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鏡川聽得皇上要派遣蕭墨遲去邊關考察士兵屯田事宜,腦子裡頓時轉圜過了千百種念頭。他生性本就多疑敏感,皇上的一舉一動到了他這兒,更是讓他沒法子忽視。只是,古鏡川卻猜不透皇上是想借機給蕭墨遲安上個罪名好不落任何口舌地除掉他;還是此去邊關的路上已經安排了人手,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要了蕭墨遲的性命;又或許,皇上只是當真派他去考察一番屯田事宜,並沒有動這些心機。
古鏡川琢磨來琢磨去也沒琢磨出個名堂來。聖心畢竟難測。
蕭墨遲自己對此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呆呆地坐着,看着東哥忙裡忙外地收拾行李。一個恍惚間,他又好似在冥冥之中看見了公主。這一去後,得有些時日見不着她了。蕭墨遲想及此,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東哥不明所以地問道,“少爺這是怎麼了?”
蕭墨遲不做聲。
東哥卻一派喜氣洋洋,“少爺以前不是頂喜歡跑出去玩的嗎?這次咱有了正經的理由出去,怎的又這樣愁眉苦臉了?”
蕭墨遲無奈地搖搖頭,也懶怠與東哥解釋一二。東哥也不追問,依舊是一團喜氣,這下可算是能離二當家的遠遠的了,他也不必再日日提心吊膽了。
古鏡川亮着一盞孤燈在書房枯坐了半宿。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該讓禾之晗暗地裡跟着蕭墨遲一路西去,好護他平安。當初,那個人暗中安排他來到蕭墨遲的身邊時,只說監督蕭墨遲,以免他或他身邊的人有不軌的行徑而危害到當今的聖上。事到如今,他似乎該聽任當今聖上對蕭墨遲的種種安排,哪怕這種安排會導致蕭墨遲一命呼呼,他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他也曾努力地想要讓蕭墨遲避開種種風險,但是事與願違,他竟直愣愣地跳進了火坑。現如今,他怕是已不能再出面護蕭墨遲周全了。畢竟,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與那個人和當今聖上作對。只是……只是……他看着長大的蕭墨遲此去便只能束手就擒地等待自己叵測的命運了嗎?古鏡川痛苦地搖搖頭,感情紮下根的時候,他沒去理會,只以爲他這樣的人怎會因爲這段感情所牽絆?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與蕭墨遲相處的這十幾年,在他的心間,竟隱隱地把那個人和當今聖上比下去了。
罷罷罷,那個人既無明確指令要求他要了蕭墨遲的性命,他便再護他一程吧。只是,這一程還能走多遠,古鏡川的心中也實在是沒有底。
鴿哨聲穿過夜空,不一會兒的功夫,禾之晗便凌空而來。
古鏡川並不看向禾之晗,只淡淡地吩咐道,“皇上命少爺去邊關,你一路跟着,保護他的安全。”
禾之晗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心下卻一陣激動。他今日照舊跟着少爺,早已得知了這一消息。按照大當家的吩咐,他一定要護少爺周全,所以定要是跟着少爺一路西去的。但是他一向在言辭上木訥無比,正煩惱着該如何向古鏡川解釋自己需要離開京城一段日子。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古鏡川竟主動提出了這一要求,真是恰好稱了他的心意,免卻了他尋找託辭的苦惱。
古鏡川曾是在皇宮內待過的人,知道官場上的利害關係,便繼續說道,“不到緊急關頭,你絕不可出面,免得給少爺惹來麻煩。”
禾之晗點點頭。這一點大當家的也曾囑咐過,所以他銘記在心。
轉天,蕭墨遲並不需要去兵部辦公。昨日出宮的時候,傅尚書特意吩咐了他和魏楚生好生在家歇息,收拾妥當好行李,準備動身前去邊關。
蕭墨遲的行李自有東哥義不容辭地代勞,他也樂得清閒,坐在一邊陪着老黃嘮嗑。老黃畢竟年事已高,此去邊關一路顛簸勞累,錢簍子已經囑咐了他不必跟着少爺一道前往邊關。
蕭墨遲調侃道,“黃伯,我和東哥一走,這下你該清閒了。”
老黃淡淡一笑,看向虛空處,說道,“只怕會清閒得寂寞。”
蕭墨遲不知該如何開解老黃,便沉默不言。反倒是老黃又繼續說道,“少爺此去,也不知是否會遇到阿蘅姑娘?”
蕭墨遲倒是沒想起過阿蘅,滿腦子裡都是得有一陣子見不到公主了。這時經老黃一提,自己竟難得地對這趟邊關之行生出了些許興致,“這倒是很有可能,到那時也可以再見到何守財了。”
老黃點點頭。
蕭墨遲正想再說些什麼,魚莊突然有夥計匆匆忙忙地趕來了,“少爺,少爺,前頭有人找。”
蕭墨遲詫異道,“誰找我?”
