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在城裡的酒樓上,郭老爺子起頭,請來周家欠錢的十幾個人。毛掌櫃的也到了,見到柱着柺杖的周士元有些不自然,又有些討厭。
換了以前周家請客,從來是在毛家酒肆裡請,今天這錢不知道是郭老爺子出,還是周士元出。
在場的人沒有注意到毛掌櫃的尷尬,人人只看郭老爺子。
這是白天,日頭從外面進來,有不少自然而然在郭老爺子面上。就是他坐的地方沒有光,好似光也會往他那裡去。
滿面紅光的郭老爺子休息得好,又覺得孫子有個好醫生,精氣神兒自然不錯。讓小二倒上酒,他先舉起酒碗:“各位,請你們來不用多說,大家全明白,今天這碗酒喝下去,有話咱們全是商議着來。”
沒有人說不字,酒碗全都舉在手中。不能喝的喝一口,能喝的喝下去,郭老爺子上年紀,他只喝了一口,放下來和人開玩笑:“老秦你小心喝多了,回去睡牀下。”
鳳鸞陪着父親來,在隔壁和蘭枝、來安坐等着,聽到郭老爺子這聲若洪鐘的聲音,蘭枝對鳳鸞道:“姑娘,你真是厲害。”
“是人家好。”鳳鸞說得嬌滴滴,有幾分小女兒家的模樣。
隔壁沒幾句話,就說得很熱火。周士元一掃頹廢滿面紅光,主動和毛掌櫃的也碰了一下,再次謝過郭老爺子,道:“從我當年跟着您做生意開始,就知道求財有虧,這一次有負各位信賴,不過請各位放心,只要有本金,我一定能再翻身。”
他把希冀的目光放在郭老爺子身上,郭老爺子不奇怪,只是微笑說一句:“你拿什麼抵押?”毛掌櫃的心快要跳出來,周家還能拿出來什麼?鋪子還是宅子?
他無意中辦錯這件事,是他本身是個見利忘義的人,想到周家以後不行了,雖然家裡還有鋪子和宅子值幾百兩,可外面還欠人幾千兩銀子。
大家全在這城裡,周家有賣宅子賣鋪子的打算,要錢的先要擠破門。如果沒有郭老爺子出這個頭,周家想用宅子鋪子當抵押,債主也會蜂擁而來,先要回自己的錢。
宅子和鋪子,原本是不夠還錢的。現在郭老爺子出面,這就不一樣。
周士元目光閃爍,刻意停了一停,把大家面上神色都看一遍,面有得色徐徐地吐出來:“我和舅兄說好,把他的宅子也押上,郭老爺子,可以折銀一千兩。”
毛掌櫃的差一點兒癱軟,他勉強依着椅子坐直,想起來再看別人神色,大家全是面面相覷。周家,來上這一手。而且借的一出口就是一千兩,商人肯辛苦,一年兩年,利息佔着幾成,周家花上十年時間,就可以又翻起來。
周奶奶顧氏的孃家,和周家是多年兒女親家的毛掌櫃回想着,顧家也是幾代同堂住在一起,是一幢大宅子。
這麼說,周士元仗着郭老爺子的名聲,打算重新起步,就門檻兒不小。毛掌櫃的額頭沁出汗,涼嗖嗖地自己先最難過。
郭三奶奶馬氏的話“周家得了好,會感謝你作成”的話,像滾雷一樣在毛掌櫃的心頭閃過。周士元性子略有焦躁,是個惹到他,有些像黃蜂尾後針的人。
當然,這建立在他扎得着的情況下。
今天以前,人人認爲他不行了,就是女兒親事,也休想有個好,因爲沒有嫁妝。他沒有兒子,女兒親事再嫁個一般的人,周家等於倒臺。
可現在,酒桌上侃侃而談的周士元,只讓毛掌櫃的越來越頭痛。生意場上最怕得罪人,怕得罪有用的人。
郭家一插手,周士元立即大變樣。毛掌櫃的在心裡恨郭家,家裡有個廢人孫子,眼看着自己家裡的錢無人繼承,居然還有閒心,管到別人的頭上去了。
眼珠子滴溜溜轉的毛掌櫃的,不動聲色用眼角打量郭老爺子和正高談闊論的周士元,難道真是周家的女兒送給了郭家那廢人?
他心底陡然有一個主意,郭家肯出面,這裡這些人才沒有把周士元餘下的鋪子和宅子瓜分。要是周家拿不出抵押來,郭家是不會做虧本的生意,不可能主動出銀子。
錯事,有時候是一件接着一件。這一場酒喝完,毛掌櫃的心裡有了主意。大家分開時,毛掌櫃的甚至滿面笑嘻嘻,和周士元打了一聲招呼。
走開沒有幾步,身後有人拍自己,看一看,城裡熟悉的吳掌櫃。幾步拐過轉角,吳掌櫃的噴着酒氣,小聲道:“他不怕再虧?”
衆人心裡,都以爲周家再也借不出來錢。
毛掌櫃的故意道:“聽說他們家姑娘往郭家去了幾回,”再附耳道:“說看的是那個廢人。”
“扯蛋!郭家再不行,也不要他們家。”吳掌櫃的有親戚在鄰縣,又有兩個親戚嫁到郭家別的房頭裡,他有些風聲:“就是男人那物件兒不行,郭公子也頂着個五品將軍銜,讓我告訴你,郭家馬上要有喜事,郭公子要娶的是汪家和曹家。”
毛掌櫃的驚的比剛纔酒桌上還要驚:“哪個汪家和曹家?”“還有哪個,就是那兩家唄,郭公子這爬不起來,還要娶這樣的人家,要是爬得起來,哦對了,他爬得起來時,親事是訂到京裡。”
吳掌櫃用自己的胖手拍拍毛掌櫃的:“老毛,我爲你擔心,老周起來,一定恨死你!要說周家的丫頭,生得不是挺好。”吳掌櫃的嘻嘻哈哈笑了一陣,和毛掌櫃的分手。
毛掌櫃的愣在當地,腦子裡還沉浸在郭家的財富上。郭家據說有上十萬兩的銀子,是他們這些人一輩子不敢想的。
而汪家和曹家,也都據說有幾萬兩的家財。也是毛掌櫃的不敢想的事情。
“我呸!一個廢人還要娶這樣的姑娘,依我看,胡亂買一個配上罷了。”毛掌櫃的嫉妒得眼都紅,汪家是獨女,成這樣的親事,明擺着以後家財全是郭家。毛掌櫃的就沒有想到郭家這一房也是獨子,汪家也有可能是贏家。
恨來恨去,毛掌櫃的又恨上週士元,一定是他女兒去上門拉拉扯扯不清楚,才說動郭老爺子。我呸!人家爬不起來,也要娶有錢的主兒,周家的丫頭,算了吧!
小聲罵着,毛掌櫃的也不回家,直奔一條小巷子而去。開酒肆生意的,遇上醉漢鬧事的多些。毛家敢開酒肆這些年,也認得一些地痞。
這城裡有名的毛蛋,因爲太搗蛋有這個名字,時間久了,外號漸成名字,是毛掌櫃的遠房兄弟。他直奔毛蛋家裡而去,毛蛋正好在家,毛掌櫃的一把拖着他往房中去,緊張無比地壓低嗓音:“你說你三教九流,個個都認識?”
“就是山大王我也認識,”毛蛋壞笑着:“堂哥,你有麻煩事了?”毛掌櫃的鄭重對上毛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地契,山大王們肯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