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父與女

繡被上郭樸斜倚着,黑眸中帶笑問鳳鸞要情。鳳鸞雙手圈住他頸項,軟語相求:“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要我白告訴?”郭樸拿起大大的喬。鳳鸞嘻笑着送上紅脣,在郭樸下頷印上深深一吻。紅脣貼上郭樸肌膚,兩個人都微微戰慄着,郭樸笑得十分之壞:“昨兒晚上沒有夠?”

馬上被咬了一口,鳳鸞不依地擰着身子:“不許打岔。”郭樸一隻手臂抱着她,一隻手臂撫摸着她,拖長音道:“汪氏,對了,是我的舊相好不是?”

鳳鸞輕笑着舉手要打:“快說,”再調侃道:“是你的舊相好沒有錯,可惜了你一口沒吃到?”郭樸跟着這話,一臉自己很吃虧:“我那時候,只陪鳳鸞。”再神思天外狀:“那時候要是少疼鳳鸞該多好,現在還多一個……。”

“多一個吃裡扒外的人,”鳳鸞喜笑顏開接上話,郭樸的下半句也出來,他笑嘻嘻:“多一個不給錢的管事。”

夫妻兩個人一對兒壞笑着,鳳鸞又貼上來求他:“好樸哥,告訴我吧。”郭樸笑着:“好吧,讓我告訴你,長平寫信說有賊,我想來想去,家裡沒什麼可偷的,就偷東西,何必尋你。這樣一想,當然只有她。”

鳳鸞嬌笑貼得更緊:“你竟然這麼聰明,說,是不是心裡總想着她?”郭樸眸子裡帶笑:“總想着我沒吃到,總是吃虧的。”

“呀,你竟敢說出來?”鳳鸞小手擡起來要打,郭樸接住,取笑道:“看這小臉白生生的,不夠我一巴掌打的,還要同我動手。”他欺身壓過來:“看我收拾你。”

鳳鸞笑得喘不過氣,雙手只推他:“不行,我要聽完才肯答應。”郭樸笑眯眯:“我要你先從我,才肯說完。”

紅燭在微風中東搖西晃,似乎竭力不看帳中春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郭樸心滿意足的聲音響起,帶着濃濃睡意道:“她嫁的是京裡兵部侍郎段從伯,有五十多歲。”

兵部侍郎?要睡的鳳鸞忽然驚醒,擔心地問:“兵部裡不是管你?”眸子再全是關心:“官兒比你大嗎?”

這關切和擔心把郭樸睡意打去不少,他微笑:“卿卿,換成半年前,他官是比我大的,現在可是我官職高。”

細細說給鳳鸞低:“兵部侍郎是四品下,低於我一等。”鳳鸞猶有憂愁:“可是,管你是嗎?”郭樸大樂:“兵部裡一位尚書,兩位侍郎。尚書最怕的,就是大帥。大帥火起來,馬鞭子敢抽到他身上。”他悠然自得:“這在當朝幾位王爺裡,尚不敢這樣做。”

“可是,要是你打仗去了,他不給你發糧草可怎麼辦?”鳳鸞可憐兮兮問,再輕啐自己的話:“你以後再不去打仗了,”她和郭老爺子想的一樣:“以後只呆京裡吧,至少有吃有喝。”就朝廷俸祿不足,自己也可以買到。

回想軍營外,一望無際不是到天際邊,就是綠草茸茸,鳳鸞扶住郭樸肩頭,難過地道:“可憐你吃足了苦,要吃什麼都無處去買。”

這話很能溫暖郭樸的心,他本來就不擔心,現在更是微微一笑:“打仗不給糧草,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兵部裡兩位侍郎,還有一位與大帥交好,”鳳鸞對廖大帥原本就有莫明心理,現在全化爲祟拜:“是嗎?大帥真厲害!”

其實心裡不放心,鳳鸞悄聲問:“有多好?”郭樸長吁一口氣:“這次到京裡,你我要見許多人。大帥在我之前,有三個弟子,一個是長陽侯世子安思復,一個是兵部侍郎曾大人之子曾行衝,還有一個,”

頓上一頓,郭樸緩緩道:“奉節郡王之子蕭尚真,”鳳鸞馬上喜歡了:“你有這麼多師兄,汪氏不敢拿你怎麼樣?”

“你這話真有趣兒,我正要交待你,知道這一層關係就行,進京裡去遇到,人家不認,你可別往上面攀。”郭樸說得淡淡,鳳鸞嘟嘴:“爲什麼?”郭樸輕輕地笑:“我郭家世代商賈,人家是世代官宦。”

鳳鸞不說話,伏在郭樸肩頭怔怔看燭花。郭樸撫着她雪白光滑的背部,柔聲道:“汪氏怎麼進的段家,我還不知道,不過借段家想收拾我,她純屬做夢!”

他自言自語:“可是她怎麼去的呢?”多出神了一會兒,鳳鸞扯扯他:“魂兒回來,我在這裡呢。”郭樸又要笑:“原來你在這裡,你在這裡不容我想別人?”他故意使壞:“我想念姐兒呢,還想二妹,還想一想小嬸子。”

“小嬸子?”鳳鸞奇道,郭樸含笑:“思明京裡定下親事,謝家的女兒,明年要成親,”鳳鸞精神來了:“很好是吧?”郭樸瞪瞪眼:“不知道,我並沒見過。”鳳鸞手駐着腮想上一回:“一定是好的。”

郭樸長長打一個哈欠:“再好沒有我的鳳鸞好,睡吧,”含糊着說話,拉好被子,又笑道:“二妹竟然和我不親,明天我好好疼她,是你對她多說我的不好了吧?”

“從沒有說過,只怕你喜歡她,怎麼會說你?”鳳鸞快要發誓,郭樸趕快答應着:“好好,玩笑話兒,何必着急。”

郭樸一心想當好父親,睡起來心裡第一個就是二妹。他起早的習慣依就,在自己院子裡打一回拳,見外面走來二妹。

二妹還小,本應該和父母親近。但家裡有曾祖父和祖父母照管,他們又想要孫子,房子不小,把二妹和念姐兒早早各安一處房子。

這兩處房子離郭夫人和郭樸很近,出門一拐就是。二妹過來,也是出門一拐就來。她氣勢洶洶,兩隻小手攥着,心裡十分不忿,昨天晚上先在母親牀上睡,醒來又在另一處,二妹怎麼能不氣,怎麼能不惱?

