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官吏做完,就輪到國人了。國人就沒有奴僕爲他們遞農具,他們自己彎腰從地上農具堆裡拿起一把農具,或鋤或掀或鎬,走進地裡,耕作完一百二十步長的地,然後站到地邊,等着氓,或者稱野人過來,把地耕作完。接下來就是這塊籍田的主體耕耘者氓上場了,他們把爲周王耕耘當做人生中無尚榮光的事情,大家爭先恐後地拿起地裡的農具,站在搶到的一條地溝起點,興奮期議論、等待着。稷的一聲令下“開始”,衆多的氓就開始了今年的籍田耕作。
當氓在地裡耕作時,國人和官吏們都站在地裡,或者田埂上,密切監視着氓的耕作質量,並隨時檢查,一旦發現耕作不合格,就要求氓重新耕作,並扣除當天的一定口糧,以示懲罰。監督庶民勞動中,司徒是主監官,要對氓耕作質量負責任,因此他格外用心監視。
經過氓們的精心細緻耕作,兩個時辰後,午時末,一塊百十畝的周公籍田,翻土除草耕作完。稷帶着官吏進地來檢查一遍,沒有發現問題,通過了驗收。氓們臉上那等待的笑容開心地綻放笑開了話。
“回稟太師,氓耕作的這塊籍田,共是一百畝,”稷視察完籍田,統計、製作出耕作成績,彙報給周公,“所有耕作質量優良,完全合格,已經通過驗收。”
“好。”周公應一聲。
一邊的空地上,膳宰一臉嚴肅地監督注視着一臉嚴肅宰夫們擺好剛烤製出來三牲,金黃的三牲在中午太陽下,散發出耀眼的金黃光芒。氓勞作了一上午,早已經餓得前胸貼着後背了,嗅着三牲散發過來肉香,大家都不由自己地嚥了一下快冒出嘴來的唾液,兩眼直定定地等着三牲看,不能移動。
這時候,周公在的引導下,來到擺着豬牛羊“三牲”的長條前站定。宰夫拿起長條上的一塊犧牲,湊到周公鼻端,周公用鼻子用力地在犧牲上面吸了一下香氣,十分滿足,待享受完,說句“很好!”邊退到一邊,站住。接下來,由宰夫操刀,把犧牲切成一兩二兩的小塊,分開擺成兩堆,等着百官上來。
看到宰夫操作完成,臣、豕宰等“五官六太”百官相繼過來,接過宰夫遞過來、沒有放油鹽的“三牲”,丟進嘴裡,滋滋有味咀嚼起來,享受着這一年一次春耕籍禮的犧牲烤肉。
百官吃的是一兩的小塊犧牲。保管品賞完,國人就略過了,不用上場。跟着就是大批的氓上來,接過來宰夫手上的犧牲,走到一邊咀嚼吃起來。這是氓一年中難得的幾次吃肉機會中的一次,大家都十分享受這次烤肉,儘管沒有放油鹽、花椒、海椒等後人習以爲常的調味品,氓們還是很享受。
等氓們從長條前走過,上面的三牲祭品也被消費完了,空餘下長條孤零零地躺臥在田間空地上。
再說宋君微子啓,十天前就來了成周,參加這次又周公主持的籍禮活動。按照諸侯國君的等級,微子啓本可以跟在臣、豕宰後面享受他的待遇,但是實際上,微子啓在整個籍禮活動中,他連“五官六大”的級別都沒有排上,只能混在國人的等級隊伍裡,耕作了一百二十步長的籍田。然後在享受犧牲祭品時候,微子啓和國人一樣,沒有分,只能幹瞪着眼,看着“五官六大”們享受。這時候的啓真後悔來參加這次的籍禮活動,同時也恨不得自己成爲一個氓,能夠抓起一塊二兩重的犧牲,大嚼特嚼,吃出享受犧牲的感覺來,什麼國君,什麼諸侯都不想要了,只想當一個氓,作一個野人。忽然耳畔有醫生奇怪的聲音傳進來,微子啓不由扭頭看向怪聲的發出者。
“啊!真想啊。”身邊一個國人經不住犧牲的誘惑,“吸溜”一聲吸了一下飄過來的香氣,一臉的享受,“真想變成一個氓,同他們一起享受這難得的美味。當野人也不錯的嘛!”
“哎,對了,宋君,你朗格和我們站到一起了?”一個年老的國人問着微子啓,“你是國君嘛,應該和那些五官六太在一起纔對啊?”
