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關愛

又是一匹快馬急馳從官道來,蹄下生風,帶着半融化的雪碴子爛泥破樹葉。城門口驟停,馬上黑衣黑帽黑披風的人滿臉汗水,大聲問道:“寧遠將軍郭家怎麼走?”

守城的鄉勇指給他路,馬狂奔而去後,鄉勇嗤之以鼻:“郭家失火了,一會一個地來!”一個時辰前,才這樣來一個!

郭家門前來人下馬,臨安大步跑來:“京裡來信?”一個時辰前來了狀告郭樸的急信,臨安就出來在門口守着,果然,又是一封!

接過信,臨安帶着來人往裡面來。纔看到門,長平就出來,他接信往裡送,臨安去安置來人。郭樸房中郭夫人神色凝重,郭老爺子神色凝重,郭有銀也是一樣。

又是一封急急而寫的信,長平先舉到郭樸面前。郭樸鎮定不少,先看信後署名,對關切地長輩們道:“還是滕將軍的堂兄。”

和剛纔那封信的署名一樣,有滕爲洵三個字。這是郭樸好友滕思明的族兄,五年前回到京中任中郎將。

先是一封信晴天霹靂,再就一封信緊隨而至,郭老爺子急得眉毛眼睛都變色,還能把持住語聲不亂:“你快看,看過給我!”

郭樸完全鎮定下來,有家人在,他什麼也不必怕!一目十行掃到信尾,郭樸放聲笑了兩聲:“祖父,父親母親快來看!”

郭老爺子三個人腦袋快要撞上,小小信紙上被他們遮滿,信上寫着:“……。聞秦王殿下欲探視弟病,可在殿下至,請其親觀三弟婦與弟眷戀,此案不攻自破!”

“這人真是個好人!”郭夫人當機立斷,對丈夫道:“取三千兩銀子讓人送去京中打點!”“慢!”郭老爺子喝住媳婦,帶着老當益壯不曲之態道:“取五千兩銀子,我自己去!”

早年走南闖北的郭老爺子冷笑:“我要親眼見見哪個小子無禮亂告!”

“父親在家陪樸哥,您在家裡坐陣,天大的事情不會亂分寸,京裡我去!”郭有銀攔下父親,不能讓鬚髮銀白的他再爲兒子操勞。

樸哥的病,已經熬人!

“咦,樸哥,秦王殿下爲什麼要來探你的病?”郭老爺子電光火石想起這個疑點,他面上又要生氣又要埋怨,幾乎老淚縱橫:“難道你這個不孝順的孩子,還想着好了又去!”他怒氣滿面:“這一次,我堅決不答應!”

聲如雷震的一嗓子,把後窗戶外偷聽的鳳鸞嚇回去。

郭樸眼中有淚,哽咽着回話:“祖父息怒,我成親時廖大帥託湯將軍帶話,秦王殿下出京,廖大帥請他看視我,只說這幾句再就沒有話。以我的想頭,大帥是怕我病臥在家,受人閒氣,才請殿下來增些榮光。”

“要是這樣,那祖父錯怪你。”郭老爺子心疼過來,粗大手掌撫摸在郭樸面上,郭樸再也忍不住,淚水潸潸下來,流到郭老爺子手上。

郭夫人拭着淚水過來,循循交待他:“樸哥,好了也不再去,你要是敢去,我……傷透我的心!”

“母親,都是孩兒不孝,”郭樸痛哭失聲,從他回家後,是他第一次當着人大哭。幾回夜裡悄悄落淚,到早上自然幹去,不爲人發現。

他哭的是後悔嗎?不是,哭的是病人的艱辛。

窗下怯生生傳來鳳鸞的聲音:“公子,不必傷心!”傳出去的只是隱隱的泣聲,讓聽到的人爲郭樸擔心。

“這裡不要你,安生房裡呆着,”淚水不幹的郭樸,收起泣聲回話。鳳鸞答應道:“是。”白棉紙糊就的窗戶裡又是一句:“不許私出二門!”鳳鸞扁扁嘴:“知道!”

郭樸帶着淚,又有笑容,郭老爺子心疼地爲他拭去淚水,郭夫人陪着兒子落下淚,又陪着他笑:“你這孩子,有鳳鸞陪着你,又有汪氏和曹氏掌家,你放寬心,肯定會好!”

郭樸自己,是一定要好!他身邊涌動的,也是他肯定會好的話!

一家人重新再來看信,信在郭老爺子手上握着,才發現郭有銀不見了:“長平,老爺呢?”長平的話進來:“老爺纔出去。”

“哎呀不好,父親去京裡了!”郭樸叫起來,郭老爺子也想到。院外有家人來說郭有銀丟下的話:“老爺一出門,要了馬車就走。他空着身子什麼也沒帶,丟下話說誰也別和他爭,讓人趕緊把行李衣服盤纏送去,說他身上沒有多錢。”

再對郭樸彎下身子:“老爺要公子少生氣,多養着,凡事不要掛在心上!”

郭老爺子大爲滿意,手中信紙抖幾下,道:“這個孩子,打生下來頭一回我這麼喜歡他。”郭夫人從聽到前幾句,人就往外面要去收拾行李,見公公這話出來,回身又笑:“他一直是讓您喜歡的,怎麼是今天才喜歡呢。”

“咳,我以前光喜歡樸哥去了。”郭老爺子笑呵呵,房中的悲傷一掃而空,郭老爺子在郭樸牀前坐下,把信重新念給郭樸聽:

“人家下面還有,多自珍重,相見有日!京裡花大好,幾時把酒花下行。這個小子有文才,一帶上花,我就覺得他有才。”郭老爺子也是粗通文墨的人。

他笑着的眼睛又溼潤,樸哥沒人說他無才,是太有才,招天妒?郭將軍八歲中舉,十二歲中鄉試,十四歲中殿試,不過是個聰慧早成的少年。

不過出在生意人家裡,人人都認爲稀罕事。

郭樸一笑,催道:“祖父,下面呢?”郭老爺子把信紙翻過來看:“這就背面了,就一張紙,哪裡還有下面。”

雪白的紙張上,是滕爲洵筆力剛勁的字跡,勾連點按中,可以見到他匆亂的心情。郭樸心中感激,有心讓帶話父親京中好好感謝,又想父親爲自己而去,辦事不用自己交待。

他是沉思,郭老爺子也深思,半晌摸着雪白鬍須,郭老爺子深思熟慮地道:“小子,你覺得這個人是誰?”