丫頭和奶媽後面跟着笑,見二妹帶着尋人事的樣子踏上院門,就停下腳步。院子裡那個稱之爲“父親”的人,手中精光閃閃正在舞劍。

真是好看!

二妹看呆住,來吵鬧母親的話憑空飛走。郭樸注意到她來,滿心裡要疼她,丟下劍負手來微笑:“你身子弱,怎麼不起來晚些?”

“我好着呢!”二妹高聲回他,郭樸沒認爲是頂撞,只是笑,還是溫言溫語:“打小兒說你愛病,爲父一直懸心,”

慈父情說到這裡,二妹頭一扭,從他身側衝到上房,大聲在窗外喊:“母親,二妹要吃早飯。”房中傳來鳳鸞的嗓音:“來了,我來了。”

她急急衝出房門,手中扣着縐紗暗花衣衫,笑逐顏開對女兒:“你起來了,又起來淘氣了?”微沉一沉臉:“可不許再打人,”見郭樸走來,鳳鸞含笑喚道:“叫過父親沒有?”

二妹身子一梗,雙手抱緊母親腰身磨蹭:“和我吃早飯,”再責問她:“你把我抱走的?”郭樸一愣,離臺階還有兩步的他笑着責備:“這樣同母親說話不對!”

“不要你管!”二妹回身就給他一句,郭樸擡步上臺階的腿滯一下,鳳鸞怕他說二妹,趕快摟過女兒,笑着打圓場:“樸哥,孩子從小兒身子弱,母親和我都偏疼她。就是念姐兒,”

院門外走來念姐兒,鳳鸞嫣然地笑:“念姐兒只大三歲,件件讓着她。”果然念姐兒走來,對父親甜甜一笑,小手放進父親大手裡去,再對二妹噓寒問暖:“你昨天摔了一跤,今天還疼不疼?”

二妹咧嘴笑:“不疼了,不過你還要幫我揉。”六歲的念姐兒搖搖父親的手:“有父親給你揉,”再同父親撒嬌:“帶我們街上去嗎?”

郭樸抱起念姐兒,對鳳鸞道:“孩子們大了,我也回來了,以後再這樣沒規矩可不行。”鳳鸞有些掛臉色,嘀咕道:“纔回來幾天,你就要教訓人。”二妹越發得意,腆肚挺胸對父親擰眉毛:“走,不要你在這裡!”

鳳鸞嚇一跳,趕快把二妹抱到房裡,見郭樸帶着念姐兒來,面上表情一般。鳳鸞不敢惹他,喚丫頭們取來梳頭東西,膝下放着小杌子,給二妹梳頭髮。

郭樸沉着臉看着,念姐兒覺出來不對,只依着父親坐着不說話。二妹在母親手下美滋滋,尋個空子就對郭樸瞪眼睛。

又不安分,喊丫頭們:“取果子來我吃。”丫頭送上去,念姐兒笑眯眯不要:“祖母說先早飯再吃別的。”獨二妹一個人在吃。

吃過果子又使人:“取蜜餞來。”郭樸忍無可忍,對專心給女兒梳頭的鳳鸞道:“這孩子大了,疼歸疼,管要管。你無事閒人一個?房裡有丫頭,還要給她梳頭髮!”再看紮裹着整齊的念姐兒,郭樸更沒好氣:“念姐兒你再梳頭,你這一天還能做什麼!”

一個蜜餞飛過來,奔着郭樸面上而去。郭樸隨便一伸手就接住,更是不悅哼了一聲:“不像話!”

鳳鸞憋着氣,也忍不住了,手中女兒頭髮正歸總兒,手下不停,她嘴裡也不停:“她倒有多大?總不能出兵放馬!你知道什麼,回來就說話!她生下來可憐見兒的,你見過嗎?”說着要噙淚:“偏又冬天生,包着小被子臉只有一點兒大,你見過嗎!”

房裡房外丫頭們在灑掃收拾,當着這些人說這些話,郭樸大怒:“你再說一個試試!”鳳鸞閉上嘴,二妹跳起來,頭上髮髻扎到一半,這一跳全散下來。她人小身子敏捷,幾步蹦到郭樸身前和他對峙:“不許你說我母親!”

郭樸站起來,陰沉着面龐走上一步,鳳鸞急急撲過來,把二妹護到自己身後,咬牙道:“你要動她一手指頭,我就……。”

念姐兒見不動,溜出去找祖母。

這裡郭樸很生氣,見幾個丫頭伸頭伸腦,罵道:“都滾出去!”把丫頭們全喝走,郭樸語重心長:“鳳鸞,我們要到京裡去,這樣子別人家見到,豈不笑話!”

鳳鸞多了心,要說她嫁給郭樸,門不當戶不對。先爲銀錢而嫁,後來誤會三年,幾時想起,幾時認爲是郭樸交友不謹的錯。

前帳翻出來,心裡狼藉一片,鳳鸞哆嗦着嘴脣:“我們不配去,我們不去!”郭樸本來不氣,火騰地上來,他將軍當得習慣,摸打滾爬可以受,上司氣可以受,這種氣幾時受過?妻子再疼愛,也是在自己之下。

郭將軍勃然大怒,手指着地下:“跪下!”鳳鸞話說出去就後悔,正想使個溫柔眼色兒給郭樸,不防他脾氣已經上來。

手中沒護住,二妹衝上去給郭樸拳打腳踢:“你走,不要你在這裡,你佔了我的牀!”郭樸手擡起來要往下打,正思量女兒這麼小,用多少力氣合適。

“住手!”外面來了郭有銀,郭有銀也是勃然大怒:“孩子小,你倒打得下手!”嬌慣成性的二妹見祖父來,地上一坐開始滾着哭:“我不要他,要他走,祖父讓他走!”

郭有銀愕然,見兒子手放下,反正是沒好氣。郭夫人後面過來,旁邊念姐兒小腿兒跑着跟上,催促着:“祖母快些兒,父親母親在生氣。”

回來家的第一場夫妻生氣,是爲着女兒教育。郭夫人來到只看一眼就明白,但是淡淡:“樸哥,不是我護孫女兒,你幾年不在家,她和你不親。對你說過,自小兒鳳鸞沒有一天離開她,夜夜帶着她睡。你是當將軍的人,打得下去?”

