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殿閣,一重又一重,彷彿是天宮一般,周圍鳥語花香,溪水潺潺,笑聲像小鳥一樣清脆的孩子們無悠無慮的在嬉戲,豆蔻年華的少女羞澀的微笑着,躲在桃花樹後偷看這裡。
方域坐在案几前,案上擺着各種匪夷所思的美食和美酒。
雖然在來之前,他已經猜測過會出現的情形,這種酒池肉林式的招待也是其中之一,但真的實現之後,反而給人很重的不真實感。
“客人爲何不用?”一個穿着一件碎花衣,扎着樸實的兩條長辮子,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口的少女期待的看着他,似乎方域不用這案几上的食物讓她非常非常失望,失望的都快哭了。
方域沉默不語,不看少女,對周圍的美景也視若不見,案几上的食物散發着美妙的香氣,他也絲毫不爲所動。
周圍的少女和孩子們似乎都發現了客人對面前的食物不滿,他們怯怯的停下來不敢再嬉笑。少女們爲難的望着他,孩子們怯怯的躲在少女的身後,彷彿很害怕“生氣”的方域。
方域仍然不爲所動。
說話的那名少女只好伸手去端盤子,其他的少女也都如雲朵般腳步輕柔的過來,把案几上的盤子都端走,走前還一副很遺憾方域不肯吃的樣子。
然後她們又給他換了一桌菜。
方域還是不肯動筷子。
她們便又換了一桌。
如此幾番,方域仍然不肯動。
他在等,等別人出來。
在少女們換了第八遍之後,從林中出來了一個身着僧袍的年輕和尚,他寶相莊嚴,口角含笑,一見就讓人心生好感。
僧人與八寶寺的主持年紀彷彿,他走過來先是輕施一禮,然後溫和的問方域:“施主是方外之人,想必不曾見過這等情形才心生恐懼,小僧號八寶,是這八寶寺的第一任主持。這八寶寺,便是貧僧所蓋,一開始不過一間茅棚而已。”
之前躲起來的小孩子們此時都跑出來,躲在僧人身後。
八寶伸手撫着身邊一個小孩子的小腦袋瓜,笑着說:“這些孩子與女子並非惡意,他們皆是不入輪迴之人,施主不必驚慌。”他又指着案几上的食物,“這些食物也不是虛幻之物,施主可放心享用。”
他頓了一下,解釋道:“凡人入境,此地皆要盡心招待,招待之後自會放施主離開。”
方域掃了一眼案几上的食物,只見桌上有堆成山的仙桃、烤成亮紅色的整隻烤豬、整隻羊、雞與魚等等,還有各種山菌、山菜做的素食;酒甕中的酒液色澤亮紅,倒入杯中如琥珀流光,酒香醇厚,聞之忘憂。
少女看到方域看了桌上的菜,大喜,他看哪道,少女就用纖纖玉手執筷爲他挾到盤中,很快他面前的盤子裡就堆滿了美味的食物,所有人都期待的看着他。有幾個大膽的小孩子跑到案几前,巴着案几,烏溜溜的眼睛看着方域,少女佯怒的輕輕瞪他們,再抱歉的看方域。
僧人笑道:“客人用過後,就可以把這案上的食物分給他們,他們這是等不及了呢。平時他們可吃不到這麼好吃的東西,這樣的美食只在招待客人時纔會端出來呢。”
方域似乎是不忍心看小孩子的樣子,他把盤子推到小孩子的面前,示意他可以吃。
小孩子卻十分懂事的搖頭退開,還把盤子又推給方域,彷彿是一定要客人先吃纔可以。
可方域在盤子推回來之後,還是一口不動。
僧人略有些驚訝,就道:“客人若是不餓,不如先飲些美酒。”
少女就雙手擎着酒杯,顫顫的捧到方域面前,目露哀求。
方域看了她一眼,兩人眼神相對,少女眼中淚光盈盈,欲語還休。
方域微笑了下,少女面露喜色,將酒杯往前又讓了讓,他卻擡頭目視僧人,笑着道:“你說你叫八寶,是這八寶寺的第一位主持?”