人在京裡而告,這裡哪裡得知?郭樸卻明白祖父的意思,他緩緩道:“真是奇怪,對我這麼大的仇氣,要跑去大理寺鳴登聞鼓的人,我想不起來。”

“咱們家的仇人,不過就那幾個。早年鬥敗的呂家,一個人也不在這裡;外省裡爭涸田的袁家,他有這個膽!小子,是你官場上的仇人?”郭老爺子謹慎地問着。

郭樸細細過濾:“戰場上殺的人都是異族,他也不敢跑到漢人的地方來告黑狀。我少年時不懂事打的幾個人,有兩個結爲好友,還有幾個是地痞,不能如何!要說官場上的仇人,”郭樸毫不掩飾的苦笑:“祖父,這不是有盧家在中間。”

“盧家沒這個道理!”郭老爺子精明的盤算着:“他先退親他沒理,說他主使,這不合情理!”郭樸納悶,再想到虞臨棲久不來往上,更是想破腦袋也破不通。

“不管如何,盧家是證實牽涉在內。只是盧家是主謀還是協從,”郭樸把疑問又問祖父。郭老爺子吃過幾十年的飯,行過幾十年的路,不是白吃白行的,他尖銳地指出來:“盧家是女兒,他不要女兒名聲!他退的親,見到咱們家娶上三個,不快意把你告了,又是登聞鼓皇上可聞,他不怕查出來是他,從此沒臉做人!”

這樣一理,郭樸也思路清晰,笑嘻嘻恭維着:“還是祖父您見事通明,我就沒有想到。”

“哼,閨女名聲要大於小子,他退親那一天,我就想着變個法子在京裡鬧一場,讓他家閨女名聲掃地纔好。”郭老爺子被誇後來了精神,精氣神十足的往外走:“樸哥我就來陪你,我先去告訴你母親,帶話你父親在京裡好好打這官司。”

郭樸有些不情願:“哎,祖父,您不必去,這事,越小越好!”郭老爺子不回頭:“我倒是想小,人家不想小,我也沒辦法。”

郭樸一個人在牀上笑,祖父脾氣老薑彌辣,可見他年青時候的性格。

有時候郭老爺子對兒子郭有銀不滿意,是怪他性子綿軟不如自己當年。今天郭有銀一怒絕塵而去,郭老爺子紅光滿面心中舒暢地去找郭夫人。

看着行李打包,去京裡打點的銀子取了一萬兩,郭老爺子還說怕不夠,讓郭夫人再準備一萬兩,誓把這官司打下來!

按紅樓夢裡清代人的生活水平,劉姥姥算螃蟹價錢,說二十多兩銀子足夠莊戶人過一年。郭家這兩萬兩銀子,砸死人都足夠。

只有遇到王侯將相,纔會不夠。

兩萬兩銀子京中打點,代表郭家必贏的決心。郭老爺子親自看到郭夫人把銀票送走,又把備的銀票提出來放在家中,才安下這一塊的心,又來和郭樸細究這件事情。

爺孫倆直說到掌燈時分:“你養病家中還拿俸祿,一干子小人不趁心?”直說到汪氏和曹氏回來又走,鳳鸞按平時的鐘點兒梳洗好,披着玫紅色金銀線繡蝴蝶穿花斗篷過來,郭老爺子才省悟:“要睡覺的鐘點。”

鳳鸞讓在一旁,欠身子行禮:“快二更了。”郭老爺子一番長談後精神更旺,他哈哈笑着道:“是啊,祖父擾了你們。”

玩笑開出來,鳳鸞面上一紅,郭樸嘻嘻一笑,郭老爺子自覺得這話不對,這是孫子媳婦,難說這句話嗎?

雖然尷尬不表露出來,郭老爺子爲解尷尬,又誇鳳鸞一句:“樸哥平時誇你細心。”鳳鸞無意中得了這樣一個彩頭,喜滋滋地兒道:“我笨手笨腳,是公子擔待。”

“你很會說話,”郭老爺子是遇挫愈強的性子,今天遇到事情他不覺得風雨飄零,反而精神大振。停下步子回身對郭樸道:“周氏,也許不比別人差。”

郭樸很喜歡,但還是對祖父道:“鳳鸞陪我就行了。”郭老爺子笑呵呵道:“就依你,”笑着出去,爲他打門簾子的鳳鸞嘟一嘟嘴,爲什麼人家只能陪你。

放下門簾,鳳鸞姍姍到牀前,早就習慣睡在這裡,香蔥似的手指當着郭樸面解去斗篷,先放在手臂上,柔聲問道:“一天不要我陪,出了什麼事?”再孩子氣的一笑:“又要說我不該問。”

“沒什麼,生意上的事,”郭樸掩飾過去,鳳鸞心中更想聽,她的鋪子纔開張沒多久,打的就是在郭家蹭點兒生意的主意,含笑殷殷勸道:“生意上的事,不是有母親,還有……別人,”

梨渦現出又一笑,郭樸也笑一笑,柔聲問鳳鸞:“問你句真心話兒,你也要真心的回?”

鳳鸞狐疑地道:“這話來得奇怪,又怎麼了?”郭樸只是笑看着她,鳳鸞半帶撒嬌地道:“那你問吧,不好的,別人中傷我的,可不許問。”

“沒有人對着我中傷你,我也不會聽,”郭樸清清嗓子,認真地問道:“鳳鸞你嫁給我,是真心願意守着我嗎?”

“啊啐!”鳳鸞先啐了他一口,馬上杏眼怒睜:“你總是聽別人的話,別人說我不好你就說我不好,別人說什麼都是香的,你偏心眼兒我已經不問,這樣懷疑我又爲什麼?”

鳳鸞淚眼汪汪:“要是懷疑我,我回家去,我慢慢地還你的錢,誰經得起天天受這冤枉氣。”郭樸趕快賠不是:“是我錯了,我就是想問問,鳳鸞,”他小心翼翼地道:“我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先是一句我錯了,鳳鸞已經轉悲爲喜,後面的話出來,她羞羞答答不肯回答,郭樸見到她嬌羞,心中也自甜蜜,放柔聲音不住催促:“快說,我等着聽。”

鳳鸞還在扭捏,郭樸嘆氣:“那就親一下也行,親兩下是你還帳了,”他斜着眼睛去瞅鳳鸞:“親一下還是親兩下?”