鳳鸞機靈的耍了一回賴,撲通往地上一跪:“全是我不好。”郭樸被擠兌得沒話說,聽由郭夫人教訓了幾句,老實把父母親送走。鳳鸞要往外面去,索性把二妹帶出去用早飯。只有念姐兒陪着父親,柔柔地問:“別打二妹好嗎?她小,總是愛生病。”

郭樸帶着念姐兒用早飯,念姐兒很喜歡,又告訴父親許多:“二妹這麼點兒大的時候,”她雙手比劃一下,又自己糊塗:“像是比小貓大,比大貓小,這麼大,不,是這麼大,反正不大。”郭樸微笑:“我知道了。”

“就這麼大的時候,”念姐兒小手比得不會比盤子長,仰起小臉兒有慼慼:“她發熱好幾天,母親夜夜哭,對祖母說,如果二妹不在,母親要跟她一起去。父親,你別打二妹,要是二妹不在,我就沒有二妹,你也沒有二妹。”

郭樸心酸不已,答應念姐兒:“父親不打她,也不打你,”念姐兒喜歡得笑盈盈:“也不打母親嗎?”郭樸含笑:“也不打母親,”逗女兒:“那父親生氣可打誰呢?”念姐兒被難倒,小眉頭顰着:“這是個問題。”

郭樸笑了兩聲,給她挾一塊紅豆糕:“吃過再想。”

回來是第三天,外面客人無數。到下午,郭樸來看郭老爺子,郭老爺子知道早上的事情,緩緩道:“過嚴恐生不豫,不管也不行。孩子們大了,你自己看着辦。晚上我對你老子娘說,以後要隨你京裡去,京裡找婆家,這樣子肯定是不行。”

郭樸藉機問郭老爺子:“有祖父和我一同去,我不會爲管教女兒白挨父母的訓。”郭老爺子一樂:“我不同你去,你老子娘也不同你去,鳳鸞和孫女兒同你去吧。”他面上有無數嚮往,皺紋裡似也有回憶,並沒有說,只是讓郭樸答應:“要給孫女兒找一門好親事。樸哥啊,”

房外薰風帶暖,手扶着圈椅,郭老爺子說出一番話來,他笑容爍爍,從來沒有這樣滿意過:“你是好孩子,有這樣大出息。祖父不是怕你當官丟下家裡生意,讀書最好,祖父也知道。只是你去打仗,祖父擔心,一宿一宿睡不着。這你要往京裡去了,我郭家門楣從此要換成官宦家,樸哥,念姐兒懂事,給她挑個和善婆家;二妹慣着,給她挑個好欺負的人家。”

郭樸忍俊不禁,又爲祖父不去不喜歡,他坐得離郭老爺子近,作了一個小時候常做的事情,雙手扯住祖父大手晃幾晃:“祖父同我一起去。”

郭老爺子開懷大笑,笑得鬍鬚抖動:“你小時候要什麼,就是這樣同我要。我說樸哥,”他喊一聲,郭樸答應一聲,郭老爺子笑問他:“你官再升一升,還這樣同祖父說話?”

郭樸揚眉,一臉自得:“那是當然,等我老了,鬍子和祖父一樣白,祖父不依我的事情,也要這樣同祖父說話。”

郭老爺子更是喜歡。他住的三間房,郭樸和他到左邊一間去,裡面十幾個箱籠又高又大。郭老爺子開不動,取鑰匙讓郭樸打開一個,是滿滿的東西,老爺子不無得意:“這是念姐兒的嫁妝,打她一生下來,我就備着。”

再到右邊房子去,也是一樣有箱籠:“這是二妹的,二妹這孩子被慣壞,我知道,不過你好好的管她,不要擡手就打人。”

郭樸只有陪笑:“是是。”見祖父把女兒們嫁妝都備下,郭樸只是留連:“祖父,我知道你戀家戀親戚們,可是我戀你,同我一起去吧。”

“不去了,我在這裡給你守着,你幾時把二妹打回來,還有個地方奔。”郭老爺子盡情地同孫子開着玩笑,見暮色西沉,和他用過晚飯,打發郭樸回來。

夕陽才西下,天邊兒一抹子紅霞明麗。春天處處草清香,郭樸深吸一口氣,舒暢到心裡。半黑半可見的小徑邊,杜鵑、芍藥等花擠在一處,今年花發得繁密。

二妹在廊下拍小皮球,一見郭樸緩步而來,急急叫着:“母親,那個人又來了。”郭樸不再生氣,只想大笑上一回。當女兒的不親近父親,怎麼能怪她?

見女兒小眼睛翻着,郭樸忍不住要和她親近,上前理論:“你這麼大了,怎麼還戀着母親?”二妹反了他一句:“你也這麼大了,怎麼還戀着我母親?”

郭樸初時吃驚,再就心裡喜歡,自己女兒個個聰明,念姐兒這麼小就會許多詩句,二妹這麼小,竟然能反問出這句話。

鳳鸞出來,掃了郭樸一眼,見他笑容滿面,略放下點兒心。把二妹攛進房裡,錦紅榻上丟下皮球,拿起一把子木刀舞着:“呀呀,”再不懷好意對郭樸看幾看。

這真是自己的女兒了,郭樸微微笑。鳳鸞在榻上寫着什麼,她不理郭樸,郭樸也不理她,吩咐道:“打水來,我生了一天的氣,要早睡。”

丫頭拿大銅盆送水進去,二妹眼巴巴看着母親,這個人,又睡了二妹的牀?燭光初燃,照在二妹可憐兮兮的眼神兒上,鳳鸞忍不住笑笑,柔聲道:“乖寶貝兒,你大了,要一個人睡。”

郭樸睡在牀上,手中有一卷兒書看,聽外面鬧起來,眨眼就哭得聲嘶力竭:“二妹小,二妹不大,二妹要和母親睡,二妹不要一個人睡。”

當丈夫的看妻子笑話本不應該,郭樸不笑只覺得吃虧。放下書他出來,見鳳鸞手忙腳亂鬨着女兒,二妹就差又在地上打滾,哭得小臉兒鼻子一把眼淚一把,把母親衣服揉得亂亂的只是哭:“我不要睡,我不睡,母親也不睡,母親只陪着我。”

鳳鸞覺得有什麼,回身看裡間,門處站着負手的郭樸,半暈的燭火打在他面上,他着一件石青色繡竹枝兒的寬袍,身材挺拔,英俊面容上帶着笑意,看得很是專注。

被郭老爺子話說通心思的郭樸,覺得女兒鬧脾氣都是好看的。他看得有趣,鳳鸞很難爲情。敢情不是他哄?

