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秋此時領着太后也一路往椒房殿去了。容青嬤嬤勸道,“太后,前頭就是椒房殿了。”她還年輕時就跟着太后了,知道太后心裡有道跨不過去的坎,所以不願太后添堵。
映秋卻一本正經地說道,“整個兒皇宮只有那兒纔有薔薇花。”
太后忽的記起了往事,椒房殿的薔薇花都是先帝爲討蕭淑妃歡心親手種下的,甚至還有模有樣地搭起了花架。她擺擺手,“不妨事,去看看也好。”斯人已去,難道她當真要一輩子都懼怕再聽到“蕭淑妃”三個字嗎?
椒房殿一向無人敢問津。可今兒個太后與映秋才站在宮門口,卻聽見有人說道,“這薔薇花怪小氣的,日後還是都給拔了吧!”
太后一聽這話生氣得很,這可都是皇上的心血,雖不是爲她所爲,但是她一樣珍惜。
“誰這麼大膽要拔薔薇花?”太后語氣不妙。
傅淑儀與蕙貴人嚇了一跳,忙跪下行禮。
蕙貴人身上的禮服扎眼得很,太后一見氣得心頭絞痛。這身冊封禮服可是當日蕭淑妃所有,怎麼好端端地卻到了蕙貴人的身上了?
“蕙貴人,你好大的膽子!”太后勃然大怒。蕭淑妃那可是先帝放在心尖尖上寵着的人,這件禮服更是先帝請專人費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功夫製成的,這個平平凡凡的蕙貴人竟也敢染指,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更要命的是,這件禮服的突然出現提醒了太后她的這一生都是愛而不能得,心裡當真是又氣又惱。
蕙貴人嚇得直冒冷汗,不住地磕頭,卻也不敢吱聲。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就敢穿這身衣服,來人吶,把她的衣裳給我扒了。”幾名小太監應聲上前脫下了蕙貴人身上的衣服。
蕙貴人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哭哭啼啼地申訴道,“是傅淑儀她說皇上傳回了聖諭,要升臣妾的位份,臣妾這才……”
蕙貴人的話還沒說完,織造局管事的嬤嬤就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她見着太后,忙不迭地跪下了,“老奴參見太后。”
太后也不讓她平身,“你來得正好,說說看太后的禮服好端端地怎麼到了蕙貴人的身上?”
蕙貴人哭哭啼啼,“嬤嬤,你可要救救我。”
誰料到這管事嬤嬤朝着太后拜了拜,說道,“織造局新來的宮女不懂事,把這禮服拿出來曬塵,偏巧被蕙貴人瞧見了,非討了去了,這不,老奴一見禮服沒了這就追了出來了。”
蕙貴人瞪大了眼睛,“你血口噴人……”正說着她楚楚可憐地看向了傅淑儀,“姐姐,還求你說句公道話,你把皇上的聖諭給太后瞧瞧。”
傅淑儀頓了頓回道,“確是蕙貴人強要了這禮服,至於聖諭一事,臣妾不知。”
蕙貴人登時傻了眼,孤立無援的她這才意識到傅淑儀的笑裡原來一直藏着刀。她大叫道,“你這個惡毒的婦人,我竟然會相信你。”爾後她又急急地說道,“太后,傅淑儀說她有皇上的聖諭,她說皇上要晉升我爲蕙嬪。她一定是假傳聖諭,還請太后徹查。”
太后的目光好似銀針一樣把傅淑儀釘在了地上。
傅淑儀紅着臉從懷裡掏出了聖諭,小聲抽噎着,像是被蕙貴人嚇到了,“太后,臣妾有錯。皇上御駕親征後,臣妾思君心切,於是借自己的父親是尚書大人的便利,問他手下討來了皇上的聖諭瞧瞧,好寄託思念之情。這聖諭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軍中文書罷了,哪裡有晉升蕙貴人的意思呢?分明是蕙貴人異想天開,還要誣賴我。”
蕙貴人錯愕地看着傅淑儀,“你……好你個傅淑儀……”
太后的眸中噴火,“把蕙貴人給哀家拖下去,這等不懂規矩的人,賜死。”片刻後,太后又吩咐道,“嬤嬤,這禮服你照舊拿回織造局去好好收着。那名宮女……”
管事嬤嬤答道,“那宮女已經被老奴料理了,這等不懂事的留着也無用。”
太后冷眼看着這個嬤嬤,嚯,死無對證嘛?倒是下手挺快……她也不再多問,揮了揮手,嬤嬤就小心翼翼地抱着禮服離開了。蕙貴人則慘叫着被太監們拖走了。
傅淑儀仍舊跪着,太后不叫平身,她也不敢起來。許久之後,太后屏退了身邊伺候的人,單單留下了公主和容青後才說道,“傅淑儀,你滿意了?織造局的嬤嬤也是宮裡的老人了,竟能被你買通,花了多少心思?”
太后一眼就看穿了,只憑蕙貴人這個沒腦子的人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地想到要穿冊封禮服,更不會大着膽子毫無緣由地來這椒房殿說要除去這些薔薇花,所以她只能是一步一步地被傅淑儀算計了。可眼下,皇宮由傅容守着,京城由傅德昱守着,太后少不得要順着傅淑儀的心意,她若是嫌蕙貴人礙眼,便由着她的意思除去蕙貴人好了,左右也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貴人。
傅淑儀擡起頭,淚中帶笑,“太后這是什麼意思?”