僧人含笑點頭。
“但八寶寺這名字卻是在民國時一位軍閥的姨太太取的。此寺原名朝霧寺,而且不是和尚蓋的,是一個醉生夢死的大家子弟爲了出家蓋的,不過蓋完後他一天也沒住。”方域笑着說。
棗山這野寺的歷史其實很悠久,久到能追溯到南朝時期。不過到底南朝時那個宋朝門閥子弟蓋的野廟最後是倒了還是變成八寶寺的前身了,這個他並不清楚。他只知道在查棗山時,才知道這山在幾百年前不叫棗山,而是“早山”,據說跟一個詩人有關。詩人想看日出所以每天早上都早早起來爬這個山,足有一年,自認爲自己必是這山間唯一一個盡享清晨美景的人,結果一日在山中遇到一樵夫,閒談時才知道樵夫祖孫三代每一日都會看遍這山中美景,詩人說何處景緻最美,樵夫便搖頭道:“不及另一處。”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就相約第二日去樵夫所說的那個地方賞日出,比比誰選中的景緻最美。結果第二日樵夫帶着詩人去了他選的美景處,詩人當即就被這美景震得連話都忘了怎麼說了。二人前後比了三次,詩人心服口服,道以爲自己起得最早,對這個山最瞭解,誰知是他狂妄了,更是聽聞樵夫每日三更就上山,祖孫三代幾十年都是如此,他們纔是最瞭解這個山的人。詩人甘拜下風后,便有人說誰上山早就能看到這山的美景,於是大家都比着看誰更早登山,天長日久,此山就成了早山。
早山是不是棗山?因爲沒有早年的地圖做驗證,其實也只是推測。方域看的資料是本地搞的旅遊圖冊,爲了宣傳本地的旅遊資源。
方域只是在詐這僧人而已。
可他說完之後,周圍陡然一靜,僧人的面色也變了,不是生氣,而是緊張,像忘了詞的演員,不知下面該怎麼演了。
僵立片刻後,僧人匆匆告辭,少女們也領着孩子們草草躲走退下,只有方域面前的食物仍然散發着濃郁的香氣,周圍花香、溪聲依舊。
方域沒有去管面前的食物,雖然它們真的很香,而且此時此刻香氣仍然沒有消失,似乎證明了它們是真的。
而且他的肚子確實已經餓了。
在寺中這幾天只吃了白菜、蘿蔔燉豆腐。雖然主持給他做了魚,可那魚的味道就不必提了。所以,這些食物真的很能勾-引人肚子裡的饞蟲。
但是方域就一直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全豬、全羊。
他沒有帶手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但他一直在默數自己的心跳,兩個小時後,他摸了下案几,說了句:“這桌子是自帶加熱的嗎?這麼冷的天,這菜放了兩個小時還不涼。”
桌上的菜瞬間就失去香味了。
周圍的花香也消失了,溪聲也慢慢不見了。
方域站起來,他拿起案几上放着的燈燭,舉着走到庭前的桃花樹旁,開始燒樹。
他記得秦青曾用這個辦法去燒夢中的世界,而且她還成功了。
這時一個少女跑出來,喊道:“住手!”她淚水漣漣,想靠近又不敢的問他,“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去燒它?”
方域說,“現在還不到三月,桃花就算早春發芽,此時也不會開花。”
少女道:“它不開花,你便要燒它?”
方域說:“它是假的,我燒它是爲了讓它現原型。”
少女愣了,一時不察,方域已經點着了這棵樹,去燒第二棵了。
少女根本不敢上去攔,跟在方域身邊不住哀求。
“你不要燒!”
“你燒了,這林子也就毀了!”
“你想燒了這整個林子嗎?”
“林中生靈頗多,它們沒有罪過啊!”
