的夫君沒了初吻,不知該有多傷心。遐想到此處,他不自禁地一笑置之,心情又好了許多。
緊隨其後,白語冰又發覺一件事,他已有九年未曾沐浴。
雖說神界少有飛塵,他又打坐不曾出汗,但萬一鳳羽嘉真要召見他,定不能忍受他如此邋遢。
較之被鳳羽嘉扔到弱水裡去,他決心自覺地去清洗一番。
桃花宮烹茶釀酒、沐浴的水,皆來自宮外的寶月湖。
他提桶去打水,順道化出些兒冰霰,滋養湖畔生長的蜜草。
一龍一草久未相見,正說話,就見綠筱宮那邊的湖畔,銀沙飛揚。
隨後湖中水被勁風吸捲去,罩着綠筱宮的竹林淅瀝瀝下起小雨。
蜜草不以爲異地道:“哦,摩空真君也在沐浴,你可見過他的真身?那是一隻漂亮的孔雀。”
白語冰來了勁,從懷中摸出名爲伯奕的小羊,笑道:“我給他一個驚喜。”
他以識神與裹住妖丹的冰靈溝通。伯奕旋即騰空而起,嘚兒噠,直奔下雨的竹林。
“白答應!”伯奕才消失在竹林內,白語冰就聽得身後有人咬牙切齒地喚他名字。
轉頭看時,正是摩空真君。摩空真君披着溼漉漉的發,手中攥着掙扎不已的頭戴桃花的伯奕。
“榮貴妃娘娘,”白語冰笑臉相迎,“怎麼樣?這一回伯奕的樣貌可對了?我不知道他人形是什麼模樣,夢裡也沒看清。娘娘你和我說一說,我再調弄一番,以後好讓他待在綠筱宮陪你玩。”
摩空真君恨不得捏碎這隻猼訑,但這小龍花了九年造出此物,委實有些難以下手。
“我給你妖丹,九年,你就造出一個廢物!”識神一掃白語冰的丹田,摩空真君沉聲怒道。
“這怎麼能叫廢物呢?我再訓一訓,待伯奕化出人形,端茶遞水嘮嘮嗑,那也是小菜一碟。”
摩空真君忍無可忍:“怎麼不煉內丹?你始終處在練氣築基期,沒有內丹,壽元有限,再如何飲食調理,頂多只能活一百年。這妖丹本與你契合,你卻浪費妖丹和機緣,花了九年煉造此物!”
見白語冰沒當回事,摩空真君又道:“我這麼說,你是不是認爲一百年很長?那換一種說法,按神界計時,你最多還能活九十一日。在我們眼中,你就像一條夏蟲,見不到神界冬日的雪。”
白語冰只是笑,他之所以不煉內丹,一來是因癆兒搗亂,總唆使他吸納天地靈氣;二來是陸壓道君講過,性命雙修要緊的是性,諸神魔與天地齊壽也照樣惶惑痛苦,那又何必奪天地之造化呢。
這個不好對摩空真君講,他吊兒郎當地說笑道:“壽元這玩意是要緊,但做龍嗎,最要緊的是開心。只要一日過得充實,便會有無數個值得回味的一瞬。若是一年到頭皆未討自己開心,便過得比一日還乏味。這麼一想,我在仙界過的一日,和娘娘你們在神界過的一日也沒差別,是不是?”
這說的是道。摩空真君無言以對。這小龍回神界時,身上有鳳羽嘉的氣息,顯是受了聖眷。
白語冰講下凡的見聞,說到鳳羽嘉,眸中極有神采,調侃之意甚濃,亦足見心許鳳羽嘉。
可衆嬪妃問得鳳羽嘉不曾把屍犼的內丹給他,便知曉聖眷十分有限,因而說些話傷這小龍。
摩空真君憐他拒絕玄穹太子,對鳳羽嘉癡心一片。又覺他平日與獵烽舞刀弄槍還算努力,才許他一枚妖丹讓他修壽元。說到底,是想讓他活得久一些,達成所願,多伴鳳羽嘉些個時日。
孰料他竟借花獻佛,管起閒事來,異想天開,造出了神似早已亡故的伯奕的冰雪玩偶。
從各方面來說,摩空真君都氣得不輕,冷冷地道:“你不修煉壽元,聖前又有許多正事要做。聖前開一個四御會,對你而言,就已是浪費了十年。你還有多少時日,可以如此等待聖前?”