沒事人兒一樣往那裡一站,帶上三分笑,怎麼看怎麼可氣。

心裡這樣想,手邊兒更慌亂,鳳鸞惱怒上來,難得對二妹怒斥:“起來!”要是郭樸不在,鳳鸞生氣,二妹也放在心上。今天見母親爲那個稱之爲“父親”的人兇自己,二妹睡在地上,抱住榻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很沒面子的鳳鸞不住偷看郭樸,郭樸收到她的眼光,就似笑非笑。鳳鸞煩躁不已,幸好郭夫人帶着念姐兒趕來,念姐兒去拉妹妹,二妹生氣在姐姐手上打了一下,打得念姐兒咧着嘴,要哭不哭時,郭樸彎腰對她招手:“到父親這裡來。”

念姐兒有了去處,馬上奔到父親懷裡,郭樸抱着她和二妹相比,更是乖巧可愛的一個孩子,他與女兒額頭碰額頭,笑語道:“呼呼。”

“嘻嘻,”念姐兒很開心,雙手抱住父親頸項問他:“不呼呼的那個祖父在嗎?”郭樸大笑。這房裡人從郭夫人起,都怕他生氣不喜歡二妹。見他笑得開心,郭夫人笑起來,鳳鸞陪上淺淺一笑,見二妹怔忡看着,把她扯起來整衣服,責備道:“要打打纔好。”

說到打人,眼光往郭樸身上去。郭樸裝看不見,對母親道:“我幾年沒回來,今天晚上念姐兒和我睡。”郭夫人答應不迭,郭樸再冷淡地對鳳鸞道:“你們母女不願意看到我,我不出去,你們換個地兒睡!”

見念姐兒身上衣衫未換,郭樸喊丫頭:“打水來,我給大姑娘洗一洗,再取她睡覺的衣服。”念姐兒把母親和妹妹全忘了,抱住父親一個勁兒的討好。

她才六歲,能討好出什麼話來,要說也是:“有父親真好。”郭樸初時大笑,來到房裡忽然嘆一口氣,見念姐兒有疑惑,打起笑容道:“父親說故事給你聽。”

鳳鸞和二妹在外面,聽着裡面念姐兒歡呼:“要聽好多故事,”把褚先生的話想起,賣弄道:“我背詩給父親聽。”

房中父女兩個人歡笑,外間母女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郭夫人到底記掛她的孫子,要把二妹帶走睡,二妹不肯,郭夫人掛一掛臉色,對鳳鸞也道:“讓你不要太疼她,這孩子慣得不成樣子。今天晚上你帶着她睡,明天可不能再這樣。”

鳳鸞答應着,見丫頭們打水送巾帛。怕郭樸洗不好,走到裡間門往裡看,倒也有模有樣。念姐兒很是配合,笑眯眯伸長小臉兒,郭樸極盡細緻,慢慢給女兒擦洗手臉,明知道門外有人,頭也不擡。

二妹在母親膝下扯扯她:“和我去睡。”她得意洋洋,把母親賺到自己身邊。母女上牀,沒多久二妹睡得香甜,鳳鸞要回房去,又想起早上頂撞郭樸。

兒子在鳳鸞心裡根深蒂固,不亞於郭家的人想孫子。一彎明月在窗外,樸哥回來在家,鳳鸞遙遙無端有了相思。

春月皎潔,春風帶醉,鳳鸞一個人在月下苦苦相思了一回,才明白自己癡。人就在家中,怎麼還要苦思他?

一早醒來,二妹不願意母親離開,鳳鸞哄着她:“母親要去拿衣服,去鋪子裡只帶上你,沒有衣服就不能去鋪子。”

二妹因此同意,但不放心,和母親一步不離回到她的房中,沒有進房門,就有笑語聲。念姐兒和郭樸吃早飯,父女不是分成兩邊,而是郭樸盤膝坐着,念姐兒在他一側膝上,小臉兒鼓着吃得正歡,見母親和二妹來,歡聲道:“快來吃早飯,”她驕傲地對母親道:“父親今天陪我念書。”

小手攀上父親脖子,念姐兒把昨天的事全忘記,告訴父親:“二妹叫多撕書,她會撕很多書。”郭樸神色淡淡,用小銀勺餵給念姐兒粥,把她嘴堵上。

鳳鸞要藉着這話來下個聲氣,這事也就算了。她是郭家門裡寵慣的人,對於郭樸認真生氣又懸心,見郭樸冷淡,怕沒意思,帶着二妹取過衣服,出門到外面用早飯。

二妹不是小時候,中途要回來找家人的小子們。有人送她回來,她習慣的先來尋姐姐。在門檻上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見房中沒有褚先生,只有父親和姐姐在。

父親手執姐姐的小手,帶着她一筆一筆地寫字。二妹不無冷落,小孩子不知道什麼是不服氣,出去找人玩。

褚敬齋回來後,針對二妹身子弱對症下藥,又想法子哄着她多動,帶着她踢腿打拳。二妹不耐煩坐,踢幾下子就跑開。但是隨着父親的那一面出來,無事和家人小子們打打鬧鬧,有父親當年的小木頭刀,拿在手裡喊着:“打,”總玩得痛快。

跑了一氣,帶着小屁孩幾個去演武場玩。這是郭樸在家時就有的,家裡包括他的院子,幾處墊上黃土,方便郭大少習武。

黃土墊得厚實,也是二妹愛玩的地方。周圍有假山石,還可以爬。今天來到這裡,見場中熱鬧。

十幾對小廝在習武,臨安在當總教頭。這樣子煞是好看,二妹看得眼熱,走過去見場中擺下桌几,居中坐着父親。

父親今天很好看,二妹平時只見人穿大袖子衣服,箭袖衣服很少見。郭樸一身寶藍色箭袖衣服,旁邊几上放着他的佩劍,見女兒伸頭伸腦過來,暗暗好笑。

再精明的孩子,也玩不過大人。他昨夜沒有鳳鸞,對着明月也是相思。相思過也笑自己,玉人走幾步就有,這是弄的哪一齣子。

和鳳鸞又頂上,又不能教訓她。要降服,只有先降服自己的小刺兒頭女兒二妹。

對着場中喝一聲:“用力些!”小廝們大聲呼喝着,踢腿伸拳虎虎生風。家人的小子們情不自禁在旁邊學,二妹津津有味,也動幾下手腳。

郭樸慢慢站起來,緩步走下場中。小廝們讓開成一個圈兒,臨安大聲道:“有在公子手下過三招的,帶你京裡去!”

