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聽到女兒喊聲,跑出來接着她。見共五張銀票,全是流通最好的銀莊發出,一張面額爲一千兩,算是龍頭銀票。
“請大姑娘來,”這是鳳鸞的第一句話,第二句話是對二妹:“換件乾淨衣服,打扮成斯文孩子。”
第三句話,不是要鳳鸞出門的衣服。如郭樸自己都說過,鳳鸞心裡第一孩子,第二是郭樸,第三才是她自己。
吩咐丫頭們:“公子還要請客,他愛吃的菜備得多,聽傳喚就趕快去。”一一交待過,自己進房換過衣服,快快樂樂帶着兩個孩子出門。
花錢去了。
在馬車上,念姐兒小臉兒歡快,吐出一堆的東西來:“母親,我要脂粉要筆墨要……。”二妹上:“母親,我要大刀小刀長劍短劍……。”
郭樸送走何文忠,心裡還挺樂。他給方家找了一齣子事情,現在打算用方少夫人的三千兩銀子,去還方嘗清。
南吉備好醒酒湯,巴結的還多一句話:“公子現在酒量又長。”郭樸自己個兒也覺得很得意,喝得一頭一臉是汗,備南吉打水擦洗過,在荷葉涼風中想睡一覺。
剛躺上牀,忽然想起來。不知道怎麼郭大少就想起來,見烏木雕花的衣架上放着自己衣服,往袖子裡一摸,郭樸面色微變。
銀票不見了。
罵一句:“無孔不入,”又無可奈何。把南吉喊來問:“我不在的時候誰來過?”南吉回道:“二姑娘和幾個家人小子踢球,踢到後院子裡,只有二姑娘一個人進來撿球。”
郭樸哭笑不得,兩個女兒沒有一個和父親親香。讓南吉出去,自己伸頭到窗外,見泥地上有二妹的小腳印。
淺淺的雖然不重,也可以看得出來是二妹。念姐兒多乖巧,從來穿的是絲緞的軟鞋。二妹愛蹦跳,穿小靴子能護腳。她走路又重,腳印就留下來。
長長出一口氣,郭樸在黑漆嵌象牙的椅子上,想一會兒,笑幾聲,拍拍額頭:“睡覺去。”
睡起來日色近黃昏,這一覺又香又長。
問問鳳鸞母女沒有回來,但走的時候交待下晚飯。晚飯送來,全是郭樸愛吃的。郭樸覺得這彌補不能算,但是吃得很香。
吃飽了,好和那個壞人算賬!
慢悠悠回房裡,在榻上歪着看兵書。外面有熱鬧聲音,郭大少眼皮子不擡,不用問,三個大小壞蛋回來了。
門簾外傳來興高采烈的喊聲:“父親,”是念姐兒。二妹笑逐顏開:“給你買了好東西。”兩個小身影進來,爭先恐後地道:“母親給父親買的。”
郭樸眼皮子跳一跳,這是父親的私房錢!
月色淡淡照進簾櫳,一個淺紫色身影隨着孩子們進來。郭樸眼睛一亮,鳳鸞今天打扮得好。一件淺紫色大朵簇錦團花芍藥的春衫,下面是淡粉色桃花湘裙。如雲如霧把她籠罩其中,鳳鸞像月宮仙子下凡。
喜歡歸喜歡,郭樸板起臉。再好看,也是個好看的壞蛋。
孩子們歡天喜地,手裡捧着好些東西來給郭樸看。念姐兒放下幾本新書,眼珠子烏溜溜:“母親爲父親,把書店裡的新書全買下來,花了三百多兩呢?”
書堆到郭樸膝蓋上,念姐兒小手往後面指:“別的送到父親書房裡,還有念姐兒好些筆,好幾塊硯臺,好些衣料和首飾。”
二妹在旁邊吵吵,爭着告訴郭樸:“我們在外面吃飯,吃了好些好菜,母親說最好吃的,帶回來給父親宵夜。”
鳳鸞抿着嘴兒笑,恭順站在一旁。面對兩張笑靨如花,郭樸沒法子再繃起面龐,先和女兒們說笑:“你們怎麼不帶父親去呢?”
兩個女兒互相看一眼,齊聲道:“母親說,你要陪何叔叔喝酒。”覺得自己很有理的郭樸,對上女兒們,沒了話說。
他故意不看給自己的東西,宵夜也不要。五千兩銀子就換成這些,郭大少總有心裡吃虧的感覺。
但他不會放棄和孩子們玩樂的時候,斜倚在榻上看女兒們你一件我一件的數東西,鳳鸞在他旁邊陪笑解釋:“給你買的足有兩千多,”
郭樸不理這壞蛋,只對兩個小壞蛋笑。
“孩子們一個人一千,”
郭樸不理這壞蛋,對兩個小壞蛋道:“分得均勻些。”
“餘下的纔是我的,”鳳鸞柔柔地陪笑侍立,很是認錯的好態度。
郭樸這才斜睨她,調侃道:“怎麼還有你的?念姐兒這幾天時時盯着我,二妹時時要我抱,摸我衣服。你出了什麼力,要有你的?”
“我和你打的賭,我拿到,就是我的。”鳳鸞笑嘻嘻,郭樸丟個白眼給她,再看女兒們分東西。
鳳鸞乖乖侍立,拿人錢財,總要讓他心情好些。
丫頭們送兩個姑娘去睡,房裡只有郭樸和鳳鸞時,郭樸黑眼眸看過來:“從實招來!”鳳鸞在外面逛了大半天,帶着兩個孩子累,回來討好半天,噘起嘴:“你私放錢!”
郭樸跳起來,按倒鳳鸞在榻上,擡手給她屁股上一巴掌。打下去手感不錯,摩挲手指自己喝彩:“打得好!”