白語冰聽得奇怪,他又不曾刻意等待鳳羽嘉,自己也有事做。見則見,不見拉倒,一切隨緣。
但迴心一想,他想起之前所做的夢來——
摩空真君和伯奕本是摯友,不知何故,摩空真君認爲伯奕是因什麼女子才接近自己。
後來伯奕倒在血泊裡,掏心挖肺對摩空真君說,是真心與之交友云云。
不知是不是彼時痛失摯友留下的心結,摩空真君才如此替他和鳳羽嘉瞎操心。
“榮貴妃娘娘,你這話說的……聖前不是要回宮了嗎?我之前也有想他,但也就是一想。”
白語冰撓了撓頭,摩空真君若是把他代入了伯奕,把自己代入了鳳羽嘉,他反倒不好說話了:
“咳,也不是說我不惦記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也不容易,我得體諒他,是不是?這不麼,宜貴妃娘娘說,聖前修復《山河社稷圖》,可能讓我貼身伺候。我正要沐浴一番,以備不時之需。”
“……”摩空真君聽罷,臉色更沉了幾分。
鳳羽嘉修復《山河社稷圖》,那是十分兇險的事,從旁護法待命的皆是護林軍將士。
赤霞真君誆這小龍準備貼身伺候,屆時,鳳羽嘉若不相召,不知白語冰該有何等失落。
想到此處,摩空真君一言不發,扔下小羊伯奕,手中羽扇一展,便不知所蹤。
白語冰見摩空真君仍不喜歡伯奕,悻悻地拾起這隻慘遭遺棄的小羊。
伯奕甩動雪毛,自他掌中躍至蜜草上,活潑之狀,顯是安然無恙。
他也懶得回宮沐浴了,化出真身,尾巴捲了桶,就在寶月湖畔打水清洗鱗片和鬃毛。
如此回房打坐養好精神,他擺弄日遊神贈的寶鏡,看修真界的風物。
九年過去,不知沈止念、姬寧和宵行如何,他撥轉鏡沿數圈方位數字刻度。
無思天的景象在鏡中顯現。這寶鏡無須消耗他的法力,卻有侷限,不能看屋內的情形。
他用手指撥弄鏡面,顯出的景物可放大縮小。較之當初他與鳳羽嘉去時,無思城和真隱宗冷清許多,但還算安寧。尋了半晌,不見沈止念。長樂峰沈止念住過的院子,已換了一名新弟子居住。
尋不見這一人一屍一龍的蹤影,白語冰反倒更加好奇,喃喃自語:“莫非離開無思天了?”
他胡亂調換刻度,又尋了許久,不知不覺開起了小差,看起了人界的男男女女貓貓狗狗。
伯奕拱進他的兩手之間,陪他觀看。他看到糖畫的龍鳳,不覺笑道:“不知這個好不好吃。”
伯奕聞話揚頭道:“那喏咕嚕嘰!”這說的乃是冰靈的洪荒古語,皆是拆開揉碎的混亂字音。
白語冰隨口接道:“你也想吃嗎?”說罷,他纔回過味來,見鬼似地大叫一聲“媽媽的”。
這可不是他用識神聽見的冰靈之語。而是冰靈足夠凝聚團結,發出了耳朵能聽見的聲音。
伯奕聽了,若有所悟地望着白語冰,倏地咧開嘴,用一種羊叫似的調子道:“媽——的。”
“……”白語冰爲之汗顏,知曉伯奕是在牙牙學語,但學點什麼不好,幹什麼非得學他罵街。
他又教了伯奕些個文雅的詞,然而伯奕一時未能領會,開口仍是“媽的媽的”一通叫。
百鳥宮外圍,黃棘樹下,兵器架旁。護林近衛鷹軍將領獵烽,與白語冰席地相對而坐。
二人俱是一般呆滯,望着中間的小羊,小羊頭戴桃花嬌憨無限,衝二人叫道:“媽——的。”
獵烽暗覺此羊真是羊不可貌相,認真地問道:“所以,白恩公,他是成精了嗎?”
“不是成精。”此羊本是妖丹聚集的冰靈,冰靈有靈性。只不過,較之能孕育神魔的元靈,冰靈就像思維一團亂的瘋子,能牙牙學語,說明冰靈彼此融合,正在向冰元靈轉化,漸漸有條理了。
白語冰想了想,對獵烽說道:“說來有點複雜。總之,他是有元神了。我沒想到這麼快。”
獵烽也沒個主意,又十分想參與其中,盡一份力:“要不然,白恩公,我用神雷劈他試試?”
“……獵烽將軍,你是怎麼想的?他只是一頭人畜無害的小羊,你爲何想要劈一頭羊呢?”
“白恩公,那些修真人士飛昇,須得受神雷。其他生靈渡劫也是如此。神雷不單可以考驗生靈的意志,還可以激發生靈的潛能。小將可以控制神雷的火候,保證不傷了妖丹和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