夥計撓撓頭,“那人只說自己是來替主人歸還少爺東西的。”
蕭墨遲滿臉狐疑地跟着夥計去見來人,很是面生。蕭墨遲正想問些什麼,那人卻從袖中掏出了一塊手絹,遞到了蕭墨遲的手上,“這是家主人要小的還給蕭少爺的東西。”
蕭墨遲展開一看,正是他的絹子,但是素白的絹子上卻題着一句詩,“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署名則是“顧湄”。蕭墨遲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他再看向那人的時候,滿臉堆笑,“多謝,多謝。兄臺不妨進來歇息會兒,好讓蕭某聊表謝意。”
那人擺擺手,只說自己還有事在身,不得耽誤。
蕭墨遲一轉念便說道,“那可煩擾兄臺再捎帶封信帶給家主人?”
那人愣了愣,自己只知錦繡姑娘託自己轉交這手絹,但是這捎信的事兒,錦繡姑娘卻不曾交代過。他遲疑了片刻,但見眼前這個蕭少爺好生和氣,便又點點頭答應了。
蕭墨遲興沖沖地去了書房。他特意挑了薛濤箋,自己親自磨墨,揮筆寫道,“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他鼓起腮幫子吹乾了墨跡後,細心地將信箋疊齊整了交給了那人。蕭墨遲昨日從古鏡川那兒領到了不少銀子,當做此去邊關的盤纏。此時他從錢袋裡掏出一錠碎銀,看也不看便塞進了那人的手裡。那人笑得露出了酒窩,不動聲色地將碎銀子和那信箋一道掖進了衣袖。
蕭墨遲朝着他拱一拱手,“有勞了。”
那人笑呵呵道,“蕭少爺客氣了。”
蕭墨遲遠遠地目送着那人離開後才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了手絹,搖頭晃腦地念着,“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他念着念着,又盯着“顧湄”二字出神,滿心裡的歡喜早已盛不下了。
古鏡川此刻恰巧路過,見蕭墨遲癡傻的模樣,禁不住諷刺道,“可是要離開了京城了,竟這麼開心?”
蕭墨遲一聽到錢簍子的聲音,忙不迭地將帕子藏進了懷裡,撇一撇嘴說道,“你要猜上一猜嗎?”
古鏡川一臉狐疑地看着他慌里慌張的舉動,卻也無力去追究,只冷哼一聲走開了,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蕭墨遲這一日終是什麼事也不願做,什麼事也不想做了,只捧着那帕子呆在屋子裡盯着看,直看得眼睛都直了。
東哥有些受不住了,便酸酸地挖苦道,“少爺,別再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出來了。”
蕭墨遲哼了一聲,轉過去揹着東哥繼續看着那帕子。他只覺得自己的手裡捧着的並不是這一方輕如羽毛的絹帕,而是他與公主之間隱約可見、暗暗滋生的情愫。
小太監幾經周折纔將蕭墨遲的信箋偷偷地捎給了錦繡。小太監與錦繡相識已久,此刻竟忍不住揶揄道,“錦繡姐姐,那位蕭少爺可是你的相好?出手可真是大方。以後有這等好差事姐姐你可別忘了我。”
錦繡不言不語地挖了小太監一眼,從小太監的手裡抽走信箋藏好後,揚長而去。她並未多嘴向這個小太監言明那絹帕是公主之物。這事兒宣揚不得,知道的人越少便越安全。
錦繡把信箋呈給宛央的時候,宛央倒狐疑了一陣子,但隨即回過神來,匆匆地展開看了看。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宛央照着唸了一遍,爾後自言自語道,“倒的確像是那個呆子會說的話。”
宛央捧着那信箋又看了一陣子,突然笑出聲來。
錦繡不知公主緣何發笑,便大着膽子湊過去看,誰知這一看竟也沒忍得住,笑將出來。
宛央面帶笑意地掃了錦繡一眼,“這人的娃娃字體倒着實憨態可掬。”
錦繡捂着嘴吃吃發笑,“看他斯斯文文的,這字卻……公主怎的後來才發笑?”
宛央被錦繡這麼一說,面上稍現遲疑,片刻之後才答道,“剛看只記掛着他寫了些什麼,後來才注意到他的字。”
錦繡聞言,笑意越發濃了,“公主總說那個蕭公子呆,我看公主現下也有些呆了。”
宛央聞言,佯裝生氣道,“你這丫頭膽子越發大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錦繡忙討饒道,“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兩人對視一眼後,卻又笑作一團。
宛央連夜親手縫製了一個錦囊,將蕭墨遲的信箋疊得整整齊齊的裝進了錦囊之中,一直隨身帶着。
宛央的心思並不難猜。既然難再見到那個呆子,有這信箋和玉佩陪着自己,便當是他在自己的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