自己揉的鳳鸞要哭不哭:“人家一直討好你,你還打人。”郭樸叉起腰:“你這是認錯的態度?”鳳鸞重新對他嘻嘻,又顰眉揉自己痛處。
“以後還敢不敢?”郭樸威風凜凜審妻子,鳳鸞軟語商議:“以後,再來幾次好不好?”她面上有懇求:“不能讓你去那種地方,有違你的官聲,要是得了病,母親要怪我。”
郭樸嗤笑:“你偏用這法子!”回去坐下,鳳鸞低聲道:“我沒主意,你有主意,教我一個吧?”郭樸哈哈大笑,笑過喃喃:“我是打雁的人,被你啄一下。”
第二天何文忠送三千兩銀子過來,郭樸接過就出門,一直到月升星明不回來,鳳鸞不安,難道真的很生氣?
不是有說有笑,又訓人又嚇人?怎麼又出去。
月光水一般的灑下,填滿牆頭花蕊,牆角弱花。方嘗清的外宅裡,郭樸敲響門。把方嘗清帶出來:“許久不見,你要女人不要朋友?”
方嘗清得到妻子的抵抗,正頭痛。和郭樸出來,這一回不是往院子裡去,而是在正規酒樓上看月色。
三千兩銀票推過來,郭樸道:“還你。”方嘗清還推辭幾下:“我不急,你先用。”郭樸取笑:“不急?我聽說你最近等錢用。”
方嘗清打個哈哈,忿開話題問郭樸:“怎麼你現在安生,不去院子裡喝?”郭樸故意惆悵:“我被你氣了好幾天,我相中的人,不過帶你來看看,你上了手,聽說還要娶?”
“是個妙人兒,我不忍留外面,”方嘗清被埋怨,反而感謝郭樸:“多謝你讓給我。”憑財力,方嘗清還依靠家裡一半,不如郭樸自在。
郭樸故意一笑:“你倒還明白,女人愛鈔,不是愛俏。”方嘗清不好意思了:“我真的喜歡她,一見……對了,我是一見鍾情。”他神采飛揚:“我要收到家裡去,以後再不出來,慢慢的賞薦。”
“是以後不讓她出來,還是你以後再不出來,得了一美,從此與衆美無緣?”郭樸這樣一問,方嘗清躊躇,郭樸大笑幾聲,肆意把他笑話一通:“原來你比我還不如,你收就收吧,以後她成老太婆,你也在家裡不出來?”
把臉色故意一沉:“上午遇到西南侯的老三,他問我,你是不是家裡生孩子,明天我告訴他,嬌嬌、惜惜,你都不要了。”
老大一個難題放在方二少面前,新人好,他纔有收家裡的心。可收新人在家裡,不是把他自己捂家裡。
見郭樸笑謔不止,方二少自己一笑:“你說得對,我怎麼能不出來?”郭樸大手把他肩膀一拍,滿意地道:“這就對了,”南吉在樓下上來,陪笑回話:“公子,嬌嬌姑娘,惜惜姑娘,又來問,二少幾時過去?”
方嘗清大樂,把面前酒乾了,對郭樸道:“你這個人,我是看得準,從來風流比我強。”郭樸沒精打采:“好什麼,你佔了人去,我難過好幾天不出來。纔出門遇到嬌、惜二位的丫頭,把我兇上了,大少,二少怎麼不來?孃的,怎麼不問我?”
“你看不上人家,你眼裡的都是好的,就說我這一個,要不是我搶了你的風頭,又是你私下裡會的妙人兒一個。”方嘗清見舊相好還戀自己,心裡那個喜歡,又佔去郭大少不少風頭。
過意不去時,方嘗清道:“我請,這一頓我請。”郭樸瞪他一眼:“當然你請,我才還你錢,在你需要的時候還你,算是雪中送炭吧。”又壞壞一笑:“你老婆卡了你錢吧?”
“她看得到的,只是公中的那一塊,不瞞你說,成親前我就幾間鋪子,就沒有告訴她。我大哥知道,我對大哥說,三年五載養下孩子來,是個賢淑人,才能告訴她。大哥說,自己有私房很好。”方嘗清說得口沫紛飛,郭樸很想打心眼兒佩服他,再一想對妻子這個人都這樣,不正說明自己很疼鳳鸞。
回去就這個話題,可以和鳳鸞再理論一回。
今夜月色嬋娟,郭大少陪着方二少逛一回他的舊相好,方二少感激之餘,一分錢不要他出。青樓上女子系客人都有一手,又有郭大少在旁邊推波助瀾,方二少這一夜沒有回。
把他灌倒的郭樸也不想回去,捫心自問,鳳鸞還能防得住降得住,女兒們實在是上輩子的魔星。
念姐兒笑得花一樣,二妹笑得似星辰。作母親的不忍拒絕,當父親的也一樣。想到孩子們,郭樸要感受祖父和父母親,他們頻頻來信問孩子們,不是不想孫女兒們陪。可爲着孫女兒親事,在京裡找總比在臨城找好。
就是和別人說話,京里長大,也好看得多。一聽,就像是有見識。
長輩們忍痛割愛,也爲着郭樸數年不在家中,讓他們父女們親近。把這些原因全加起來,郭樸比鳳鸞還要疼孩子們。
深夜星光打在郭將軍英俊的面上,他無病呻吟地嘆口氣,只是疼出來的這兩個,都和母親更親。
子時已過,郭樸不進去打擾鳳鸞。反正自己今夜回來,明天鳳鸞一問便知。書房裡暗沉沉,推開房門,郭樸本能的發現有人。
南吉把腰間短刀拔出,郭樸用眼色禁止他,擼起衣袖,輕手輕腳到房中去,他愣在當地
月光在房中半明半亮,紅漆雲母石事事如意的牀上,睡着三個人。
鳳鸞母女,全在這裡。
南吉無聲一笑,把燭火點上。鳳鸞揉着眼睛醒來,睡意朦朧地露齒一笑:“你回來了?”她輕推念姐兒,以爲自己做得巧妙,郭樸眼睛尖利,全看到。
念姐兒一睜眼,馬上推二妹,再扁起小嘴兒:“父親,你纔回來?”二妹一睜眼,是她慣常的笑眯眯,忽然收住變成小扁嘴兒,跟着姐姐學話:“父親,你纔回來?”