跟着郭樸去軍中的幾個小廝回來都有官階,雖然不高,卻讓郭家的家人心動。家人們或是賣身或是被僱,原本想的是在生意人家有飯吃,現在看看居然能當官,不由得能去的人都心動。

見公子場中威風凜凜,先開始還客氣,再後來用盡力氣一個一個的來,郭樸打這種三腳貓的人是不在話下。

舉拳放倒一個,擡腿又倒一個,側身縱跳,瀟灑得衣袂飄然,可圈可點。二妹看眩了眼,小眼兒溜溜又被一樣東西吸引。

長平送到几上一把精美的小劍,劍身上雕刻花紋,鑲有閃閃的小寶石。這劍一出來,小孩子們全看呆住。

見父親還在場中和人比試,二妹躡手躡腳到几旁,手一伸小劍握在手裡,拔腿跑如中箭的兔子,後面跟着一拔子小孩。

在橋下柳樹後大家玩這劍,拔出來淡淡有香氣,是一把小木劍。二妹愛不釋手,有個小孩憨頭憨腦道:“這劍不好,這劍頭鈍的,打不了架。”

二妹瞪他一眼,別的小孩子也被提醒:“二姑娘,劍頭全是尖的,又薄,這把劍頭這麼厚,”用自己小手比上去,光劍鞘就有三、四指厚,劍身更是一個木頭塊,談不上是劍。

二妹不無泄氣,小孩子慫恿道:“找公子換把好的,又尖又薄的,可以挖土可以削花,才叫神氣。”

傻了眼的二妹一天都不喜歡,開始不想尋父親,不想求他。對着小劍丟下捨不得,實在太好看。不丟吧,拿出去無人喝彩。將就到下午總算想通去找父親,卻見父親不在。

郭樸在城外,帶馬揚鞭去看他手下幾個同鄉。算着日子,他先回來別人後回來,差不多到家。城外春風習習,麥田裡綠油油,如棋盤格子般。郭樸暢快地道:“好看!”

想田園風光就要離去,以後戎馬倥傯,要就官場運籌。郭樸更珍惜眼前春意,忽然失笑,家中春意漸失,何不珍惜珍惜。

有大片油菜花出現,讓人賞心悅目。行過二十里,臨安分辨地形:“到了。”當先帶馬拐入村莊裡,見牧童騎牛在林外,鵝行雞飛有安逸。

郭樸從回來,其實一腦門子的官場利祿,去京裡如何鑽營。周圍悠閒地界兒,讓他渾身鬆快下來。

村裡有小兒奔跑嬉笑,臨安懷裡取一把子銅錢,笑問:“徐大清,楊有禮在嗎?”小兒怯生生指門首:“那是徐家,”再衝着地裡喊:“楊老鬼,你家來人了。”

郭樸在馬上笑得跌腳:“這是他本來名字?”臨安把手裡錢分給他們,黃澄澄全是新制銅錢。拿到錢小孩子們不再怕,爭先恐後道:“他臉上多了疤,再演社戲可以扮鬼。”郭樸更是大笑。

一個面上有疤的漢子從田裡直起身子,手扶在鋤頭上眯着眼睛看,認清是郭樸,丟下鋤頭歡喜跑來:“原來是將軍,我正說過幾天趕大集,趁便到城裡看看將軍。”

楊有禮是從八品的校尉一職,在軍中盔甲在身自精神。現在身上一件汗布小褂子,黑如鐵般的肌肉滿身是汗水,郭樸笑着下馬:“我打攪你種田,不過我今天特來看你們。徐大清呢?”

“在家抱孩子,他媳婦前年去看了一回,回來生下兩個娃。”楊有禮用小褂抹去汗水,帶着他們往村裡走。見馬上有禮物,笑着道:“將軍來看我們,還帶什麼禮來。”說過不等人回答就去拿:“不瞞將軍說,我娃子就看這好看的布。”

臨安打他的手,笑罵:“你難道買布的錢也沒有?”楊有禮嘿嘿:“一塊兒回來十幾個弟兄,他們錢不足,我分了分,餘下的就不多。不是買不起布,而且捨不得買。”見自己家門近了,小聲道:“到徐家去坐吧,我婆娘兇着呢。”

藉着郭樸的馬擋身子,本想不知不覺過去,不防家裡人看到,衝出來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婦人,生得有幾分姿色,叉着腰站門口罵:“又偷懶,每天只和人擺龍門陣,說你的鬼故事最好。你不種地,等我去種不成?”

她身後轉出來一個小女孩,也是兇巴巴:“快去快去。”

郭樸主僕笑得身子亂顫,楊有禮吼道:“將軍來了,你兇什麼!”楊家女人愣上一下,變臉帶着女兒衝回門,用力把門摔上,在門裡面罵:“有能耐別回來!”

到了徐家,更爲好看。徐大清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兩個娃娃一週多,在他手臂上翻來滾去不得安靜。

見郭樸來,放一個下來:“去,找你娘。”房裡也是罵出來:“我手裡有活,我不縫補,你們穿什麼!”對孩子道:“找你爹!”

徐大清在給郭樸找板凳,兩個孩子抱住他腿:“爹,買吃的。”臨安笑得快站不住,郭樸回身喝他:“給我尋個坐的地方,只是笑什麼!”臨安纔去。

郭樸同病相憐,讓跟來的南吉把東西一分爲二,一份給了徐家,一份給了楊家。又各送二十兩銀子:“安家費用吧。”

來的人送東西又有銀子,徐家的女人客氣許多,送出來幾份子茶水,沒有茶水,全是大麥芽。臨安端在手裡悄聲取笑:“咱們當兵的時候,也沒喝過這個茶!”郭樸又怒目他:“喝涼水的時候你還記得!”