但方域仍在燒樹。因爲他發現這樹真的能燒着。火舔上枝條,慢慢的,細小的樹枝變得焦黑,落到地上,也引起了火。
少女驚懼的尖叫,這時她的聲音才顯得真實起來。
尖利的,非人的叫聲。
秦青的飛機落地時已經是晚上五點了。天已經開始黑了,她還要再轉車。她趕到汽車站,買了票坐上車,座位上的液晶電視推送新聞:白桃縣發現山火!
配圖是一片什麼也看不清的黑暗中有難以分辨的一個小白點,不知道是照片相素不好還是真拍到山火了。
方域開始感覺到熱了。
周圍全是飛灰,嗆得人難受。他吸進肺裡的空氣不含一絲水分,炙熱乾燥。
“咳……咳咳!”方域被嗆得咳嗽起來。
他只燒了不到十棵樹,但周圍的火海已經連成了一片。
現在是冬天,天乾物燥,樹枝幹枯,含水分少,而地上的草也都枯了,它們都化爲了助火的燃料。
“咳咳咳!”方域脫下外套和毛衣,外套是羽絨的,毛衣是純毛的。他往剛纔聽到溪聲的地方走,想把衣服浸溼,可向溪聲的方向走了十幾米後,他的腳從草地走到了一堆石頭上,他蹲下用手去摸地,摸到的全是乾燥的石頭與地面的浮土。
這裡應該就是小溪了,只是現在冬天,溪水已經乾涸了。
“咳咳咳咳!”方域彎下腰,伏低身,眯起眼睛找尋在火海中的空隙處,濃煙都往上飄,火苗也是往上竄的,唯一的好處是此地開闊,不是封閉的房間,所以只要朝沒有樹也沒有草的地方跑就行了。
他左轉右突,當週圍的熱度漸漸降低,他就知道自己找對方向了。
那個少女也不知什去了哪裡。是不是還困在火場中。
但方域並不關心。
比起秦青的熱心,他知道自己有時可以稱爲冷漠與鐵石心腸。
這時一個大手突然拉住他快跑,一個沉重的溼透的大衣兜頭罩在他身上。
方域沒有反抗,跟着一起跑,很快脫離了火場。
等他們停下來後,他把頭上罩的大衣扔下來,就看到拉住他的人是趙蘭山。
不過打扮得很奇怪——他梳着髮髻。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方域悚然一驚,就看到趙蘭山轉頭來衝他一笑,然後偷偷暗示他看旁邊。
他轉頭看,纔看到旁邊一個美婦正嚴厲的瞪着他。
“你怎麼能如此狠心將小苗一個人扔在那裡!”美婦罵道。
方域清了清喉嚨,淡然道,“那是她的地盤,我爲什麼要替她擔心?”
“是你放的火!”美婦大罵。
方域挑眉,冷笑道:“那又如何?”
美婦恨到說不出話,轉頭罵趙蘭山:“你說他是天下第一古道熱腸之人!這等冷血之人哪裡像了!”
趙蘭山嘿嘿笑,對美婦雖然客氣,卻維護方域道:“我也說過,他是柳下惠啊。就算小苗又美又可愛,他也不會動心的。”
美婦含怒含怨的瞪了他一眼,輕輕咬脣。
接下來,趙蘭山竟然腆着臉說:“我都說了,你把小苗嫁給我就好了,何必再將她嫁給別人?”
美婦怒而跺腳,道:“還不是你一直掂記着小苗?小苗是我的好妹妹,我怎能讓她嫁給你這種人?聽你說你的朋友好,我才讓小苗嫁給他的!”
趙蘭山還要再說,方域冰冷道:“畜生也敢妄想與人匹配?”
美婦與趙蘭山的臉色齊齊一變。
趙蘭山擠眉弄眼給方域使眼色,美婦的臉色卻越來越黑,勃然大怒:“你這狂徒!休想逃得命去!”
趙蘭山突然伸手把她推倒,拉住方域調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