兩個女兒噘着小嘴,一起來埋怨他。
郭樸翻翻眼睛,二妹正要笑,念姐兒推她一下,郭樸忍無可忍,過來給念姐兒額頭上一下:“你是個有心眼兒的,”再給二妹來上一下:“你是個見事學事的。”最後掄起巴掌要打鳳鸞:“你是個胡鬧的!”
鳳鸞嚇得往被子裡一縮,念姐兒撲在母親身上:“父親不要打。”二妹張開嘴,對着郭樸手指就是一口。
當然沒咬到。
郭樸洗過來睡,那臉色還是很不好看。念姐兒抱住他左手臂睡下,二妹纏住他右手臂睡下,鳳鸞等他鼻息沉沉,才小心翼翼來扶他的手,把面頰貼上來。
那手動了,把鳳鸞秀髮輕輕撫摸幾下,再勾起手指輕輕一敲。鳳鸞嘻嘻,閉目安心睡覺。
第二天上午,郭樸打發兩個孩子:“一起去念書。”獨留鳳鸞在房裡,沉下臉:“跪下!”鳳鸞老老實實跪下:“孩子們想你,要等你。我怕她們鬧你,不是也跟出來。”
“你是查我回不回來!”郭樸有點兒生氣:“你和我鬧也就算了,怎麼把孩子們也帶出來。”鳳鸞幽幽怨怨看他一眼,閉上嘴不說話。
郭樸把手裡一碗茶喝完,才慢慢道:“我在幫你辦事情!”鳳鸞奇怪地擡起頭,面龐上有疑問無數。
“方二少的事,何家託了我,我答應把他拉回家。”郭樸說得有些自滿,鳳鸞不敢相信地叫一聲:“我的哥哥,你先看看你自己吧。”
郭樸忍俊不禁:“我好着呢,你自己多心!”鳳鸞跪坐在腳上,想來想去想不通:“你還能勸人?”
“起來吧,我會不會勸人,你會知道。”郭樸擡頭看看天:“我要出去了,今天晚上回來不早,再讓我看到你帶着孩子們鬧事,你當我捨不得打?”
鳳鸞聽着他這狠話,更不起來:“我跪着,等孩子們來爲我求情,反正我在你面前,是從來不好。”
郭樸過來作勢要踢,鳳鸞爬起來跑到房裡去。外面是郭樸的笑聲,大步出去。
鳳鸞出來自言自語:“要沒有孩子,還不被好好欺負?”再一想方少夫人還是兒子,一樣被欺負。她這纔不言語。
郭家的荷花開第一朵時,何文忠敲開方嘗清外宅的大門。王婆子在門外面高聲問:“是哪一個?”
大門上又被敲幾聲。王婆子嘀咕:“難道是二少回來?他敲門從來斯文。”大門一打開,一股大力衝進來,兩扇木門被人嘩啦推開,險些把王婆子摔一跤。
帶着四個大漢,何文忠冷麪進來。這裡有方二少留下的兩個家人,過來忙問:“何將軍休要粗魯,這是我家二少的地方。”
話聲到此停住,大門上又走來何夫人和方少夫人,後面跟着幾個丫頭。方少夫人瞪着他們:“好啊,難怪使喚不動你們,你們卻在這裡侍候別人!”
房中主母過來,家人們不敢多話退下。方少夫人冷笑吩咐人:“我要會新人,讓她出來見我!”家人們低聲告訴王婆子:“是我們少夫人。”
她們帶着來者不善,王婆子不吃眼前虧,乖乖讓新人出來。新人名雪娘,肌膚如玉勝雪白,五官柔媚,是個好相貌。
方少夫人一見大怒,何夫人也氣得身子顫抖。何文忠主持大局,淡淡道:“有話快說,不必同這樣人多羅嗦。”
方少夫人怒氣衝衝開始發作:“我是來告訴你,有我在一天,我房裡只要清白人,不要來歷不明,不知底細的!”
一通罵後,方少夫人再怒目方二少的家人:“跟我回去,大爺要見你們!”這一行人來得快,去時也快。
只丟下這些話,帶走幾個人,並沒有別的事情。
平白被罵一頓,王婆子喃喃道:“晦氣,”關上門來對雪娘道:“看她這個樣子,以後你進門也不是好相與。二少只會誇口,說什麼房裡他說了算。你看看今天來的這些全大漢,我的娘,嚇死個人兒!”
雪娘垂頭不言語,王婆子接着又罵她:“二少這幾天都不來,晚晚去了哪裡?雖然你不是我親生的,從小把你養大,指着你養老,不想二少這個人不可靠!”
罵了一通,王婆子才閉嘴。
何文忠送走夫人和妻妹回家,來見郭樸:“按你說的辦了,方家的家人也全帶走。”郭樸微微一笑:“不出三天,你來聽信!”
他和何文忠一起出來,往院子裡找到方嘗清,正和新來的一個粉頭喝酒,見郭樸來招手:“快來快來,今天晚上不醉不歸。”
入夜又是酒香人迷時,鄭克家領着一個相貌堂堂的客商,打扮得風流倜儻,手中拿着一把香木摺扇,有幾分色迷迷在問:“果然是好小娘吧?”