“我雖然是國君,旦只是宋國的國君,不是成周的諸侯國君,”聽見國人略帶譏諷的話語,微子啓強忍住心頭怒火,說道,“我能參加周公主持的籍禮活動,已經很榮幸了,不需要考慮等級。已經很滿足了,真的啓心裡很滿足。”
“我就特別想吃一塊犧牲,”國人說道,思想了半天,“我就想不明白,周公這個籍禮是朗格制定的。野人都有犧牲吃,我們國人朗格還沒得,這豈不野人還比我們國人高級了?真是想不明白。”
“其實,這個很簡單,”微子啓說道,“這些野人耕作勞動了兩個時辰,需要補充體力,吃一塊二兩的犧牲,對他們的身體是必要的。也算是對他們勞作的獎勵。我想,這是周公制定籍禮規則的本意。不然還有那個願意來無償勞作。”
“我們國人也耕作了百二十步的土地啊。”一邊的年輕國人不服氣了,“沒得二兩,也該有一兩的犧牲吃啊。”
“啥子?你想享受‘五官六大’的待遇!”微子啓不由瞪大了眼睛,盯着說話的年輕國人。
“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年輕漢子這時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趕緊糾正說道,“我是說,我們也勞作了,分償犧牲時,多的沒得,少的也該有一點嘛。”
“你們耕作的那百二十步長的土地,還不夠我們抽袋煙的功夫呢,”另一邊的氓不屑了,“哪能跟我們勞作兩個時辰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國人漢子真是無語了,把眼一瞟,送過來兩眼的蔑視。
聽了這個氓的話語,微子啓心裡也茫然了,一時糊塗到分不清,到底誰不知天高地厚,誰比誰的等級更高了。
7
國人漢子,姓劉,本姓源自豳人公劉,是公劉後人中的一支,現在已經淪落到位普通平民,僅比氓、野人高一個級別。人稱他“劉娃兒”。
劉娃兒被另一邊與他擡槓的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你你,你,這個龜兒子真是不可理喻。老子劉娃兒姓劉,本事公劉的後人,你娃兒一個氓,有啥子資格來和老子比?你個瓜娃兒!”
“姓劉又朗格了?”劉野叫囂道,“你姓劉,老子還不是姓劉!你是公劉的後人,老子也是公劉的後人。你能把老子朗格樣?要不是因爲老子的先人支持太王季歷,主動到這荒郊野外來耕種,老子還不是和你龜兒子一樣,是國人。”劉野氣哼哼的,“國人有啥子了不起的,還不得和老子一樣,在籍田裡耕作,哼!”
“你給老子等到起!”劉娃兒說不過劉野,只好把手對着劉野一指,叫囂說道。
“等到起,就等到起,老子還怕你了不成!”
在兩人叫囂擡槓正起勁時候,上面正做着總結講話的太史發現了下面的騷亂,衝這邊喊道:“下面的,不要講話了啊,要講就上來講。”
劉娃兒和劉野在雙方的國人、氓的勸解下,脫離了擡槓。這時候,籍禮活動進行完了,在場的“五官六太”、國人、氓等人相繼出了籍禮空曠場地,向各自的住處院落回去了。
走出籍田,劉野就把剛纔的騷動忘到九霄雲外了,腦子裡根本就沒有這回事的存在,一路上和大夥有說有笑地走着,回味着今天吃到的犧牲——烤豬肉,嘴巴不時還扎吧幾下,似乎不動幾下嘴巴,不足以反映出今天烤肉的香味。
“我說劉野,你嘴巴里是不是還有烤肉,沒捨得吞下肚皮啊?”同伴被劉野的動作逗笑了,“還扎吧着嘴,是想把肉香味帶回家去吧?”
“那是!”劉野一副得意樣子,“這麼香的烤肉,一年能夠吃幾回,哪能一下子就吞下肚皮,那多浪費啊。我得利用完它的香味……”剛說到這裡,只聽“邦”的一聲響,劉野嘴裡不由自己發出一聲“啊”的慘叫聲,人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嘴裡卻還在叫囂着“那個龜兒子,打老子的悶棍?”
“是老子!”一聲響亮,國人劉娃兒手舉木棒就朝劉野砸來,“看老子,不打死你個狗日的!叫你龜兒子跟老子過不去!”