銅鏡中見到自己,郭樸呆住。鏡中的自己還是瘦削難以形容,他黯然神傷,鳳鸞現在是不會喜歡自己。

長嘆一聲:“你睡去吧。”把鳳鸞打動,雙手互握着身子輕輕擰一擰,柔聲細語道:“你是人家丈夫,怎麼會不喜歡你?”又伸一伸舌頭笑起來:“那盧姑娘呀,肯定是要回答不喜歡的。”

郭樸被她鬨笑:“盧姑娘盧姑娘的,你那一個糖人兒,也不如我這一屋子糖人兒好。你的糖人兒化了沒有?”

“還在呢,還能吃上半個月。”鳳鸞作個鬼臉:“也不怕人搶。”郭樸哼哼笑兩聲:“現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鳳鸞膽子大起來,雖然郭樸起不來,爲着心理上的安全,青金藍色的裙襬後退兩步,半羞澀半嬌聲道:“不然,人家怎麼會上門來,”最後一句更低聲,好似蚊子哼哼:“是上門來要嫁你呢。”

蚊子哼哼完,鳳鸞逃也似離開。其實就三幾步路,就是她睡的繡榻。郭樸心中甜甜蜜蜜,甜蜜過他想到鳳鸞是這樣的,那汪氏和曹氏又是什麼心思?

汪氏是個鑽錢眼裡就行的人,就像鳳鸞是個小憨子一樣,很容易看到。不過,郭樸警惕起來,母親讓汪氏插手絲織鋪子,她以爲這就是郭家的全部,汪家在弄手段要回汪氏?

還有曹氏,是嫌疑最大。嫌疑什麼,郭樸還不知道,現在他神色嚴峻,一清二楚地浮現出疑點。

鳳鸞以前訂過親,是毛家;汪氏和曹氏都沒有訂過親,有沒有過心上人?要是有心上人,那這告黑狀的人就能明瞭,盧大人接到這個狀子,順手轉給大理寺,再告訴他們去擊登聞鼓,反正是別人擔着,與盧大人毫無關係。

“鳳鸞,先不要睡,喊長平來。”郭樸見到鳳鸞理好牀鋪,忙喊她一聲。長平過來郭樸耳語的聲音交待他:“尋個認識毛家的人,看看那小子在不在家。”

長平出去,鳳鸞怕他回來覆命,先不睡。她很想知道郭樸白天說的什麼生意,過來套話:“天要暖和,街上不知道要賣什麼?”

“不管賣什麼,少不了你用的。”郭樸眉頭舒展着:“家裡玩不夠,又想街上玩。”鳳鸞嘻嘻一笑:“三月三,讓不讓我出去?”

郭樸現在是草木皆兵,緊緊追問:“家裡不能遊春,一定要出去?”問了幾句問出來,鳳鸞的閨友要出嫁。

“這事情你要對我說,讓人備份禮送去,你不必去。”郭樸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原來不是出去私會人。

鳳鸞見他有笑容,磨着郭樸:“要出去送送她。”她的鋪子開張還沒有看過一眼,早就打算找個機會出去看看。

郭樸把臉冷下來,鳳鸞嘟高嘴,兩個人對峙着膠着,直到長平在外面回話:“來回公子話。”鳳鸞嫣然一笑,蝴蝶翩躚般飛回自己鋪蓋上坐着,在長平進來以前,又把粉紅小巧的舌頭吐了一回作鬼臉。

長平近到郭樸耳邊道:“毛家的小子毛元在家裡,下午才和媳婦打一架。”郭樸忍不住一笑,低聲道:“不管他。”

房中只有兩個人,郭樸好笑看着鳳鸞,那一個糖人兒還記在心裡,嫁給那小子,夫妻天天打架,你鳳鸞是對手?

鳳鸞歪着腦袋,坐在珊瑚紅和豆青色相間的褥子上,軟軟的聲音道:“要出門兒。”郭樸回她一笑:“我困了,你不睡,白凍着。”

不情願睡下來的鳳鸞下榻來熄大的燭火,取下頭上金簪子泯在燭蕊上,嬌俏身影讓郭樸心動:“鳳鸞,”

“什麼事?”鳳鸞不依地動動身子,又不讓人家出去。郭樸在她身後輕聲道:“記得我說過的話,你不負我,我不負你。”

鳳鸞嘿嘿回頭笑:“我幾時負過你,我只是要出門兒。”郭樸氣結:“你這個呆丫頭,算了,不和你說了!”

他好似賭氣閉上眼,只留一條細縫,看着鳳鸞的身影,心中亂想一通……。

十幾天過去春風轉暖,街上人脫去厚衣服走路鬆快幾分。“讓路,快讓讓。”人流急避,這城裡唯二大的官兒,邱大人的轎子飛奔而至。

轎伕們跑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郭家的門人見到笑着迎上來:“大人,出了什麼事?”轎子沒有停穩,邱大人火燒屁股一樣蹦出轎子,把門人嚇得往後一讓:“喲,大人,這是怎麼了?”

“郭大人呢?”邱大人問過,心想自己糊塗,郭大人只會睡在牀上,他能去哪裡!官服袍袖一拂,三天兩頭來的邱大人熟門熟路往二門去見郭樸。

沒走幾步,有絲竹入耳,邱大人眯起眼睛停步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邱大人還以爲郭府有人做壽,有什麼喜事。

門人有一個緊跟着他,手指給他看:“公子說過年少夫人們辛苦,請了小班小戲請少夫人聽戲。”邱大人氣得呼呼的,自己是熱鍋上的螞蟻,他可真會狎樂!

大步流星往裡面來,二門上的人也認識他,只說一句:“大人來見公子?”邱大人已經闖進去。

十幾步外的亭子外有戲臺一座,還有紅衣綠衣豔裝女子,邱大人不多看,愁眉苦臉走進郭樸房中。

郭樸正在和長平低聲說話,見邱大人愁苦萬狀地來,心中一凜,還以爲來查自己的行文或人到本縣,對長平使一個眼色:“去吧,按我說的。”

長平躬身給邱大人一揖出去,臨安送茶,一個小子搬上椅子,邱大人入座,垂頭喪氣道:“郭大人,出事了!”

“老父母不必着急,這事咱們斟酌斟酌。”郭樸回答他,邱大人一愣,擡起面龐吃驚:“不必着急!”他額頭有汗,眼睛發紅:“我一聽到魂都快沒了,大人您說不必着急!”他逼着嗓子驚恐萬狀地道:“秦王殿下,被刺了!”