“不好再帶你去一家,不過這一家是暗娼,又要人和氣,又要人物生得好,我看來看去,鄭官人你最合適。”這個客商和鄭克家是一個姓。
鄭官人摺扇輕打手心,笑得咧開嘴:“好,聽上去格調就高。”自古客人挑粉頭,遇到粉頭挑客人,這些人更願意去,因爲新鮮。
鄭克家說還早,和鄭官人找個地方喝了幾杯,再領他過去,手指小院門道:“就是那裡,我人物生得不好,沒得去配襯你。再說今天晚上沒我的事,我還回去喝酒,你要是不合適,回頭找我,我再帶你換一家。不過這一家,可有講究。”
小院在月光下,牆頭冒出無數香花。鄭官人一眼就相中:“這樣院子裡,必有妙人兒。”來往客商外面逢場作戲,解解行商時的寂寞,不足爲奇。
鄭克家教給他:“這一家子是京外搬來沒多久,聽說也接王公貴族,你要是巴結得上,以後京裡生意好做得多。”
這樣的身份,鄭官人笑逐顏開,摺扇在手一拱:“多謝指點!”鄭克家再道:“你去,當熟客人。說以前外地會過,聽說搬來京裡,正好遇到,慕名而來。你見貨色如意,多多的送份兒禮,小娘愛財,這事就成了。”
臨走再交待:“不滿意我包換,再給你找一個。”他自在去喝酒,鄭官人如他所說,輕輕叩響木門。
這一陣子方二少來得不勤,他本身就是個風流鬼,覺得雪娘在自己手中,丟的安家銀子也有,被郭樸和幾個常玩的人拉住不放,他在別處玩樂。
可這院裡的人,望他眼睛穿。見這門聲叩得輕,王婆子急忙來開門:“來了,是二少吧?”鄭官人恰好行二,在外面歡喜不禁:“這家人迎恩客的心情誠,”略提高聲音,還是裝出來溫柔腔:“可不就是我。”
“二少你來得太好了,雪娘想你想得茶不思飯不想,”王婆子打開門一伸頭:“咦,不是二少,你是哪位?”
雪娘跟出來看,在小院裡一襲白衣嫋娜出塵。鄭官人當即傾倒,陪笑行禮:“媽媽,我是舊年相會過的,聽說搬來京裡,特備禮物來相會。”
雙手送上紋銀十兩,又是一盒子上好香粉,對雪娘再看一眼,越看越愛:“媽媽,請容我進去一述。”
王婆子和雪娘都着實地想了一想。方二少這幾天不來,母女兩個人都有怨言。雪娘原以爲終身有靠,從此到府裡得安生。憑自己姿色,繫住方二少不成問題。
不想方嘗清也就罷了,方少夫人帶着人氣勢洶洶來了一回,方二少這嘴裡誇口自己房中當家,不怕老婆,老婆只怕他的人,到現在影子不見。
方少夫人這樣興師動衆的來,方二少難道不知道?這下半天過去,他不知道可能嗎?家人不對他說?看來入府,不是說去就能去。
終身要不能,不能怪別人另打主意。再說外面這個人,模樣兒多俊俏,衣衫多華美。就是這笑,也是恭敬的。
王婆子先軟了,想想方二少家人今天不在,這真是個好機會。開娼門的,只愁客人少,不愁客人擠破門。
今天晚上,容一下又如何?
她作主,請鄭官人進門。關門時還往外面看看,很是警惕。
大門關上,鄭克家選的酒樓,就在離此不遠的巷口。雖然看不到這木門處,卻可以看到鄭官人出來。
他對月獨酌,一直喝到三更後。好在酒量高,沒有頹然醉倒。見鄭官人眉梢眼色帶着滿意,把自己都忘了,獨自回客店去睡。
第二天鄭官人來謝媒:“說得好人。”鄭克家小心提醒他:“後門你先看好,她相與的人雜亂,她只圖錢,不會都告訴你。”
鄭官人謝過,鄭克家才調笑:“今天晚上又約黃昏後?”鄭官人笑而不言,他人物體貼,雪娘和他約好,晚上要方便,有人來請他。
方二少在青樓上,被相好的把衣服藏起來不讓他走,他玩了這幾天,心中記掛雪娘,說過今天晚上一定要走。
郭樸是天天下午晚上多陪着他喝酒花錢,另外還有幾個人。大家不放他,方二少說了實話:“外面的那一個,多日不去,要去看看。”
不用郭樸說,也有人起鬨:“是什麼人才,今天一定要看。”大家幫着方二少要回衣服,在老鴇的罵聲中嘻笑着出門。
到了外面,郭樸推說不去。他素來是酒不少喝,錢不少花,半夜裡神神秘秘回去,有功夫在身,沒人阻攔得了。
郭大少獨自回家,方二少帶着一行人去看雪娘。浪蕩人們從來捉弄人的主意多,讓方二少閉嘴:“我們來喊門,讓她看到你喜歡喜歡。”
方二少把雪娘當成心坎裡兒第一個得意的人,又溫柔又體貼又知心,早就傾吐過,只有二少是心愛的。他只笑不說話,讓他們去敲門。
“開門,開門!”幾個人哈哈笑着。王婆子心花怒放,還以爲來了多少客人,道:“別急,我就來。”
方二少有些奇怪,自己放在這裡的家人呢?
王婆子開門,嚇了一跳。方二少笑容滿面的面龐,她更嚇得說不出話。來的人都是風月場上老手,有一個人看出來不對,問方嘗清:“她見到你,倒不喜歡?”
幾天沒來,不是應該歡喜不盡。
方嘗清狐疑下馬,帶着人往裡進,王婆子急切間喊了一聲:“二少來了!”這一嗓子好似夜裡貓頭鷹叫,房裡燭火一閃又來,靜夜裡有房門打開聲,分外清晰。
“不要讓他跑了!”來玩笑的人,一擁而上去捉姦。方嘗清回身狠狠給了王婆子一腳,罵道:“老貨,等下和你算賬!”
他怒火中燒,喝命自己的小子:“看住了,一會兒打着問她!”大步往房裡走,同時怒罵:“小喜子,旺保!賊奴才,哪裡去了!”
房中燭火亮起,雪娘瑟瑟發抖在牀上被人看着不許動。她生得實在美貌,大家都對着她調笑。牀前地上,丟着一隻男人襪子,一隻摺扇,還有一件裡衣。
方嘗清怒從心頭起,手中有馬鞭子,過去劈頭蓋臉給了雪娘幾鞭子,打得她哀求不止,衆人才把他勸住。
從來沒受過這種氣的方二少,走到廊下大怒猶在,喝命家人:“給我砸!”房裡房外一通亂砸,打得王婆子心疼不已,方二少還有氣,被人勸着走了。
這裡大亂,天晚影響鄰居們休息,出來看的人不少。鄭克家隨在裡面看,自己一個人嘿嘿地笑:“公子妙計,從來停當!”