其他氓看見兩人打起來了,趕緊上來拉住劉娃兒,不讓他的棒子砸到地上的劉野,“我說,劉娃兒,大家都姓劉,何必往死裡打呀!再說,你打死了他,你也得關圉園去,說不定還得被砍頭梟首呢。”
“你也姓劉!你配姓劉嗎?”劉娃兒指着地上的劉野吼道,“老子是公劉的後人,是國人,你個劉氓,朗格配姓劉?真是丟盡公劉的臉面。”國人劉娃兒趁勸解的人不注意,把手裡的木棒朝劉野丟去,木棒上的一根木刺剛好刺進劉野的神經,使倒地昏迷的劉野被痛醒過來,擡頭睜眼一看,劉娃兒正在質問他不配姓劉,不禁惱羞成怒,爬起來,衝着被衆人拉住的劉娃兒就一頭頂了過來。
“老子本來就姓劉!哪有啥子配不配的?”劉野一頭把劉娃兒頂翻在地,再也起不來了。劉娃兒倒在地上,手腳抽搐幾下,不動了。
其他年老的氓人過來俯下身子,用手一探劉娃兒的鼻端,發現劉娃兒已經沒了氣息,不由大喊起來,“殺人了,劉野殺人了!”
“劉野,不要走!”有氓喊道,一把拉被嚇懵過去剛反應過來、要逃走的劉野,“跟我們去見司寇,把事情說清楚。”
“我不去!我不去!”這時候的劉野才知道事態的嚴重性,痛哭流涕起來,聲音嘶啞,“我去了,就回不來了。我不去!”劉野邊哭喊着邊奮力掙扎,試圖掙脫衆人,然而全沒有用。
“你殺了人,不去也得去!”衆人一起擁着劉野就朝司寇府院來了。路上,劉野還在哭哭啼啼地央求衆人放了他,讓他留得一條性命,將來必定報答大家。
到了司寇的大堂上,兩邊的衙役一聲“威武!”喊過,劉野老實了,匍匐在地上,嘶聲哭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死,我不是故意的,求你們放我回家,我要回家。”
“大膽刁民!爲何咆哮公堂?”司寇在上面將驚堂木一拍,“啪”一聲震天響,“左右,與我拖下去,打五棍!”司寇大聲喊完,威風無限,卻用眼神示意左右衙役,儘量輕打。
正在歇斯底里不斷哭喊的劉野,被司寇的喝聲震住,不喊了,然而心下的害怕卻讓他不由自己的低聲哀求起來,“真的,我不是故意要殺他的,是他自己撞上來,把我闖倒的……”說個沒完沒了。
兩邊衙役上前來,拖過劉野,按在長條上,輪器手裡三指寬、一指厚的竹板就打下來,帶出來陣陣“嗚嗚”鳴響,嚇得正在掙扎的劉野頓時安靜下來受刑。然而,衙役手裡的竹板,在快捱到煩人皮肉時候,不自覺地向裡一收,霎時間卸去力度,落在煩人腿股上,只有入骨的疼痛刺激,沒有傷及到骨肉一點。五下“嗚嗚”鳴響過後,痛得劉野渾身冒汗,嘴裡“呃呃”直叫喚。
“還叫喚,與我再打!”
“求你別打了!”劉野一聽還要打,趕緊哀求起來,“我不叫了,不叫了。”嘴裡卻不斷“嘶嘶”,直抽冷氣。
“大膽刁民!”司寇喝道,“我看你服飾,本是一個氓,爲何打死國人?快快找來,免得皮肉受苦。”
“回衙役大哥,我沒有打死他,”一生只在田間地頭上爲生活找食的劉野,沒進過行不的大堂,也不知道衙門裡各位官員的稱呼,這時候只得亂喊道,“是他來闖我的。”
“他闖你,爲啥子他死了,你卻好好地活着?”司寇盯着劉野問道,“還不把實情將來,小心皮肉受苦。”
“真是他衝過來,把我闖倒地上的,”劉野說道,“然後,他就死了。”
“可是這樣自?”司寇扭頭衝扭送劉野到堂的氓們問道。
“回官們,真是這樣。”一老年氓說道,“不過,這國人把劉野闖倒地後,劉野又爬起來,一頭把這國人闖倒下了,然後就死了。”
“哦——,”司寇應道,同時也不解了,“那你兩個爲了啥子起的爭執?國人和氓之間等級不同,不應該爭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