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遲新近發展了一項嶄新的興趣愛好,領着東哥,蹲在後院牆角跟,與何守財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嗑。
古鏡川這一回是發了狠,下了死命令。若是蕭墨遲離開魚莊半步,那他的小毛驢便會被做成驢肉火燒。錢簍子是從不做虧本生意的,蕭墨遲偷跑未遂的第二天便去小酒肆裡領回了小毛驢。
蕭墨遲與小毛驢再相見自然喜不自勝。不想古鏡川卻拿着柄菜刀擱在一邊,冷冷地說道,“不想它變成火燒就給我乖乖地呆在魚莊裡頭。”
蕭墨遲蔫了,心中把這個錢簍子痛罵上了千百回。這個殺千刀的,如此水靈的小毛驢他竟然也敢下毒手。
可蕭墨遲只消停了幾日,便把這水靈的毛驢拋到了腦後,又坐不住了。他故技重施,準備從後院看門的那兒下手突破。
但這何守財卻與耳朵根子軟得很的佟三不一樣了,甚至連瞌睡也不打。
蕭墨遲先讓東哥去勸着,好言好語地說上了一籮筐,這人卻始終油鹽不進,說不給開門就不給開門。蕭墨遲無奈,只得親自出馬,威逼利誘了一番,何守財卻仍舊不爲所動,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蕭墨遲沒轍,悻悻然地瞅着那緊閉的後院門,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奈何他這往日裡練武功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只會那麼幾下子花拳繡腿,要不然這一扇門和這後院哪裡能攔得住他?
悔不當初!悔不當初!
既然偷跑出去四處遊蕩是沒指望了,蕭墨遲便只得乖乖地蹲守在魚莊的後院裡,整日裡唉聲嘆氣,與怨婦無異。與何守財聊天嘮嗑也是一時興起,但聊着聊着,蕭墨遲卻覺得這人很對自己的胃口,便日日來找何守財。
今兒個自然也不例外,但倆人聊着聊着卻起了爭執。
這話頭說起來還是蕭墨遲先提起的。他蹲在牆角,撥弄着狗尾巴草,老氣橫秋地說道,“我這人吶就沒什麼遠大志向,過好一天便是一天。”
何守財卻不同意了,用蹩腳的京片子一字一頓地說道,“人怎麼能沒有志向呢?”
蕭墨遲奇了,“哦,你有啥志向?”
何守財點點頭,激動難抑,“我現在要京城紮下根來,賺很多錢,有朝一日風風光光地回鄉去,買回祖屋。”
蕭墨遲一聽這毫無新意的遠大志向便又沒了興趣,依舊低頭擺弄自己的狗尾巴草。
何守財的話卻並未說完,“等我有錢了,還要去抱月樓看一看名不虛傳的柳細細。”
蕭墨遲的耳朵不易察覺地抖動了一下,“柳細細?誰啊?”
何守財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少爺您不知道柳細細?”
蕭墨遲老老實實地搖搖頭,一轉頭揪住東哥問道,“你認識嗎?”
東哥點點頭,“那可是抱月樓的頭牌,京城裡的紅人兒啊!”
蕭墨遲半信半疑地“嗯”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東哥,“那我怎麼沒聽說過?”
東哥哭笑不得,“少爺您吶,不感興趣的人和事,就算旁人在你耳邊叨叨上十七八遍,你都不會過腦子的。”
蕭墨遲又極其自然地轉向了何守財,東哥的這句話自然成功地只從他耳邊打了個擦邊球。
“你給我說說看柳細細。”
何守財也是個唸書念不進去的人,憋了半晌就憋出來一個字,“美。”
“還有呢?”這會兒的蕭墨遲真是一心向學。
何守財思忖了會兒,便把京城人的原話撿來說給蕭墨遲聽了,“聽說只要見上這柳細細一面,便此生無憾了。”
蕭墨遲不答話,不滿地小聲嘀咕道,“再美還能美過顧姑娘不成?”
自從那日與顧姑娘有了一面之緣後,蕭墨遲的這心坎裡便總惦記着她,一心想偷跑出去尋一尋令他魂牽夢縈的顧姑娘。所以,與顧姑娘相比,再水靈的毛驢也得靠邊站了。
閒聊的時候,蕭墨遲曾不無懷念地說起過千般好萬般好的顧姑娘。東哥則懵懵懂懂地說道,“這京城裡好似有個王爺姓顧來着。”
蕭墨遲自然不會錯過這句話,閃着星星眼問道,“是嗎?”
東哥又遲疑了,“我們這平民老百姓的,也就是聽說罷了,哪裡真知道那些個王爺姓甚名誰呢。”
蕭墨遲卻不願錯過這個機會。哪怕只有一毫釐的可能性,他也要嘗試一番。更何況,他堅信有孃親和遲老頭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他一定會找到顧姑娘。
何守財的耳朵尖,聽見了蕭墨遲的嘟囔,臉紅脖子粗地爭辯道,“人家可都說柳細細是天女下凡。”
蕭墨遲撅着嘴,冷哼一聲道,“顧姑娘比仙女還要美上幾分。”
何守財不依不饒,“柳細細的小曲兒聽過一遍就再也忘不了。”
蕭墨遲滿不在乎地說道,“顧姑娘的小曲兒……反正顧姑娘哪裡都好。”
東哥冷汗涔涔。
這個外鄉人何守財憨裡憨氣的,一根筋通到底,是個認死理的,要不然也沒這豹子膽與少爺如此爭論,可也就是這樣纔對上了蕭墨遲的味口。可這蕭墨遲也是個死心眼,一心一意地堅持着這世間沒有姑娘能美得過那一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顧姑娘。
蕭墨遲見和何守財說不通,使出了撒手鐗,“你又沒見過柳細細,怎知她美如畫?”