他懶懶回去睡覺,第二天生意上的事見鄭官人,見他還有面白如紙狀。
方二少納妾的事,轟轟烈烈起來,又無聲無息下去。鳳鸞喜滋滋告訴郭樸:“聽我細細對你說,那個人又有了別人,那個別人呢……。”
郭樸很想裝着耐心聽完,只是何文忠請他,他露出遺憾:“夫人,晚上我回來,你慢慢的說。最好一絲兒頭髮,一點兒指甲都說到纔好!”
何文忠爲方二少的事請他,疑問這個時候也問出來,半帶探詢:“你我兄弟一場,有話你對我實說,方二少,是不是得罪過你?”
軍中人人知道郭將軍癡情,到方二少嘴裡,就成關外有許多相好的人。
郭樸知道他早有疑心,笑得很大方:“他得罪我,我還陪他玩樂?”何文忠啞然,郭樸道:“你多心,我也有多心的事,雖然我說出來你更多心,不過你我兄弟一場,我不說難過。”
“你只管說,”何文忠忙道,並聚起精神,要聽郭樸說他的疑心。郭樸微微點頭:“我們進京的這一批人,滕思明是娶親,你和我都是清白人,楊英更別提,其餘的人,到京裡就變的不少。”
何文忠不能明白,只再看着他。郭樸手搭在酒碗上:“那個娼婦,是我帶方二少去的沒錯。不過他不風流,我又如何?後來他說要娶,我早知道是大媒,會白帶他去?他這事情我熱心幫忙,三千兩銀子是請客的錢……。”
他一算細帳,何文忠頭痛,雙手亂擺:“你只管用,三千兩銀子平息這事,我妻妹說很便宜!”郭樸微樂:“還要幫我一個忙。”
何文忠疑心反而去了大半:“我說你如此熱心?”郭樸嘆一口氣:“不敢不熱心,你欠我一個人情,我可以要人情。勸勸你的妻妹,她眼裡見慣來京裡就變的人,這女諸葛,別在我家當!”
“哦哦哦,我明白了!”何文忠忍不住笑,郭樸一句話把他笑打掉:“你不信這話厲害,今天晚上我們喝到子時,你回家去看看聽什麼話?”
當晚兩個人果然飲酒到子時纔回,何文忠一進門,見一個小丫頭亂跑。喝住她問,小丫頭怯生生回話:“夫人讓我門前看老爺幾時回來。”
何文忠酒喝得不少,在軍中打士兵成習慣,見正印上郭樸的話,恨得牙癢癢腳癢癢,擡腿就是一腳,罵道:“不長眼的東西,深更半夜鬧什麼!”
當下不讓點燈籠,黑地裡往內宅裡來。見內宅門不關,一個何夫人身邊的丫頭伸頭探腦。猝不及防何文忠到了面前,丫頭“媽呀”一聲,只想到自己當差,禮也不行,拔腿往房中去,並喊了一句:“老爺回來了!”
何夫人出來,見燈籠光下,何文忠一腳踹倒她,就是幾腳踢過去。何夫人氣得身子顫抖:“你怎麼了,無事回來就打人!你見方二少那樣還不明白,你倒和他學?”
方二少那幾天鬧着要進人,也是回家就打人罵人。有他出這件事情,雖然事後僥倖那暗娼出了事情,可聽的夫人們人人驚心,引以爲誡。
何文忠一聽真好,又和了郭樸的話。郭樸當時懇切地道:“我們要是那樣人,外面早就有人。要不是那樣人,這些婦人們背後嘀咕,好好日子不好好過。不管還行!”
想到這裡,何文忠把何夫人當着人一通罵:“深更半夜,大門也不關,二門也不關,不上夜的人亂走動。要是丟了什麼,走了什麼人?你才知道厲害!”
何夫人不用說更有理:“你也知道深更半夜,你怎麼纔回來!”她眸子裡寫滿的,不是疑心,就是懷疑!
何文忠大怒,罵道:“我有事,不行嗎!你管家,管得半夜四門大敞,你還有理!”怒氣衝衝過來,何夫人躲避到房中,氣得開始哭。
月光照在郭府,郭樸在房裡才睡下,鳳鸞在旁邊細細地描述方二少這事,以爲自己知道得很全。
郭樸漫不經心:“生得好嗎?”鳳鸞變了臉:“生得好也與你無干!”郭樸一樣瞪起眼,鳳鸞乖乖給他捶捶腿,再擡頭小聲道:“女兒們問我,你有錢不給我們買東西,準備用到哪裡去?”
屁股上捱了一記狠的,鳳鸞躲到牀角去,郭樸罵:“這話你也教孩子!”鳳鸞對天發誓:“不是我說的,是念姐兒自己想起來,對我說,我才說過她,你倒來說我。”
郭樸沒好氣,再招手:“過來繼續捶!”鳳鸞不情願的過來,再小聲嘀咕:“這麼巴結你,你還打人。”
“女兒們大了,以後你我言行舉止,都要注意。”郭樸想想長女念姐兒:“從來是個聰明孩子!你帶她去看我,她和大帥搶令箭,嘿,”他自己又想起來。
鳳鸞低着頭,賣力地給他效勞,有些手痠,小聲再嘀咕:“五千兩捶了好幾天,也足夠了吧。”郭樸樂不可支,放過鳳鸞:“睡吧,該我給你捶捶了。”
他伸出祿山之爪,把鳳鸞抱到懷裡來……。
大家都關注的遼東之戰,在六月裡飛來戰報。皇帝大發雷霆:“一敗塗地,這是顯威風,還是滅威風?”