太后也笑,“你這點小伎倆還想矇騙哀家?”她轉過頭看了一眼映秋,“哀家還以爲你被休出傅家後便與傅淑儀劃清界限了。”自從在椒房殿的院子裡瞧見了傅淑儀與蕙貴人,太后就明白了公主今兒個拖着她出來遊玩的目的何在。也正因自己的女兒牽涉其中,太后纔沒有當着傅淑儀和蕙貴人的面兒拆穿她的鬼主意。
傅淑儀這會子倒有些猶疑不定了,自己到最後還是低估了太后的心眼,這下子只怕不能順利地將顧琮弄到手來了。
太后對着傅淑儀冷冷淡淡地說道,“你且回宮反省反省去,沒有哀家的允許,不得再出宮。”
傅淑儀眼看着自己所有的努力即將功虧一簣,絕望地盯緊了這個假公主。映秋看得分明,知道傅淑儀這是在威脅自己。也罷,自己就順手再幫她一把罷了,所幸威脅太后對自己來說算不得難事。
映秋湊到了太后的耳邊說道,“太后,好久不見了。”
太后愣住了,回過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兒,不知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映秋低聲說道,“我其實是映秋。”
太后聽到這個名字,嚇得面色慘白。
映秋繼續說道,“傳懿旨,將顧琮小皇子交予傅淑儀撫養。”
太后回過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傅淑儀,原來她這樣費盡心思設計陷害蕙貴人便是爲了顧琮嗎?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容。
映秋威脅道,“傳還是不傳?不傳的話,我即刻便會公諸於衆,說太后曾經殺死了皇長子和皇次子,就連椒房殿的大火,也是太后你所爲。”
太后不敢再看這張熟悉的臉龐,轉過身強作鎮定地說道,“傳哀家的懿旨,蕙貴人德行不淑,未免皇家子嗣遭受折害,從今往後,顧琮小皇子交由傅淑儀撫養。”
傅淑儀大吃一驚,沒想到那個假扮公主之人竟有這樣的本事。她叩頭謝恩後便將顧琮抱回了關雎宮。事情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她心裡的石頭也算是落了地。即使太后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自己有那假公主的把柄,而那假公主卻又可以脅迫太后,所以她暫時可以高枕無憂了。而等到皇上歸來之時,一切早塵埃落定了,他又能奈自己何?
顧琮被養得白白胖胖,笑得天真的他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孃親這會兒已經一命嗚呼了,而是衝着抱他抱得緊緊的傅淑儀笑得燦爛若朝陽。
傅淑儀激動得幾乎落下淚來,輕輕地在顧琮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吻。這個孩子以後就是她的命根子了。
太后一瞬間老態畢現,也不去看自己身後的公主,只輕輕地問道,“我的女兒呢?”
映秋聽得分明,這話裡滿是心酸和淒涼,她不知怎的,一時間不忍心再傷害她,但還是如實說道,“我不知道。興許已經死了。”
太后跌坐在地上,容青忙上前扶起了太后。她一直站在太后的身邊,所以剛剛這人威脅太后所說的話也聽得一清二楚。她對映秋自然記得頗深,這人原是蕭淑妃的侍婢,但是後來爲了一個池雲初,竟輕易地背叛了主子,甚至夥同她和太后一把大火燒去了大半個椒房殿。
太后好久纔回過神,“你回來做什麼?”
映秋也不去看地上的人,“回來做我該做的事情。”
太后反問道,“脅迫我,幫着傅淑儀搶小皇子嗎?”
映秋搖搖頭,“這不過是個意外。”
太后這時扶着容青的手臂站了起來,“那是想做什麼?”
映秋思忖了片刻,“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也改變不了什麼。池雲初回來了,他要報仇。”
太后聽到“池雲初”三個字,不由得後退了好幾步,“是他?難怪你會甘心情願地再回到宮中來,這麼多年,我還以爲你已經……”
映秋淺笑,“以爲我怎麼了?以爲我死了?”
太后一言不發,臉色卻黑得如鐵。
容青這時隔開了太后與映秋,“映秋姑娘,過去的便都過去了罷,莫要……”
映秋卻提醒道,“我不是姑娘,我早嫁給了池雲初了,是堂堂正正的池夫人。”說到“池夫人”三個字,映秋覺得莫名心酸。那封休書始終是她心裡的刺。
容青卻也不是好相與的,她見不得映秋這樣咄咄逼人,有意刺激她,於是冷笑道,“嚯……嫁給閹人也值得這樣拿出來唸叨?”
映秋咬緊了牙關,“閹人?還不是你們這羣人害的,所以他纔要回來報仇。”
容青卻像是故意要激怒映秋,“只怕池雲初回來是爲蕭淑妃報仇的吧?你於他,算什麼東西?”
映秋被說中了心事,卻也並不十分着急,“若是被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們便也不會再有安生日子!我不是蕭淑妃,可不會退讓再退讓。”才說完,映秋便一甩袖子離開了。有些事說破了倒也好,免得她總是要和太后虛與委蛇。
太后與容青久久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個熟悉的背影,心裡卻明白,噩夢自此開始了,前塵舊事也終於要被一件一件地翻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