何守財反應靈敏得很,“你不也沒見過柳細細,怎知她不美如畫?”
如此邏輯嚴謹的反駁讓蕭墨遲犯了難。他低頭沉思了半晌,爲了捍衛顧姑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毅然決定去抱月樓裡走一趟,見一見那盛名在外的柳細細。
只是,想得這般簡單,他想要出去一趟又談何容易?
何守財對蕭墨遲的這一想法是持肯定意見的,但是當蕭墨遲詢問他這後門是給開還是不給開的時候,何守財恢復常態,說一不二道:“沒有二當家的允許,你不能出去。”
蕭墨遲頗委屈,“可我是要去看一看柳細細。”
何守財心生嚮往,面露微笑,“見過之後你就知道什麼是美人了。”
“那你能通融一下嗎?”蕭墨遲緊趕着問道。
“不能。”何守財異常斬釘截鐵。
蕭墨遲格外泄氣,左思右想了一通,只得硬着頭皮去求一求錢簍子。更何況,他雖是個少爺,卻身無分文。既然身無分文,哪能去那抱月樓見柳細細呢?要是他再偷拿點古董玩物出去當了,那個錢簍子指不定要跳起來慘無人道地揍自己一頓。
蕭墨遲光是想一想便渾身哆嗦。錢簍子的武功可不是蓋的,還是少惹爲妙。
於是,對魚莊的生意從來不上心的蕭大少爺今兒個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了魚莊,一見着錢簍子,卻立即轉換了態度,點頭哈腰地跟在錢簍子的身後噓寒問暖。
錢簍子今兒個心情不錯,額頭十分平展。今天是錢莊分號照例來彙報生意的日子。那分號管事兒的一到魚莊,二話不說便掏出了一支毛筆恭恭敬敬地奉上了。
錢簍子接過來一看,正是日前被自己折斷的狼毫筆。這管事兒的倒也精明,筆桿重新焊上之後,又挑了一圈兒細碎的墨玉鑲在了斷裂處,如此一看,這特貢的狼毫筆更顯昂貴、難得。
“是個會做事兒的。”錢簍子點點頭,命他留下了賬本便讓他離開了。
分號管事兒的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偷偷地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飛也似地離開了魚莊。
“二當家的,累了吧?我給你捏捏肩。”蕭墨遲很是殷勤。
古鏡川哼哼一聲,並不答話。
“二當家的渴了沒?我給你泡茶。”說罷,蕭墨遲便馬不停蹄地奔着古鏡川收藏茶葉的櫃子去了。
古鏡川這下慌了,那些茶葉可都是價值連城,豈能毀在這個敗家子的手裡?
他冷着臉呵斥一聲,“站住。”
蕭墨遲乖乖地站住了腳,衝着古鏡川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有什麼事兒就直說。”古鏡川是看着這小子長大的,他肚子裡琢磨些什麼,古鏡川豈有不明白的。
蕭墨遲並不直說,反問道,“二當家的,你知道柳細細嗎?”
古鏡川眯着雙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蕭墨遲。這人憨憨傻傻,唸書不精進,練武沒長進,就連男女之事上,都是個只會搗糨糊的。這段時間怎麼好像突然開了竅?只是他這竅開的也忒不對勁兒,一個是當朝公主,一個是當紅名妓。真是……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古鏡川面上並不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只緩緩地點點頭。
蕭墨遲瞪大了眼睛,“錢簍子你居然也知道柳細細。”末了,他小聲嘀咕道,“我可是今兒個才知道這人的,怎的大家都知道?”
古鏡川嘆口氣,“於是,你想去見一見這柳細細?”
蕭墨遲一咧嘴,點點頭。
古鏡川扶額,心中狠狠地咒罵起了那個老不死的,怪只怪他平日裡對蕭墨遲太過仁慈、太過和藹,才使得他現在整日裡不務正業,現在竟又生出了尋花問柳的心思。
古鏡川平復了一下心情,毫無感情地說道,“想見柳細細,不僅得有錢,還要能對得上她出的對子。”
“哦?”蕭墨遲聽古鏡川這麼一說,興趣更濃了。以他的才華,莫說一個對子,就是成百上千,也不在話下。
古鏡川心中所想卻截然相反。那柳細細若非家道中落,也是個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以蕭墨遲的半肚子墨水想如她的意怕是難上加難。
蕭墨遲正欲再軟磨硬泡一番的時候,古鏡川卻陡然鬆了口,“我先借你一百兩銀子,若能見着柳細細這銀子便算了。若不能,回來後如數歸還給我。”
蕭墨遲嚇了一跳,驚訝於錢簍子今兒個竟這麼好說話。但是他無暇深思這其中的奧妙,只知自己能出這魚莊會一會傳說中的柳細細了。若幸運,指不定還能再見着顧姑娘。
古鏡川看着蕭墨遲拿着沉甸甸的銀兩歡歡喜喜地去了,心裡只願這個冤家真能見着柳細細,從此忘了那個想不得、思不得的顧姑娘。若真能如此,這一百兩銀子可真是花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