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與公主的大婚終於還是成爲了大慶朝中一個秘而不宣的大笑話。太后那一日因爲嫁女傷心過度,並未親自送宛央出宮,而是由容青代勞。可容青的人還未回到宮中,公主在婚典上鬧出的事端便已經傳遍了皇城的角角落落。
太后氣得臉色鐵青。皇上則坐在乾清宮中一言不發。兩人心裡都着實氣宛央行事不知輕重,這一下鐵定會招來不少閒言碎語。
果然,轉天皇上上朝之時,朝中的言官們便紛紛上了奏摺,希望皇上能整肅綱紀,以免敗壞了皇家的名聲。
皇上與言官們打個哈哈便糊弄過去了,心裡卻着實不是滋味。
宛央啊宛央,你豈可這樣糊塗?
這事兒在大慶朝掀起的波瀾並不小,一是大慶朝唯一的公主,一是在朝中尤爲顯赫的傅家,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睛。可皇上卻硬着頭皮,很是護短,從不言說一句宛央的不是。朝臣們碰了釘子後,心裡有數,事兒雖還是照舊義憤填膺地議論着,奏摺卻漸漸地少了。
皇上知道這事兒算是暫且壓下去了,心裡長舒一口氣。可這太后卻爲此事病倒了,皇上心焦卻也沒奈何,只得吩咐太醫院的太醫們好生照料着太后。
傅容與宛央的大婚之日草草收場後,傅容自個兒溫了一壺黃酒坐在空蕩蕩的堂屋裡喝着。蕭墨遲此時還趴在地上撿拾着宛央的碎髮。
傅容半壺酒下肚後,一身酒味地走到蕭墨遲身邊,“你這是何苦?”
蕭墨遲半跪在地上,眼睛瞪得生疼,生怕錯過了宛央的一根髮絲,“她可是公主,那樣高貴的人,這頭髮豈可被人踐踏?”話裡說她是公主,高高在上,她的頭髮不該被人踐踏;蕭墨遲心裡卻是憐惜宛央的所有,即使她並非公主,他也不忍心宛央的碎髮留在這地上任人踩踏。
傅容心裡十分不解,蕭墨遲既然連宛央的一根髮絲都愛惜至此,那當日他來向自己辭行之後卻爲什麼並沒有帶着宛央離開呢?傅容想問個清楚,但是瞧見蕭墨遲弓着腰伏在地上的姿態,卻又問不出口了。他這樣善良的人,就連柳細細這樣的風塵女子都要搭救一把,所以他忍心辜負宛央一定是有難言之隱。
傅容呆呆地坐着,陪着蕭墨遲。有那麼一刻,他幾乎想要向蕭墨遲明說自己與柳細細毫無干系,但也就是想想而已。這事兒與那一位有關,本就是個禁忌。傅德昱心裡雖對蕭墨遲不滿,卻也未曾拉下臉來逐客。等蕭墨遲第三遍翻遍了堂屋的每一個角落之後,他的腰已經直不起來了。他將宛央的頭髮細心地用絹帕包好了掖進懷裡,捶着自己的腰向傅容辭行。
傅容點點頭,眼睛已經看蕭墨遲看得花了。
蕭墨遲這時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無紙與金墨都給你送來了,那薛濤箋是……”
傅容心領神會,“我會代你交給她的。”
蕭墨遲放心地笑笑,離開了傅府。
傅容長吁一口氣便去找登記賀禮的下人。那下人此時正領着一羣手下在整理來客的賀禮。
一羣人見少爺來了,忙停下手裡的活計,“少爺。”
傅容點點頭,“蕭主事的賀禮呢?”
管事兒的一聽不由得嗤之以鼻。這蕭墨遲的賀禮本就寒磣得讓他想忘也忘不掉,而婚典之上,公主與他又不知唱了哪一齣戲,平白讓傅家在衆人面前受了折辱。他朝着少爺擺擺手,“那些個東西少爺一定瞧不上,不看也罷。”
傅容怒道,“哪來這麼多廢話?給我找來。”
管事兒的慌了,心裡覺得少爺在自個兒的大婚上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心裡一定不好受。這時辰少爺管自己要蕭主事的賀禮一定是想丟出去出出氣。
管事兒的忙扎進一人高的賀禮中搜尋着,好不容易將蕭主事不起眼的賀禮給扒拉了出來。
傅容一把奪進了手中。無紙與金墨這樣稀罕的物什他早就想會會了,可這會兒真見着了,他卻沒有多瞧一眼。他的心思全在薛濤箋上。這薛濤箋與市面上流行的有幾分不一樣,無論是大小還是材質都更勝一籌。傅容手裡摩挲着薛濤箋,心裡卻暗暗說道,這魚莊也真是有通天的本事,總能找來這些稀罕的東西。
傅容懷揣着蕭墨遲的賀禮踉踉蹌蹌地去了洞房。他還未擡手推門進去便聽見了一陣壓抑的哭泣聲。
傅容的嘴角輕揚。這若是被母親聽到了,只怕要直說“不吉利”。
傅容站在門前待了會兒,心裡很是詫異自己此刻竟還能笑得出來。他壓下了嘴角後,徑直推門進去了。
錦繡站在牀邊,雙眼紅通通的。她一見傅容進來了,忙拭去了淚水,朝着傅容拜了拜後擔憂地望了一眼公主這才掩上門退下去了。
錦繡的心裡七上八下的。公主拜堂之後便一直嚶嚶哭泣着。她勸不住,也只得陪着掉眼淚。
傅容走近了宛央,看着一身大紅嫁衣的宛央身子不住地輕顫着。他頓生憐惜之意。他在牀邊坐下了,與宛央隔着一臂的距離。
宛央察覺到了後,哭聲越發止不住了。