寧王出列賠罪,當初起用夏漢公,是他的一力主張。寧王殿下一直以爲腳不沾塵土沒有關係,手下有沾塵土的人就行。
夏漢公原先在京裡,沒有打過仗。寧王相中他的資歷,要了他的忠心,把他打發到軍中。就打仗,有什麼打緊?下面自有衝鋒陷陣的將軍。
許多人自己沒做過的事,就以爲很容易。太平年代國家也富足,以爲打一仗很簡單。
跪伏的寧王泣道:“兒臣以爲,遼東潰爛,一仗不足以定天下,”
皇帝怒聲道:“造反報上來只有五萬人,夏漢公去了十萬人!”寧王擠巴着眼睛,想着法子找理由:“還有刁民……。”
貴妃在前面聽信,見秦王氣喘吁吁回來,面有喜色:“可能要重新派人去,只是廖帥不肯再去。母妃,忠武將軍……”
“廖易直閒着無事和三個徒弟慪氣,收了這樣一個人。”貴妃冷若冰霜:“你一次一次提他,就是你曾經去看過他!皇兒,不能感情用事!”嗔怪地再道:“你,興許是意氣用事!”
秦王是急走回來,六月天氣裡難免有汗,取帕子拭汗,微笑道:“母妃,我知道他根基不足,資歷也淺,我只是說出來母妃自己來想。”
兩三根塗着蔻丹的手指輕動幾下,貴妃想起來什麼:“還有他的妻子,有什麼閒言不是,我聽着不喜歡,女人失了名節,聽說忠武將軍還拿她當個寶,這不是個……”
下一句“媚惑”的話沒說出來,秦王先笑着道:“古來聖賢者,人人有閒言。後來功績大於閒言,閒言自然下去!”
貴妃也笑:“說得也是,不過他現在閒言不說大於功績,也還附着不去。這樣吧,放一放,皇上必有人選,再說只打一仗不勝,我雖然不懂兵書,也以爲是兵家常事。皇上這麼心急,是遼東王造反惹怒他!”
旁邊是櫻草色鑲寶石的小几,上面擺着綠地粉彩菊石青的茶盞,貴妃癡癡看了一會兒那菊石青色,回過神來再看窗外木葉綠色:“王爺造反,非同一般。後世史官要加上這一筆,給皇上招來無數非議。再說是外藩造反,失去鉗制。”她淺淺一笑:“我們且看一回。”
才說到這裡,外面一個宮女走來,低聲對貴妃說幾句話,貴妃不動聲色:“我知道了。”揮手屏退宮女,對秦王冷笑:“如何,我就說寧王必有後招,徐雲周的女兒入京,下個月就要到了。”
秦王面色震動:“怎麼我們不知道?”貴妃脣角冷凝出笑容,似冰花開放在寒風料峭中:“他們這是瞞着我們,因爲親事已經定下!”
大都護徐雲周所轄之地,與遼東接界,另一邊就是廖易直的軍隊。貴妃顰眉想這個人:“他前幾年不曾封王,所以裝腔作勢不肯用心打仗。我算着他的女兒到了年紀,聽說花容月貌,必有佳婿,”給秦王一個笑容,頗爲玩味地問:“你猜,他相中的是哪一個?”
把滿朝中的人都想過,秦王忽然面色大變:“不會吧!”是他,會是他嗎!他眸子裡迫切看着貴妃。
貴妃輕呷一口茶,笑得似乎更嫣然。只有身爲兒子的秦王,看得出來她很不喜歡,而且是憤怒。
這憤怒當頭,貴妃還能笑如初花:“就是他,虞臨棲!”
“這個人親事一直沒就,他年紀不小,我以爲他有什麼癖性,不想他等在這裡!”秦王覺得很是棘手,低下頭想着,貴妃不打擾他,靜靜候着。
秦王生氣地道:“這下子後面全清楚,虞臨棲文武雙全,素來智謀。他娶了徐雲周的女兒以後,徐雲周背後是有一個”漠北王“的稱號,幾年前他沒有封王,對遼東王一直耿耿於懷,屢屢稱病不來朝見,這也是原因之一。他的女兒……”秦王忽然心中火起,這不是明擺着引導皇上去想人選,非虞臨棲莫屬。
“夏漢公是個紙上談兵的人,我冷眼看他這幾年,在軍中頗受廖帥牽制,到他那裡成天笑呵呵,還以爲自己在軍中如魚得水。”貴妃冷冷道:“可虞臨棲就不一樣,我素來看重他,奈何他對我們沒情意!”
秦王撲哧又一笑:“兒臣再提忠武將軍,”貴妃莞爾:“那你弄清楚他們以前好,後來怎麼不好了?”貴妃耳目也遍天下。
“我問過廖帥幾次,他都推說不知,又說年青人交朋友容易,生分也容易。他們現在看上去還不錯,就是沒有通家走動。”秦王從一些事情上,還是可以看出來虞臨棲和郭樸的生分處。
貴妃讚賞的一笑:“從你對我說這個人,我就一直在看他。他的長女許給滕家,還有一個女兒,都說是毛躁貓。我看上去,像是他們家當成男孩子在養。徐雲周的女兒也是這樣養大,聽說大了出落得斯文。他和同進京的幾個人都是通家好,只和虞臨棲反倒不是,”貴妃輕輕笑着:“這個人先放下來,你再選別人,要家世好,要文武雙全,要壓得住虞臨棲的就行!”
秦王面有爲難之色:“幾位小王爺,年長的年長,年幼的年幼,年幼的太小,年長的精明,在看風向。幾位侯爺們,母妃和我都相中安思復,”貴妃面色一沉:“他就知道他的侯府,別的什麼也不管。”
“那就曾行衝,請母妃喚來曾大人問一問,就知道。”秦王說過,貴妃有些埋怨:“這些人我全不要,你還有什麼人?你呀,要多多的挑一些人出來纔好。你的話我聽到,等到中秋賀歲,曾夫人來賀我,我單獨留她一留。”
沒過幾天,虞臨棲的喜訊傳遍京城。鳳鸞一早起來問郭樸:“虞家的親事,我去不去?”郭樸也拿不定主意,剛猶豫着不知道妻子去不去,鳳鸞不樂意:“我是你妻子,我倒不能去?”郭樸手點着她:“你除了這個意思,再無別的意思!”