郭樸也一愣,這纔想到邱大人着急的事原來和自己想的不同,他以爲是告他的人。現在弄清楚與自己無關,可這件事更大,邱大人急得頭髮恨不能變白,嗓音顫抖着道:“我去年花了不少錢,好不容易弄了一個卓異的評語,你說說看,咱們這地方也有山賊敢劫王爺?”

他在房裡亂蹦:“我的烏紗帽保不住了。”

“邱大人,你靜一靜!”郭樸說了幾回無用,喝一聲:“鎮定!”邱大人打一個哆嗦停下來,又衝到郭樸牀前去求他:“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我日夜辛苦,從不怠慢政績。你要幫我說話,我京裡打聽過,秦王殿下是專門來看你郭大人,你說一句比我說一百句都有用!”

郭樸拿他沒轍,只能聽着他的亂語,好容易邱大人靜下來,比他鎮定的郭樸不慌不忙地問:“情形是怎麼樣,你說給我聽聽?”

“就是那片三不管,時常鬧搶劫的地方,”邱大人說到這裡,郭樸打斷他:“我對你說過兩次,你應該行文省裡,調兵去壓一壓。”

邱大人面上抽搐幾下,乾笑道:“我,哪裡會帶兵,要是郭大人你好起來,這事你最合適!”郭樸正色道:“三天鬧哄哄,兩天不安逸,大人早就該管。”現在不是訓邱大人的時候,郭樸關切地道:“殿下現在哪裡?”

“在鄰縣,明天到這裡!”邱大人皺紋裡都有沮喪,雙肩垂下有氣無力地道:“大人,你得幫我一回,我在這裡,多少爲你效勞,我在這裡……。”

秦王殿下出自當今的寵妃王貴妃,邱大人這六品官兒沒經過大事,在他的治下王爺遇刺,他心都快跳出來。

前程,姬妾,田產,銀錢……邱大人看到一一離自己而去,接下來,就是他重銬戴枷押往京中治罪。

他苦苦哀求郭樸:“殿下是來看您,您肯定和他親厚。”郭樸看不慣他的膿包相,也能理解邱大人的擔心和苦衷,幸好他還鎮定自若:“殿下傷在哪裡?”

“這個,不知道!”邱大人愕然,着急慌忙袖子取出公文展給郭樸看:“纔到的行文。”上面是訓斥的語氣,說此地有匪猖狂,膽敢行刺王爺!

短短几行字全是訓斥本縣無能,別的一個字也沒有。邱大人從紙後重新露出臉,雙腿都在打戰:“郭大人,你要救救下官纔好,下官這裡給您行禮了!”

“你坐下聽我說,”郭樸自己心裡也有事,被邱大人弄得生生要發笑,他忍住笑請邱大人歸坐,耐心道:“行文裡沒有說秦王殿下受傷,這就好辦些;再者是三不管地方,追究責任不是老父母一個人的錯,這又好辦些;唯今之計,是老父母備轎快去見殿下請罪,把最近的亂勁兒說上一說,這又好辦些。”

邱大人怔怔:“殿下要是受重傷,殿下要是不聽我解釋,殿下要是……。”碰到郭樸冰冷眼光,手足無措的邱大人連滾帶爬往外走:“大人金玉良言,我這就去!”

出來坐上轎子,邱大人不再慌亂,他也沒有那麼慌亂。地方官做上十幾年不升官,上憲不待見,下面扯皮的事遇到不少。

他擦着額頭上的汗,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郭樸說的話邱大人早想到。他是老公事上的老油條,行文剛到他眼裡,邱大人腦子裡就刷刷涌過那幾條。

行文上沒有寫殿下受傷,但殿下要是受傷嚴重,行文就不止這麼客氣!還有閒功夫訓斥人,說明殿下只是有氣,肯定無事。病人哪裡能生氣,像郭大人,他最近心平氣和的多。

這個老油條把郭樸的話整理一番,他要的就是這些話從郭樸嘴裡吐出來,不一時整理出來好幾條:“郭大人說,三不管的地方嚴防匪盜,本縣鄉勇少,人不足,沒有照管好。郭大人說……。”

完全變成郭樸說的。

郭樸沒有想到邱大人油條到這個地步,他在房中也苦苦思索,靈光一閃,總有幾分不對。要說哪裡不對,又總是模糊不清。

最近城外幾處亂,相鄰幾個縣裡走親戚的人,時而被人劫財,時而平安無事。想不通丟下來,郭樸還是想到自己身上。

外面傳來嘻笑地聲音,郭樸露出笑容,鳳鸞回來了。腳步聲到門簾外,鳳鸞眉飛色舞探進頭,見到郭樸醒着,手搖着一枝嫩柳過來:“我來看你,剛纔那一出真好看。”

“是什麼戲?”郭樸莞爾,又看她手上嫩柳,只有淺淺幾個破皮的嫩芽,還是褐枝子:“沒春意你也摘。”

鳳鸞搖一搖:“給你看的,這不,有幾個柳芽。”倒茶給郭樸喝了幾口,鳳鸞道:“我去換衣服,外面坐久了身上冷。”

“去吧,要聽什麼自己點。”郭樸看着她笑,鳳鸞回他一笑,去自己房裡換衣服。家裡擺戲臺,少夫人們看,丫頭小子也去看。

房中只有蘭枝在,蘭枝兼得意:“我讓別的人全看戲去,又讓桂枝看着她們不要回來。”鳳鸞把手中柳枝放下,帶着焦急道:“來安去怎麼說?”