徐大清和楊有禮異口同聲說了一句話:“戰場上再威風凜凜,回到家裡夾着尾巴做人。”郭樸聞所未聞這話,咀嚼起來分外有味。

要說他心裡有別扭,衣錦帶鄉,難道不應該家人捧着哄着。聽過這兩句話,郭樸啞口無言,把茶捧在手裡喝了半碗,才失笑:“這話竟然是道理。”

徐大清和楊有禮互相擠着眼睛:“將軍你呢?”郭樸不肯告訴他們,板起臉道:“我,當然與你們不同。”

回來路上郭樸再沒有賞春的心,來時覺得家中悶悶,女兒不和爹親,還沒處說理去。出城見春色,自以爲浮生偷得半生閒。現在心情改變,郭樸嘴角噙笑,將軍外面威風凜凜,回到家裡夾着尾巴做人,這話真形象。

回家去近傍晚,見鳳鸞在二門上望着,見他回來鬆一口氣,不好意思地笑着上前問訊他:“樸哥,哪裡去了?”

“城外挑頭牌魁首,我去轉了轉,沒有一個好的,還是回家看糟糠。”郭樸心想自己這尾巴,還真的不好夾,還是取笑。

鳳鸞扁一扁嘴,想了一天,她有話指責郭樸:“和自己女兒置氣,樸哥你大人了,果然更能耐。”郭樸沒想到鳳鸞迸出這句話,被數落有些急,上前伸手敲了鳳鸞一下,笑罵道:“你纔是能耐!”

夫妻攜手而回,鳳鸞慢聲細語爲二妹說話:“過幾天,就和念姐兒一般親熱。”郭樸笑着哼哼兩聲,見二妹坐在臺階上,旁邊放着她新搶來的木劍。

父親和母親並肩而回,二妹沒有心思鬧意見。蠻橫的把木劍對父親一伸:“給我磨尖!”鳳鸞無奈:“二妹,不能這樣和父親說話。”她耐心對女兒道:“你看母親,就從不和父親這樣說話。”

郭樸:“哼哼!”鳳鸞白他一眼,郭樸要笑:“你女兒全學會了。”鳳鸞推他:“你先回去。”郭樸把她強拉走,往房門內一推,回身廊下負手站着,對着二妹繃緊面龐:“以後打得贏我,纔給你辦件事情。白拿把劍不會用,算什麼本事!”

二妹鼓起嘴瞪着他,鳳鸞笑着來圓場:“樸哥,”郭樸揚手一推她:“進去!”對二妹還是認真嚴肅:“今天敢和我比試嗎?”

“啊…。!”二妹撲上來就抱他大腿,郭樸大笑,拎着她進房,放在地上笑:“是我的孩子,這麼有膽!”再微笑:“你怎麼不是個男孩子呢?”

郭大少適時地夾了一次尾巴,給自己女兒一個臺階下,也給自己和鳳鸞一個臺階下。二妹稀裡糊塗不明白,但是明白自己手中的劍可以一伸,還是不喊父親:“給我磨尖。”郭樸接在手裡,隨手一個勢子,二妹看傻了眼,郭樸道:“你又不會用,耍得那麼難看,磨細在你手裡也是塊木頭。”

二妹呆若木雞,三歲孩子哪裡聽得明白這些話。鳳鸞又來笑:“她小呢,聽不懂你說的話。”郭樸把劍還給二妹,順手拍拍她的頭,溫和地道:“明天來找父親,我教你怎麼玩得好看。”

院門外走來念姐兒,嬌滴滴:“父親,母親,二妹,我回來了。”

丫頭們擺下桌子送晚飯,燭火點起來,念姐兒樂陶陶,還是坐在父親一側膝上,手裡捧着小碗兒,吃幾口見父親挾菜來,小碗送上去,不由自主要晃一晃,再斯文有禮地道:“謝謝父親。”

郭樸很愛看,和鳳鸞那時候差不多。他一手攬住女兒小腰身,一隻手自己吃飯。二妹在對面眼熱,見事學事坐到母親一側膝上,鳳鸞沒郭樸那功夫,沒片刻叫苦不迭,哄着她:“乖寶貝兒,母親腿疼。”

念姐兒快快樂樂地:“二妹,到父親這邊來,”她量一下父親身前:“你可以坐那邊。”二妹鼓起嘴,等着郭樸說讓過去。郭樸只吃飯不說話,見丫頭擺上一盤子念姐兒愛的菜,給念姐兒又挾菜,當父親的夾尾巴,只到此爲止。

二妹坐到一側去吃飯,雖然有母親喂,平時的開心不再有。念姐兒很開心,不時仰頭和父親說話:“先生今天教我背粒粒皆辛苦,”郭樸教她:“那你碗裡飯要吃完,不要餘下米粒。”二妹故意把飯拋灑出來,惹得鳳鸞說她:“不許這樣。”她嘟起嘴,眼角偷看父親,還是不理自己。

晚上兩個孩子都睡這裡,念姐兒在父親懷裡,在最外側,纏着他說故事。鳳鸞拍着二妹,倚着郭樸背後。

“孔融讓梨,是個好孩子,長大了也讓人敬仰。”郭樸說完,念姐兒懇求他:“再說一個,”她晶亮的眼睛從來有神采:“再說一個我再睡。”

郭樸百依百順:“那問問母親要聽什麼,也依着母親一次好不好?”念姐兒馬上活學活用,鸚鵡學舌一樣賣弄起來:“依着念姐兒一次,再依着母親一次,也依着二妹一次,最後依着父親一次。”

“父親原來是放最後的?”郭樸和女兒開玩笑,念姐兒吐一吐小舌頭,手扶着父親身子看他身後的母親,討好地問:“母親要聽什麼,父親還要說故事。”

郭樸也回身看,鳳鸞笑靨如花:“先問二妹吧,”推推懷裡的二妹:“父親要說故事,你要聽什麼?”

二妹不懂什麼叫難爲情,只是眼睛眨巴瞅郭樸。郭樸見有點兒時機,伸出手摸摸她的頭:“你喜歡聽神仙還是愛聽鬼怪?”

念姐兒眼睛亮了:“仙女兒!”