他出門來虞家,賀喜早就賀過,今天是來看看。沒走近虞臨棲房中,有琴聲出來。帶路的人道:“公子在撫琴。”
郭樸推門而入:“琴音鬱郁,你煩些什麼?”見虞臨棲一身寬鬆長衣,獨坐窗下撫着瑤琴,面色如琴音一般並無喜歡。郭樸隨手移過一個松柏蘭草紋的瓷凳過去坐,擠眉弄眼問:“你心另有所屬?”
琴音微變,錚錚幾聲回答郭樸。郭樸咧開嘴:“那你還不喜歡?都說氣死魚能打雁,把花羞得不敢開,還有從此月亮白天出來……”
他見到虞臨棲一臉的高人狀,郭樸就想刺他幾句。虞臨棲終於翻臉,一隻手撫琴,另一隻手取過琴旁香爐砸來。
郭樸快手快腳接住送回原處,半滴子香灰也沒有灑出,自己嘴裡喊哎喲:“好險,差點兒弄你滿屋子灰。不過高人雅士,唯香灰才得襯托。”
琴聲繼續幽幽,直到曲終嫋嫋,猶有餘音。郭樸“啪啪啪”鼓掌:“從此繞樑三日矣。”虞臨棲白了他一眼,吩咐人:“取水來我淨手。”
乾淨的巾帛擦在手上時,虞臨棲才慢慢道:“我成親,帶你妻子來吧。”郭樸還不滿意:“是個物件兒嗎?帶來帶去。”
“我下請帖!”虞臨棲走到書案前,提筆一揮而就:“虞氏成親,郭氏伉儷可至!”貼子摔給郭樸:“拿好了!”
郭樸好笑:“你也不怕我不來。”虞臨棲諷刺地道:“我要是不請她,你肯定是不來的。”郭樸挺挺胸:“你看錯了我,拜堂成親我肯定不來,你洞房裡喝酒,我肯定會來!”虞臨棲悵然:“是啊,你洞房裡喝酒,我就沒去!”
“你虞公子有要事急事,我成親是小事,”郭樸也正諷刺得過癮,虞臨棲聽出來有生氣的意思,反而喜歡。心情恢復不少,虞大人慢條斯理的風度又出來:“厚朴,你不要當這京里人全是傻子。你慫着方大人的兄弟去玩樂,又給他拆散開,你這種主意,是瞞不過我的。”
郭樸正吹貼子,自言自語道:“還沒有幹。”一不小心吹過了,“哎喲”一聲:“你墨沾的滿,我吹漏了。”不由分說取過筆,又加上一個字。現在變成“虞氏成親,請郭氏伉儷可至!”
似笑非笑的虞大人很不想給他笑容,但還是撲哧笑出來。再警告地道:“不要爲你那妻子,得罪這些人。”
“我得罪他什麼?找到個好人帶他去,後來事情大了,我一想,這事情辦得不對,得趕快糾正過來,再給他拆開。”郭樸振振有詞:“你只管去說破,我怕你說不成?”
這樣子梗着脖子,虞臨棲更要笑:“你只告訴我,爲什麼這樣做?”郭樸靜下來,兩邊脣角慢而又慢,緩而又緩,挑了一挑就放下來,把察顏觀色的虞臨棲弄得一愣,郭樸才笑得別有心思:“我教教你這要成親的人,後宅裡安靜最爲重要。”
虞臨棲一言不發,過一會兒才笑罵:“你繞我呢。”郭樸不客氣地道:“都一樣,不信你成親後就知道!”
他眸子掃過這小窗淨幾,如虞臨棲說的,古董居多。不是古董的,也是虞大人精心挑選。虞臨棲也在看小窗淨幾,一切高人雅士皆是這般,以後多了小兒啼哭,還是樂事,紅顏怒眸,可就不美。
有似甘又微苦的輕流在他心裡流過,郭樸恰好嬉皮笑臉道:“當然你找的人,與我們這等人不同。”
“厚朴,你又胡說八道!”虞臨棲隱隱生氣,兩個人不歡而散。
回去鳳鸞也有抱怨,拿着貼子左看右看,裡裡外外全翻遍,也沒有多找出一個字。不滿地還給郭樸:“這是貼子嗎?有這樣請客的人?”
郭樸對她也嬉皮笑臉:“這總是貼子嗎?”手指着多添出來的一個字:“這上面有請字沒有,有,你難道不認識?”
貼子丟下來,夫妻在商議禮物。念姐兒進來時看到,很想學習的來看請帖,一看就糊塗,等父母親說話告一段落,恭恭敬敬手持貼子來請教父親:“請帖還有這樣格式,這種格式是對友人,是對師傅,是對?”
鳳鸞伏案大樂,郭樸認真嚴肅教導女兒:“這是寫貼子的人不通,你不必學!”
七月裡,夏漢公又來戰報,又輸了一仗。徐雲周的女兒徐元香入京,皇上指婚,依徐雲周折子上的本意,指給虞臨棲。
虞家早有準備,在徐元香入京的第三天,花轎來迎親。
郭少夫人鳳鸞按品大妝,用自己郭將軍夫人的身份,登堂入室來賀喜。虞家有女眷陪她,兩個孩子很快找到玩伴,丫頭們伴着走開。
念姐兒邊看虞家庭院,邊看人。見到一身吉服的虞臨棲過來,念姐兒跟在後面。虞臨棲送幾個客人進去,回身見到念姐兒很喜歡,郭樸的妻子他不喜歡,郭樸的孩子他全喜歡。
虞大人眯眯笑:“過來,你來做客滿不滿意?”念姐兒小聲道:“錯了。”虞臨棲奇道:“什麼錯了?”看看自己周身衣服,不會有錯。
念姐兒踮起腳尖,小聲再道:“請客的貼子格式寫錯,我問父親,父親說寫的人不通,”再很是體諒:“是別人寫的吧?”