“少夫人猜得不錯,汪家的絲織鋪子裡,有兩個繡娘契約到期要返鄉,周忠大爺去了兩天弄清這事,也見到了人,一個叫申二姐,一個叫施七嫂,申二姐是山東人,家裡還有老子娘,錢掙得夠了不想再呆;施七嫂也一樣沒成過親,也是說回家。”

鳳鸞吸了一口氣,果然!就知道公子房中和郭老爺子,郭夫人密談必有緣故。她套不出郭樸的話,就只往汪氏身上想。汪氏在管什麼鋪子,在家裡打聽就知道是絲織鋪子。

絲織鋪子裡有幾個關竅,絲要足夠,繡娘要好,鳳鸞冥思苦想兩天,讓蘭枝去告訴周忠:“郭家和汪家最近都有大生意。”周忠比鳳鸞更老道,眼下無生意,寧可信其無,不可信其有,他動身去汪家處找熟人打聽,有了這個消息。

“忠大爺說,要是咱們有銀子,也可以留下一個來。他和施七嫂見過,施七嫂話裡還有可以留的話,只不知道爲什麼不留汪家。不過又說繡娘做得久了換地方,是常事!”蘭枝鸚鵡學舌倒一個乾淨。

鳳鸞犯了難,沒有錢!她把房裡看過來,看一樣蘭枝驚嚇一次:“少夫人,這東西可不能動。”鳳鸞咬着嘴脣:“當然不能動,我只是看看。”

月銀和郭樸多貼補她的錢,拿到就給家裡,這房裡擺設,自己衣飾不少,可送到當鋪裡,只怕是郭家的當鋪。

想不出辦法重新去聽戲,一出門見到郭樸房外候着曹氏的丫頭,鳳鸞心思更重,公子最近對汪氏和曹氏格外親切,對鳳鸞也一樣好,不讓她房裡陪,戲臺下鬆散一天。

可是曹氏在郭樸房中……。鳳鸞強自壓抑,嫁過來前就是這樣,下輩子再嫁人,一定耳根清淨。

梅花下還有未融化的積雪,挺胭揚嫣的殷紅花瓣,有清香撲鼻,也有無窮風姿。

門前就有臺階,鳳鸞習慣性的從郭樸門前走過。木頭走廊腳步有回聲,曹氏歡快地在房中道:“鳳鸞來了。”

不知幾時,她也隨着郭樸這樣喊。鳳鸞留戀着想進去,郭樸的話出來:“不要管她,你陪着我說說話。”

鳳鸞轉身就走,邊走邊想施七嫂,留下她就能生意做大,想破腦袋也要留下她!房中有喚人的聲音,郭樸道:“晚上備少夫人愛用的東西,她陪我用飯。”

人沒有錢防身還能行,人心說變就要變。鳳鸞對着身邊春意盎然,心裡又重結冰。桃花微吐骨朵,杏花有細葉生出,公子的心又換到曹氏身上,全忘了鳳鸞是第一個回來看他的人。

或許這樣也叫好,鳳鸞的生意現在需要一個人獨處的時間,這樣想,鳳鸞心裡好受許多。回到戲臺下,丫頭家人圍的有十幾個,都笑容相迎:“少夫人快請坐,又是一齣子好戲。”

錦凳上鋪着石榴多子的錦墊,鳳鸞不明白只管坐下。香茶送到面前,處處如心意,心底裡一塊結冰的地方,就是郭樸在房中和曹氏歡笑。

還有一個小小不如意的,汪氏也在旁邊。她和鳳鸞離得不遠,手捧着香茶正在聞沁人心脾的茶香:“新茶沒有出來,舊茶也是好聞的。”

鳳鸞不接她的話,只取一塊玫瑰松子糖在口中慢慢嚼着。汪氏瞄她一眼,笑着道:“三妹妹,二妹妹哪裡去了?”

“我不是她的丫頭,你只問別人。”鳳鸞回她一句。汪氏也不生氣,撫着手中帕子展開,對着戲臺上正咿咿呀呀的一對小旦笑得滿面杏花兒放:“咱們在這裡,她當然去陪公子。三妹妹,同你說句私房話?”

鳳鸞詫異地轉過來,汪氏給她一個笑臉,招手讓丫頭們:“退後。”五巧和七巧帶着人退下去,蘭枝和桂枝動也不動,汪氏笑臉更綻放:“三妹妹,你丫頭忠心。”

受到奉承的鳳鸞這才道:“你們退後。”蘭枝和桂枝退下去,仍目不轉眼盯着汪氏,對她很是防備。

汪氏不以爲意,收起笑容對鳳鸞道:“公子今兒晚上讓誰陪?”鳳鸞沒好氣:“我不知道!”汪氏恨得牙癢癢,周氏這性子有朝一日落到自己手裡……。現在用得到她,汪氏只能忍耐:“我們排個班兒,你一天,二妹妹一天,我一天如何?”

“是我一天,曹氏姐姐一天,你的丫頭一天吧?”鳳鸞出言諷刺,抓一把瓜子在手裡,重重嗑了一聲。見汪氏沉下臉不再說話,鳳鸞想想最近不知道怎麼得罪的郭樸,他有十幾天,一直是輪流着讓陪他。

人在低處,又自知不是能耐人,鳳鸞來哄哄汪氏:“你要這樣就這樣吧。”汪氏馬上就喜歡了,厲害能幹的汪氏,遇到鳳鸞這樣的倔脾氣,又把她得罪在前鳳鸞不肯原諒,現在聽到一句好話,汪氏立即笑臉相迎:“你答應我就回公子,說是咱們商議好的,公子也省心。”

鳳鸞遇到汪氏,沒心眼也能恨出來幾個,她馬上會意,橫了汪氏一眼:“這是你一個人的主意嗎?”

“好好,我說是你的主意,這還不行?”汪氏心中暗笑,爭寵還是在行的。爭到手的鳳鸞語塞,她的主意讓三個人一人一天的陪?鳳鸞不肯:“算了吧,是你說的,還是你的主意。”

汪氏能說什麼,只能是說好。鳳鸞繼續看戲,耳中是戲,心一半在郭樸身上,一半在生意上面。

忽然擡眼瞥一瞥汪氏,汪氏這個九竅玲瓏心的人立即含笑相問:“什麼?”那溫柔加殷勤,好似她是鳳鸞的丫頭。

“沒什麼,就是想你平時操持很辛苦。”鳳鸞給她一句假話,汪氏居然信以爲真,她以爲鳳鸞不是諷刺就是梗直,一直就是這樣。

汪氏浮現出似笑非笑:“辛苦是應該的,妹妹你呀,幾時要來,我會好好教你。”鳳鸞面色不變只吃東西:“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管鋪子聽說要有人要會說,你看我,只能在家裡呆着。”

“我們操持你吃現成的還不好?”汪氏變了臉色,鳳鸞笑嘻嘻安撫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聽人說,還是以前聽說過,好的鋪子裡要得力的人,還要有請人的本事。我誇你呢,你多心了。”

汪氏又好一些,被鳳鸞哄小貓一樣的言語撫摸過,終於覺得氣不忿,半惱怒又炫耀地道:“這有什麼難的,母親讓我留住的人,我個個留得住。”

心裡怦怦跳的鳳鸞裝着若無其事,又怕一開口就讓汪氏發現自己利用她,喝兩口茶慢慢嚥下去,纔不經意地先道:“這戲子唱得真好,”怕汪氏接話,急急接下去:“有的人不肯留要返鄉,你有什麼辦法?”