“鬼怪!”二妹眼睛也亮了。

郭樸說起來:“從前有一座山,山上有好幾個鬼怪,長得青面獠牙,牙有這麼長,”他側過身子睡着往裡,隨手一比劃,念姐兒抱緊父親脖子,鳳鸞毛骨悚然,貼近郭樸抱着念姐兒的手臂,二妹不由自主,小手抓住父親衣角。

郭樸心裡得意,故意說得再嚇人些。“啊,”母女三個人一起叫,再一起笑,當父親的更得意:“好了,餘下的明天再說,睡覺了。”

念姐兒老實的閉上眼睛,二妹不肯睡,眸子睜着只看閉目的父親。郭樸忽然睜開眼一笑,二妹嚇得頭一縮,再嘟起嘴,伏在母親懷裡去睡。

睡到半夜裡,郭樸悄悄弄醒鳳鸞:“醒醒。”鳳鸞不睜眼先問:“什麼事?”郭樸把二妹從她手裡抱出去,下牀把鳳鸞抱在懷裡往外面去,低聲道:“夜靜更深,夫人你說能是什麼事情?”鳳鸞輕輕一笑睜開眼,見郭樸笑容滿面,撲上去親親熱熱喊一聲:“樸哥,你不生氣了。”

“和你生氣,好比對牛彈琴。”郭樸笑眯眯:“知道什麼是對牛彈琴嗎?明天說故事給你聽。”

二妹終於肯和郭樸親近,家裡人全鬆一口氣。轉眼到夏天,打點行裝,郭樸百般勸說長輩們不肯動身,攜帶妻女,往京中而去。

鳳鸞有抱怨:“夏天不好走,你先去京裡,我們秋涼再來不好?”郭樸掃她一眼:“你放心我一個人去?”鳳鸞閉嘴,心裡果然是不放心的。

和郭樸同往京中受職的校尉十餘人聚齊,同着家人倒有幾十個。上了路,鳳鸞母女各各喜歡。夏天繁花如錦,只除了熱一些兒。

但是熱,路上瓜果無數,過大些的城池,還可以吃冰。行到半個月,中午燥熱得不能行走。郭樸還有辦法,對鳳鸞道:“白天不走,晚上涼爽趕路。”他們一行人不少,不怕走夜路。實在偏僻的地方,也會同客人們一起走。

路上遇到他們的客人們,都說有福。帶的好吃東西取出來給兩個小姑娘吃,再各種猜測郭樸的來歷,郭樸只笑不說實話。

這一天中午在水邊兒休息。紮上帳篷給鳳鸞和念姐兒睡。二妹性子好動,聳着父親道:“有魚,捉魚去。”

郭樸帶着她到水邊,見魚有不少,或長或短,水下還有青紅黃各色鵝卵石。

二妹歡呼一聲,抱起水邊石頭往裡就砸。郭樸正笑:“你這樣捉魚倒也少有。”石頭撲騰入水,濺起大片水花。

不遠處站出一個人,怒氣衝衝:“做什麼把我的魚嚇跑!”站出來的大漢虎背熊腰,氣質粗獷。和郭樸打一個照面,兩個人都呆住。

“崔兄?”

“郭將軍?”

二妹見他們抱在一處,自顧自又去尋石頭砸魚。這個大漢是郭樸病好回京述職,兵部裡認識的遼東崔復。

當下在水邊攀談,崔復是便衣,衣着上有風塵。見郭樸說也趕路,卻還是光鮮公子一名。崔復笑:“你不喊我,我不敢認你,幾年前見一面,你可沒這麼俊?”

“那時候傷病初愈,不是舊時模樣。”郭樸直言不諱,打量崔復這一身,再結合上近日傳聞,小聲問:“遼東如何?”

崔復前後左右看過,纔對郭樸附耳:“王爺和王妃三天一大鬧,兩天一小鬧,王妃指責王爺變心,王爺大罵王妃不守婦道,遼東是王妃舊部居多,又有王爺之人,街上打鬥都不稀奇。”

“哦,居然是這樣?”郭樸沉吟:“不會吧,這夫妻也有多年?”猛的一醒神兒,郭樸問道:“崔兄此去進京爲何?”

崔復顧左右而言他:“一些小事情,王爺使我京裡去。”郭樸不方便多問,讓他和自己一處同行。

見白天不走,反而天黑後涼爽才走,崔復翹起拇指:“真有你的。”郭樸解釋道:“我有妻女,恐熱到,不敢白天行走。”

“正是你有妻女,我才佩服與你。”崔復說過,見郭樸又回身對馬車裡道:“晚上蓋着些兒,涼快就睡吧。”

車裡出來低低一聲嬌音:“樸哥你難道不睡,又不是鐵打的身子。”郭樸繃一繃面龐:“誰說我不是鐵打的身子。”

車裡再無言語,崔復掩口竊笑過,聽後面有馬蹄聲。蹄聲急促,帶着急風暴雨般而來。月光明亮,可見崔復面色劇變。

聽蹄聲來的不止三、五個,郭樸不動聲色舉起手,臨安前後傳下話去:“大家留神!”安置好,見一羣人有十幾個,佩劍有刀趕上來。見這一隊人商賈模樣,有閒的馬,系在馬車後面,想來是路上替換。大聲喝問:“可見過一個大漢,如此長相?”

郭樸懶洋洋在馬上假寐,臨安不耐煩地道:“你自己不會看,”手指一個校尉:“是這個大漢嗎?”

再指另外一個:“這也大漢!”來的人見他們也不是善類,又仔細看過沒有崔復,呼哨一聲:“我們前面去!”

他們走以後,官道前後只有明月再無別人,郭樸停下馬,馬腹下跳出崔復,抱拳道謝:“多謝郭將軍相助,我身懷何事不能言講,以後到了京裡,你自然知道。”

郭樸緊守不聞不問的原則,道:“我與你相交雖然淺,看得出來你不是壞人。”崔復笑得高深莫測:“壞人,好人?以什麼爲界?這年頭好做壞來,壞當好。將軍,你有此一言,我當問一聲,你不怕幫錯了我?”

清風朗月照清郭樸的面容,他笑得恬淡:“何謂好人,君子與小人之分嗎?小人也有大作爲,君子也有方正欺!”他露出揶揄的笑,對着崔復笑眯眯:“總而言之,我想你崔將軍不是池中物,能幫你一把,我幫了。”

他露出一臉無賴的笑,大有“你自己看着辦吧”的意思。崔復大笑,郭樸悠悠在明月下:“將軍,你不怕那起子人再回來?”

“我又不是賊,不過爲公文在身不願意爭論,躲避一時不妨礙!”崔復這粗魯漢子也有狡詐時候:“你以爲他們真的在前面等我?前面是尹大人治下,他處肅然嚴明,離京都近,沒有人敢在那裡鬧事情。”

郭樸聽過,一本正經地道:“我幫你也是這個意思,你們有事,都去前面鬧吧。”往馬車裡再看一眼:“這裡有我妻兒,我不想讓你們鬧。”

他說得挺當一回兒事,崔復要笑不敢笑,聽馬車裡有一個小小嗓音喊:“父親,”再又有一個嗓音出來:“父親,”

“哎,來了,我來了,”郭樸馬上眉開眼笑,馬車簾處露出兩個小腦袋,扎着一模一樣的丫髻,有花翠。

月光下看去,兩個孩子生得出奇的相似,眉眼兒竟似一般,再看,就看出來相似只有幾分,一個大,一個小,都是稚氣面龐。

“月亮裡有仙女兒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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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麼不下來?”