虞臨棲恍然明白,忍不住地笑個不停:“錯了,我明天重給你寫一個。”念姐兒露出滿意的神色,對他行一個禮,跑開。
看着這小姑娘離開的身影,虞臨棲含笑,這麼點兒大的年紀,居然看得出來貼子錯。身邊行走的有家人,輕揮手招來一個,虞臨棲讓他去見母親:“郭少夫人,今天我成親,不可怠慢於她。”
這樣交待過,虞大人漫步往外面去。見到的人,都誇他如寶樹玉花,是個玉人。
鳳鸞吃酒席的時候還沒有覺出來,她帶着兩個孩子不時要問,滕家和虞家不熟悉,何家也不來人,還有幾個新認識的夫人坐在一處說說笑笑。
新人入洞房,大家看挑蓋頭,鳳鸞遇到冷遇。她帶着最愛趁熱鬧的二妹,沒見過別人成親圖新鮮的念姐兒過來,人多,有點兒擠。
一個手臂粗魯過來,不客氣地推她一把,自己先進去。鳳鸞見到側影沉下臉,這是自成一幫,看不上她的一位文夫人。
文夫人等人京裡出身,從來覺得出身優越。並不是對鳳鸞有多大的看法,就是聽到她名聲有暇,這些人就壓下來。這種人,處處皆是。
鳳鸞本無意兜攬,她們一次又一次冷遇,鳳鸞今天惱火。她在虞府裡做客,自覺得自己硬找來,爲什麼,爲告訴虞大人,不管他再怎麼壞,自己也是郭樸妻子。
洞房裡鬨笑聲:“快揭,讓我們看新人。”鳳鸞擡起眼,又遇到文夫人傲慢的一瞥。她忍着,二妹和念姐兒推着她看新人。見紅燭下果然好容貌,和虞臨棲大人,算是天生一對。
喜娘笑着道:“真是般配,身份也好,模樣兒也好。”鳳鸞的心,被刺痛。郭樸在京裡的心頭恨,就是不少人看出身。這種恨,同樣也在鳳鸞心裡。
她默默打量這一對新人,耳邊有話過來,文夫人陰陽怪氣,她離鳳鸞不遠,說話不用高聲自然過來:“什麼樣的人,就配什麼樣的人,那亂上高枝的人,就上去也只是個生孩子的!”她輕抿嘴角:“我家新納的妾,倒是又有了。”
方少夫人在她們之中,聽着這話不對味兒。她沒有想到鳳鸞,想到自己才把方嘗清的外心斬斷不少,回了一句:“文夫人家裡旺子,你多收通房丫頭,也是一年一年地生。文大人真是辛苦。”
鳳鸞無聲一笑,文夫人惱怒盯着她,倒不盯方少夫人。方少夫人明白原來是指別人,見是鳳鸞她更不喜歡,約着鳳鸞到外面,才忿然:“你不必理她,她家裡吵個架,也愛自鳴得意,覺得自己敢爭執的人!”
“多謝你,我不放在心上,”鳳鸞嫣然說過前半句,後半句在心裡:那才叫奇怪。京裡真奇怪,別人什麼都礙眼。
礙眼就不看,閉上眼也行!這些人,偏偏還自以爲能說東說西!鳳鸞冷笑,和氣做人,不代表軟弱!一回又一回,真當自己是吃素的。
當晚她先回家,郭樸在虞府說幫忙也好,說盡興也好,這一夜早說過不回來。把兩個女兒打發去睡覺,細雪笑問:“熄燈吧?”
“不,挑亮燈,把帳本兒取來我看。”鳳鸞毫無睏意,這樣吩咐她,坐到燭下靜靜。細雪不知道何意,見月闌星燦還不睡,陪笑亂猜測:“少夫人太用心,公子並不在家。”
鳳鸞不擡頭:“他不在家,纔好看這些。”細雪陪着,又想出一句話:“那我泡醺醺的茶。”鳳鸞這一次說好,在茶到的時候,手指點在一行珠寶玉器上,這是文夫人的嫁妝。
荷花大放,隨夜風無處不幽幽。鳳鸞看了有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裡,時而托腮凝思,時而翻得飛快。
上夜的丫頭們背下稱讚:“少夫人管家,從來是勤謹的人。”
這勤謹的人在三更後才放下,走到窗前看池子裡荷花晶瑩,她只冷淡地一笑。
文夫人的嫁妝鋪子,在二道街上。別人讓她弄別的,她自己一定要做珠寶玉器。貴重可以存東西,也方便自己戴時新的首飾。
女人們在衣服首飾上的比拼,千古不變。
珠寶生意是三年不發市,發市一回吃三年。天氣熱,掌櫃的捧着小茶壺在後院子裡乘涼,夥計手拿撣子,沒精神的掃着櫃檯,文夫人氣急敗壞過來。
這已經是本月第三回。
夥計們很會應付,一見她就堆滿笑:“夫人,您又有好主張?”文夫人正眼兒不看他們,秀美面容平板着見掌櫃,劈面第一句就是:“會做新式樣子的匠人可請到?”
掌櫃的管她鋪子好幾年,對貴夫人一時的脾氣也會推託:“能人哪能處處有,這不是急的事情,夫人,咱們是做古董生意,幾時改行做新式樣首飾,”
“我的鋪子我作主,珠寶鋪子兼做首飾的不少,咱們以前沒有,可以改一改。”文夫人氣急攻心,臉色灰暗暗粉也遮不住:“再去找,找了這十天,連個人都找不到?”
郭少夫人最近忽然首飾出新,左一件子右一件子和別人不一般。文夫人很少見鳳鸞,但自己鄙夷的人,其實放在心裡更多。鳳鸞一出現,文夫人就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