汪氏哼一聲,以爲周氏在看不起自己,她冷笑一聲:“三妹妹,你還是個孩子。”鳳鸞對她笑得天真無邪:“我比你小呢。”

“這倒也是,你呀,什麼也不懂。”汪氏氣下去一半,鳳鸞乖巧地點頭:“我在家裡不出門,不像姐姐你從小就會做生意,對了,你幾歲出門做生意?”

汪氏沒聽到姐姐二字,只聽到幾歲出門做生意,她覺得自己度量大,才能聽進去周氏的話,不想繼續說這個話題,把剛纔的話題撿起來:“傻妹妹,人心是肉長的,都有動心的時候。”

話一出口,立即警惕自己說得不對。見鳳鸞沒有異樣,汪氏暗笑,她懂什麼!

鳳鸞還真沒聽懂,人心是肉長,那施七嫂幾時有動心的時候。她裝着很懂,直覺不懂也不能再問沒有再說下去。

汪氏不聲不響被套出一句話,她還沒發覺。

直到這出子戲唱完,鳳鸞也想不到讓施七嫂動心的法子。

給她錢,現在沒有,缺的就是錢,沒錢才掙錢!她傻乎乎地想着,給施七嫂跪下求她?急中生智想到郭樸常看書,說書中自有千般計。

認得不少字的鳳鸞往郭樸房中去,打算去看看公子的兵書。什麼遠交近攻,不戰而屈人之兵,公子聽得津津有味,鳳鸞從來沒聽懂過。

到郭樸房外,鳳鸞習慣性進來,手在裡間簾子上,才恍然想到曹氏剛纔在裡面。正在猶豫,郭樸道:“是鳳鸞,進來。”

“咦,怎麼知道是我?”鳳鸞喜形於色進來,難道想我了?郭樸微笑:“猜一猜應該是你。”就這幾個人的腳步聲,鳳鸞的長平的,都能分辨。

鳳鸞想到剛纔這房中別有歡笑,噘起嘴道:“是猜的別人,沒想到來的是我吧。”郭樸含笑:“在吃醋?”

“纔沒!”鳳鸞一口否認,外面沒有桃花開,鳳鸞的面頰上開桃花。粉紅的暈染從面上到耳朵根,把細白的耳朵也染得粉紅。

一把火迅速在郭樸心裡跳出,郭樸滿面通紅,不自在又難言地看着鳳鸞。他沒試過自己行不行,因爲他還沒有過。一直心灰意冷,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思,今天對着房中羞羞答答的鳳鸞,郭樸心動惹火上身。

只覺得一股熱氣從身下襲來,讓他難爲情,令他難爲情。少年人都有過這種感覺,郭樸身似浮雲般飄忽,癡癡迷迷看着鳳鸞。

鳳鸞沒有發現,她面熱心跳過,爲求掩飾自己不是吃醋,過來幫郭樸理一理錦被,叮囑道:“晚上一定不要我陪,自己要茶要水自己當心。”說過更覺得沒意思,低聲道:“別人都比我上心纔是。”

見被中有一處不平,硬硬的凸現。不明顯卻可以看見,鳳鸞心中難過,又瘦了纔會這樣。瘦得有如人乾的郭樸,房中比別人都暖,蓋的是上好輕軟絲棉被。

過厚的被子他禁不住,這就看得很明顯。

鳳鸞伸手來撫平,按着硬邦邦以爲是骨頭,郭樸呻吟一聲,不知道是盼着鳳鸞再用手按,還是讓她趕快走。

“哪裡不舒服?”奇怪的呻吟聲,鳳鸞轉頭來看。見郭樸面帶紅雲,不是通紅面龐漲紅面龐,是暈暈乎乎不清不楚的紅暈。鳳鸞注視下,清楚見到幾絲紅暈慢慢上來。

“公子病了!”鳳鸞大驚失色,正要去喊人,郭樸沙啞着嗓子斷然道:“回來!”他艱難地張開口:“我……鳳鸞,還記得給你看的畫?”

鳳鸞呆若木雞站住,耳朵裡嗡嗡沙沙,心更跳得快,面上更紅暈。彷彿聽到門簾子一響,急急忙忙奔出去。“我來看公子,”汪氏見鳳鸞留久去不回,曹氏又不見,也來亮一亮相。

汪氏的聲音鳳鸞從來留心,她穩住身子,剋制不住面上又起的紅潮,此時管不了許多,強自鎮定出來,看也不敢回頭看,對汪氏感激地笑笑:“公子讓喊你。”

“三妹妹先去聽戲,我就來。”汪氏對鳳鸞的笑臉,又是受寵若驚的神情。鳳鸞不願意和她交好,郭樸又不偏向汪氏,汪氏要想在家裡拿權,也要將就鳳鸞。

鳳鸞還能鎮定:“好,我先去。”腳步虛浮着出房門,感覺好似隔世。公子讓看的畫,那些羞死人的畫,鳳鸞沒看幾次。

郭樸千哄萬哄,鳳鸞也沒有看過幾回。春宮見過一次就深刻,鳳鸞也納悶怎麼總也不會忘。

暮色昏暗,亮麗的是天邊幾道晚霞。這晚霞或紅或黃,好似郭樸剛纔的臉色。

“少夫人走慢些,”蘭枝奇怪鳳鸞腳步越來越快,又不是逃跑!鳳鸞嗯一聲,腳步剛放慢,聽身後“啪”地一響。

回頭看是汪氏碰到門簾子,暗沉暮色中她的面容燦然如月邊星,眉梢全上喜色,有些喜極而呼:“母親在哪裡?”

一眼見到鳳鸞在臺階下,汪氏笑得驕傲得意,嬌滴滴喚一聲:“三妹妹,真是羞死人。”七巧和五巧從她身後搶出跪下,也都嬌聲,又得意又張揚:“恭喜少夫人,賀喜少夫人。”

鳳鸞暗罵,呸,不要臉的胚子,你自己羞死人去吧!然汪氏接下這個擔子,鳳鸞的心放回肚子裡,她在汪氏之前,正覺得很羞人。現在這羞,讓汪氏去張揚吧。

動靜驚動曹氏,緩步出來倚着房門。最後一絲晚霞打在她纖長的身上,好似有光澤,又好似海中貝中有珠光。

汪氏含笑含羞,眼睛底下全是打量,鳳鸞面色冷淡,小丫頭平時就呆憨,這男女情事她怎麼會懂?