“還有桂花樹,幾時開桂花?”

兩張小嘴兒問個不停,鳳鸞在馬車簾內扶住女兒小身子,滿足的笑。雖然沒有兒子,卻有一雙樸哥十分疼愛的女兒。

官道漫漫,明月在車輪後灑下一片清輝,看上去馬車似也沐澤,而現在車前坐着的一雙小女兒,粉妝玉琢都如小小仙女兒,七嘴八舌提着各種各樣問題。

“月亮是圓的,仙女兒睡覺了,不會掉下來?”

“睡着也會飛,所以不掉。”

郭樸應付着這些童稚幼語,很是精神抖擻。

京里正是熱的季節,京門口兒幾個人候着郭樸。崔復到這裡和郭樸告別,打馬自去。郭樸對他此行一言不問,就是他離去的背影也沒有多看。

當天晚上歇在鋪子後院裡,第二天郭樸去兵部,轉天賞賜的宅第就拿到,帶着鳳鸞和兩個女兒一同來看。

兩扇大紅門,門上有銅環,看得出來這門有年頭。打開門是小小影牆,夏天日頭熾熱打在其上,藤蔓無數開着香花。

念姐兒先說了一聲:“好,”二妹蹦跳着進去,歡呼道:“有池子有船。”鳳鸞在門階上左右看,只有一句話:“小了點兒。”

先進門一步的郭樸道:“京裡纔多大地界,你當你丈夫是了不起的官?有宅子就不錯。”他展袖輕施禮,帶着促狹的笑:“夫人請。”

鳳鸞嬌笑隨他轉過影壁,頓時心曠神怡。甬道清一色青石板,長方形個個整齊,直鋪到正廳上。

正廳烏脊紅廊,空着匾額並沒有掛,上面清清爽爽,不像空閒太久的宅院。

正房八扇門俱開着,裡面條几八仙桌,光看着就肅穆。再看兩邊,花木扶疏,一株海棠樹開得嫵媚風流。

小小竹籬笆,離正廳稍遠的小路上,上面繞着無數小黃花。今天藍天白雲日頭高照,到這裡身上汗輕去,雖然不大,涼風習習不住地有。

郭樸微有得色問鳳鸞:“聖恩從不少佳園?”鳳鸞嫣然含笑,扶着他手進去,見女兒們跑了一圈回來,後面跟她們的丫頭笑着在擦汗。

“我要住有薔薇花的那一間,”念姐兒來撒嬌,二妹不甘示弱:“我要住有好些花的那一間。”鳳鸞大樂:“寶貝兒,那是花房吧?”

二妹馬上有主意:“花房裡給我搭個帳篷!”姐妹要求過,嘻嘻哈哈跑開。郭樸帶鳳鸞往正房裡去,見牀榻都整齊,郭樸還是不滿意:“傢什現換新的。”

鳳鸞在碧窗下手撫一彎管簫,郭樸從身後過來,撫着妻子肩頭柔聲道:“以後月下同觀,夫人,這京中風水,聽說大宜生男。”

“嗯,”鳳鸞被說中心事,垂下眼斂低聲答應。外面兩個小姑娘拍手摘着黃花跑着玩:“小小子,坐門墩兒,摔一跤,哭泣泣。”

忠武將軍郭樸,於夏天攜妻兒入住京中,開始他的官場生涯。

第二卷,翠鳴空山

第五十章,鳳鸞的憂愁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二十四章,郭老爺子回來第十章,丫頭們的心事第八十三章,誰走露消息?第七十七章,好心眼兒的鳳鸞第一百零一章,思念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十二章 ,賣當第四十八章,汪家第六十一章,啊啊啊 ......那姐姐第四章,郭府宴客第二章,郭大少的委屈第四十三章,談成條件第七十八章,話越說越錯第六章,長陽侯府做去做客第八十五章,美人兒不亂看第三章,打聽第一百零五章,自正清名第一百零三章,洞房花燭夜第二十七章,死要面子的郭樸第五章,提親第二十九章,對拿不出嫁妝來的擔心第六十一章,啊啊啊 ......那姐姐第九十四章,離去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十七章,賢惠好人第六章,上門叫罵第四章,爲兒子娶三個第五十七章,爭寵第一百一十二章,父與女第八十六章 ,事發第一百章,賽諸葛孫夫人的主意第八十一章,跑得快第一百零一章,思念第十章,第二計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五十一章,多謝你願意嫁第五章,提親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四十五章,出來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九十九章,身份?第八十二章,殷勤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四十三章,談成條件第十八章,比當牛作馬還要糟第一百零七章,郭家長女多唸書第二十四章,郭老爺子回來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五十七章,爭寵第四十九章,金貴第九章,少年壯志如煙滅第二十二章,毛家的親事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六十三章,周氏梅花第六十一章,啊啊啊 ......那姐姐第十八章,比當牛作馬還要糟第九章,少年壯志如煙滅第三十六章,盼頭第十二章,算計郭家的錢第九十七章,大帥神機妙算第十五章, 苦命算計銀子的人第十一章,夫妻商議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九十四章,離去第四章,郭府宴客第十章,第二計第七十章,蒙汗藥的正能量用法第二十章,結局一第一百章,賽諸葛孫夫人的主意第四十七章,三家親事第一百零五章,自正清名第二十六章,據說郭公子是聰明的第七十章,蒙汗藥的正能量用法第四十四章,幫忙第十九章,告密第六十一章,啊啊啊 ......那姐姐第三十六章,盼頭第八十八章,雙雙中計第四十四章,幫忙第七十一章,說服第二十七章,死要面子的郭樸第五十四章,出嫁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八十八章,雙雙中計第四十四章,幫忙第五十三章,該問的要問清楚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五十三章,該問的要問清楚第十八章,比當牛作馬還要糟第七十二章,看你一表斯文第十五章 ,章棒打扼殺的小鴛鴦第六十五章,難得糊塗第六十九章,關愛第二十五章,醫生的地位第一百零一章,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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