傅容輕輕地掀開了宛央的紅蓋頭。
而先前在衆人面前那樣凜冽的宛央此刻卻好像一隻無辜且受了驚嚇的小白兔,楚楚可憐地望着傅容,一雙眼睛遊移不定。蕭墨遲是辜負了她不假,但是她卻實在沒準備好成爲旁人的妻子。所以她這哭,一半是爲着蕭墨遲的薄倖,另一半則是爲着害怕。
傅容擡起手想爲她拭去淚水。可他的指尖才觸碰到了宛央的肌膚後,宛央便慌里慌張地躲開了。
傅容的手只得尷尬地收回。他也不說話,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了薛濤箋,遞到了宛央的跟前,“喏……給你。”
宛央不解地看着傅容,淚盈於睫。
傅容顧左右而言其他,“那個呆子將你的碎髮,一根不剩地全找着帶走了。”
宛央愣了愣,爾後才明白了傅容的意思,呆呆地接過了薛濤箋,哭得泣不成聲。
傅容很是不忍心,幾乎想要開口爲蕭墨遲辯白幾句,想告訴宛央蕭墨遲與柳細細確無任何關係。可是他開不了這個口。蕭墨遲一心以爲柳細細的心上人是自己,宛央則誤以爲蕭墨遲與柳細細當真有染,而其實,真正與柳細細有干係的卻是高高在上的皇上。這關係太過錯綜複雜,讓傅容壓根兒說不出口。更何況,即使說出了口,宛央也未必會信。
果然,宛央的哭泣聲漸漸小了之後,她果斷地站起身,將手中已被淚水打溼的薛濤箋在紅燭上引燃了,燒了個一乾二淨。
傅容心裡委實覺得可惜,卻乾坐着未上前阻止。
宛央的淚痕猶在雙頰之上,啞着聲音說道,“他那不過是假情假意罷了,我如今可算是已經看透了。”
傅容扁着嘴。
假情假意?
蕭墨遲那呆子在地上趴了足足有兩個時辰,來來往往的傅府下人不是輕聲嘲笑他便是衝着他橫眉冷對,可蕭墨遲卻總是視若無睹,甚至會賠着笑臉,謙恭無比地說道,“煩勞你擡一下腳。”
這若也是假情假意,那這世上,只怕再無真情可言。
“公主你早些歇下。”傅容站起身緩緩地走到了門前。
宛央有些驚訝地看着傅容,隨後卻忙不迭地點點頭。她那表情好像生怕傅容會反悔一樣。
傅容苦笑不得。這一晚照舊睡在自己的屋裡。
宛央在婚典上鬧出了那樣的笑話後,無論是傅德昱還是傅夫人,心裡都有幾分不痛快。但宛央畢竟是公主,傅家人也只得照舊供着她,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馬虎。可這裡頭,宛央卻能感覺到冷淡與疏遠。她自己心裡對此很是無所謂。她一早便知道嫁進傅府後與呆在皇宮中無二樣,與其讓他們諂媚地圍着自己轉圈兒,倒不如這樣恭敬地疏遠着,也好讓她落個輕鬆快活。
這已是深秋了,宛央的病也總算是好轉了。她聽說太后氣得病倒了,心中有愧,卻又沒法子回宮去探望,只得眼巴巴地等着歸寧的日子。可歸寧的日子真到了的時候,宛央卻又害怕了。自己在大婚上那樣肆無忌憚,母后與皇兄怎會不生自己的氣呢?
果然,宛央在傅容的陪伴下回宮之後,太后始終不願見宛央一面。宛央日日跪在永和宮外,太后卻始終硬起了心腸,任誰來勸,就是不見宛央。
皇上心疼宛央的身子,“別跪在秋風裡,仔細身子。”
宛央的膝蓋早已麻木了,“皇兄,你替我勸勸母后。”
一晃眼,皇上只以爲自己見到了兒時的宛央,喜歡膩着自己,喜歡衝自己撒嬌。再細瞧,才知道,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母后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外表看着柔柔的,裡子卻硬得很。”皇上心中暗想道,不是這樣的性子,母后也沒那本事料理了皇長子與皇次子。
宛央不吭聲,頭埋得很低。
傅容在宮中不便隨意走動,但還是抽空去瞧了傅淑儀。
傅淑儀得見親人,很是開心,與傅容坐着閒話家常,“聽說你拒絕了皇上給你安排的閒職。”
傅容點點頭,“既是閒職,不要也罷。”
傅淑儀默不作聲,停頓了一會兒才問道,“那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傅容想起了這幾日日日跪在永和宮外的宛央,說道,“趁父母還健朗出去走走,看看。”他的原意是帶着宛央一道出去散散心,可他並未與宛央說過此事,也不知宛央意下如何。
傅淑儀想了想,說道,“讓你悶在京中,倒確實不如出去走走。”
傅容定定地看着傅淑儀,“我還可出去走走,長姐你呢?”
傅淑儀沒料到傅容會問得這樣大膽,心慌意亂地瞧了瞧四周,生怕會有太后或是皇上安排的眼線,勉強地笑道,“我有皇上的寵愛,自然一世無憂。”
傅容沒作聲。
傅淑儀心裡卻默默地發誓,即使沒了皇上的寵愛,她也要憑一己之力保自己與傅家一世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