面對曹氏,汪氏揚一揚下頷,羞色恨不能從臉上到身上到頭髮梢裡:“二妹妹,你也在,唔,”握着面龐正要躲羞,曹氏笑語自若地道:“母親回來了。”

郭夫人正覺得這三個人奇怪,鳳鸞直直站在臺階下,汪氏笑逐顏開笑靨如花,一看就是汪氏有了好事兒,而鳳鸞讓人佔了便宜。再看曹氏,還是她平時的落落大方,帶着丫頭過來行禮:“我們偏了母親聽了一天的戲,母親回來,也去聽一出。”

“母親,”汪氏身上是一件硃紅色的錦襖,此時面上顏色比硃紅更濃研。郭夫人更奇怪,汪氏撲過來,她不能拒之以外,抱在手臂中,這軟軟身子勾起郭夫人的母親柔腸:“孩子,你怎麼了?”

汪氏眼波若絲,又有得色流轉在膚間。她似羞又怯,宛轉中夾着嬌色。郭夫人笑出來,她還沒有想到郭樸身上,只驚訝於汪氏突然扭捏。

最後一絲夕陽落入天邊,郭夫人的笑容好似初升的月兒,攜着汪氏很是關切:“我的兒,你不舒服?”

兩個丫頭走過來,笑容也似滿月旁繁星:“恭喜夫人,賀喜夫人,公子的病,好了。”這不倫不類的話,曹氏吃了一驚,鳳鸞難掩鄙夷,又慶幸這事被汪氏接去。

郭樸答應褚敬齋給鳳鸞上的曲禮,禮經,還有郭樸自己對鳳鸞說的一些話,鳳鸞根深蒂固有了羞恥感,屬於夫妻房闈的話不能對別人說。

大家一通地亂,郭夫人往房中衝,三個媳婦跟着她,六個丫頭也跟着去。鳳鸞不想去,見到郭夫人的架勢,她只能跟上。

“樸哥,你好了?”郭夫人雙手顫抖,帶着不敢相信的樣子過來。郭樸要是能起來,肯定給汪氏幾腳。他還在想鳳鸞,鳳鸞衝出去纏綿一時不解,汪氏就進來。

汪氏少夫人,是什麼都懂,唯一不懂的,就是和別人和氣。郭樸的異樣,她一眼看在眼裡,第二眼就是羞澀開始,再羞澀出去盡人皆知。

郭樸恨恨看着汪氏,因爲瘦,總看着在瞪眼睛,不管怎麼恨,他看上去都像在眉目傳情。郭夫人笑得合不攏嘴,汪氏的話一堆接一堆出來:“母親可以放心,公子……會一點一點好的。”郭夫人拉着她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好,鬢邊有龍眼大的珍珠鑲簪,取下給汪氏端端正正戴在發上,郭樸看着生氣,又不好說,找找罪魁禍首鳳鸞,躲在人後面見他看自己,手指放在鼻子尖上,若無其事的颳着。

那手指一下又一下的,郭樸嘴脣嚅動幾下,那意思再羞就說出來。“樸哥,晚上汪氏睡你這裡。”郭夫人滿面含笑正喊他,郭樸悶聲悶氣嗯着,再看鳳鸞,笑眉笑眼外加歪着腦袋,寶石一樣的杏眼還要眨上一眨。

這丫頭,惹得人上火,她還要作怪相!郭樸更生氣,見母親喜盈盈,當着許多人不好明說,他閉上眼睛又開始養神。

郭夫人以爲羞到兒子,忙帶着媳婦們出來:“樸哥有心讓你們玩,你們還聽戲去,我在這裡陪她。”

汪氏得意洋洋,曹氏笑容若隱若現,鳳鸞坦然自如,三個人難得和氣地去聽戲。柳樹泛金有彩,垂下若干綠絲絛,一個家人風塵僕僕與她們擦身而過,欠欠身子往裡面去。

這是郭有銀的隨行家人,汪氏眼尖看到,腳下一軟哎喲一聲:“我陷了鞋子。”曹氏笑容可掬:“那快去換。”

等汪氏離開,曹氏和鳳鸞並肩走,漫不經心對她道:“家裡像有大事情。”這兩個人在鋪子上呆着,多少感受到一些。

公公有日子不在家,郭老爺子和郭夫人總有密談,汪氏要尾隨而去的小把戲,曹氏看不上。繁星漸出一片明亮,月色柔柔潤潤灑下來,曹氏思念程育康,你可知道我現在嫁的丈夫忽然熱情起來,時時要與我密談,可是心裡,想的是五表弟。

這麼久,隻字片言都沒再見過。

家人是回來送信,郭夫人接過信不念出聲,而是與兒子同看。信紙放在郭樸眼前,母子先看了前兩句,吃了一驚。

“夫人樸哥,勞滕將軍幫忙,已找到告狀之人。此人乃京外地痞,給上幾千錢命都可以賣。指使他的人叫程育康,有勞夫人查證,曹氏之姑母嫁的程家,是否一家?”

郭夫人冷凝眼眸,罵道:“賤人!”再往下看,是詳細描述滕將軍如何幫忙找到告狀的人,沒有驚動他,跟蹤找到程育康,也沒有驚動,而且讓人去接近他套出姓名實情,現在還和程育康無事作把臂遊。

“這賤人來的時候就不尷尬!”郭樸剛痛哭,悄聲對母親使個眼色。臨安的聲音也適時想起:“少夫人,夫人和公子在說話。”

汪氏的聲音響起來:“我來看看母親和公子的晚飯到了沒有?”郭夫人把她一起連帶惱上:“這三個賤人都查一查!”

郭樸帶上難爲情:“母親,是鳳鸞!”郭夫人沒明白:“嗯?”碰到兒子眸子,郭夫人失笑:“我也奇怪,怎麼是汪氏。”她含笑問兒子:“怪我讓汪氏陪你?那再喊鳳鸞來就是。”

“就汪氏吧,滕將軍出的主意很好,邱大人下午來說秦王殿下明天不到後天就到,”郭樸咬牙切齒:“等殿下一走,就關門審家賊!”

想到什麼,緊繃的面容又舒展開:“去幾個人把汪氏也查一查,就是鳳鸞,我也讓長平查過。”

郭樸有了笑容,爲鳳鸞討東西:“您白給了汪氏東西,也給鳳鸞一個吧。”

“也給曹氏補上,穩住她在秦王來的時候好好侍候你。”郭夫人老謀深算,說辦就辦。讓兒子休息,她出來回房找自己的好首飾,要和給汪氏的一樣才行。

紅珊瑚、赤金鍊、紫英簪、八寶釵全讓搬出來,竹香和梅香不能不問:“夫人今天喜歡,這是賞哪一個管事娘子?”

郭夫人嘴角噙笑,拿起白玉環燭下看成色:“給少夫人,怎麼會給管事娘子?”搬着首飾匣子的竹香手一動,險些沒抱住。

“放桌子上我自己挑,”郭夫人沒怪她,只這樣吩咐一句。竹香放下銅角鑲釘的小匣子,垂頭侍立一旁。

給曹氏和鳳鸞挑好,用過晚飯戲也散了,郭夫人自己拿着先看曹氏。心裡滿是憎惡,郭夫人也和藹可親,見曹氏燈下坐着沉思初起之態,又怪自己沒有早看出來。

閨中女兒心有他人的也有,不過那是少年胡思亂想。成過親嫁過人,就該收心過日子。郭夫人想到丈夫信上的話,懷疑怕有姦情。她曾想給三個媳婦點守宮砂,因爲曹氏不在又事情多,而汪氏和鳳鸞又沒有不中意的就放下。

含笑把一個八寶鑲紫水晶的釵環取出,郭夫人滿面含笑道:“給了汪氏一件,這個給你。”她心中打定主意,守宮砂要點不上去,就是曹氏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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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還不知道程育康跑到京裡把郭樸告到大理寺,她只覺得這首飾來得奇怪。想推辭說汪氏該當受的,又怕郭夫人和自己沒完沒了談論此事,曹氏紅着臉受了:“多謝母親。”

“我的兒,你嫁到我們家,讓你們受委屈。”郭夫人笑吟吟,在曹氏身邊坐下,細看她眉不展開,乳也微聳,她不是積年看這個的老婦人,看不出來,只坐着和曹氏拉家常。

曹氏正在謙讓:“母親說哪裡話,一向如自己女兒看待。”郭夫人更笑透眉角,慢聲細語地道:“你們家的親戚多,上一次我說要認得全,免得我去那邊不認識失了禮數,親戚們笑話你沒有好婆婆。你父親同胞還有幾個?”

“還有二個伯父,兩個親姑母。”曹氏才得東西,因此恭敬更多。郭夫人笑呵呵:“都嫁在一個城裡?是哪一家?”

曹氏不知道是套話,還是必恭必敬:“四姑母嫁的人家姓程,有五個表弟沒有表妹;五姑母嫁在同城趙家,有兩個表妹沒有表弟,”

“真是熱鬧,我們家你知道有十二房……”外面有喧鬧聲不大不小,郭夫人疑惑地出來,見汪氏的兩個丫頭,一個搬着大銅盆,一個拎着一桶水,在走廊裡走得動靜不小。

見郭夫人出來,五巧和七巧停下,全笑眯眯:“給少夫人和公子洗漱。”曹氏覺得丟死人還不知道,郭夫人想說又忍住,兒子自己會處置。

這個岔一打,郭夫人就出來看鳳鸞。鳳鸞手裡拿着一卷書,還在想怎麼打動施七嫂的心。見一件赤金鍊送到眼前,再看上去是郭夫人慈愛的面龐:“汪氏有,鳳鸞也要有。”

赤金鍊上鑲着大大小小的紅綠寶石,鳳鸞怔忡地看着郭夫人,在她印象中,這是郭夫人少有的關愛。

對着這赤金鍊,鳳鸞只有一個想法,她輕聲道:“公子睡得可安穩?”郭樸肯定說了什麼,郭夫人才會這樣對待自己。

第八十四章,鳳鸞是個古代姑娘第二十三章,念想第四十章,去郭家第二十章,審家賊第二十七章,死要面子的郭樸第四十二章,不是婚契第四十七章,三家親事第五十三章,該問的要問清楚第四十四章,幫忙第二十四章,郭老爺子回來第四十三章,談成條件第十一章 ,鋪子對堵面堵心第六十四章,機關要算呀算呀算第九十章,追酒債的人第十七章,賢惠好人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二十五章,醫生的地位第一章,上門借銀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十章,第二計第一百零二章,相見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十九章,告密第二十八章,極品爹第一百零七章,郭家長女多唸書第七十一章,說服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三章,再遇叵測人第五十二章, 訂親第九十一章,官服在身第九十四章,離去第九章,少年壯志如煙滅第九十九章,身份?第三章,再遇叵測人第十七章,郭樸的陰陽怪氣第一百一十章,舊人引出舊事來第五十三章,該問的要問清楚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四章,爲兒子娶三個第二十四章,郭老爺子回來第七十一章,說服第十章,第二計第八十一章,跑得快第十八章,比當牛作馬還要糟第十九章,告密第四十九章,金貴第二十章,審家賊第二十八章,極品爹第十七章,賢惠好人第九十六章,返鄉第七章,飛雪天連天下第七章,飛雪天連天下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四十五章,出來第十章,丫頭們的心事第十六章 章,捶殺了她!第十章,丫頭們的心事第四十二章,不是婚契第一章,上門借銀第八章,一家人商議第十三章,三奶奶小有能耐第六十四章,機關要算呀算呀算第三十七章,傷害第七十四章,曹氏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九十七章,大帥神機妙算第四十二章,不是婚契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八十三章,誰走露消息?第六章,長陽侯府做去做客第八十四章,鳳鸞是個古代姑娘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四章,爲兒子娶三個第八章,無心出嫌隙,少大少還擊第六十八章,真景與假景第一百零五章,自正清名第九章,少年壯志如煙滅第二十二章,毛家的親事第九十五章,又一次燈下黑第四十二章,不是婚契第六章,長陽侯府做去做客第八十一章,跑得快第八十八章,雙雙中計第十五章, 苦命算計銀子的人第八章,無心出嫌隙,少大少還擊第十八章,比當牛作馬還要糟第七十一章,說服第五十九章,無端亂衣衫第四十五章,出來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二章,偷偷的相看第四十三章,談成條件第六十五章,難得糊塗第二十六章,據說郭公子是聰明的第六十三章,周氏梅花第二十章,結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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