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懷疑自己父親此次受傷恐怕壞了腦子,但是米團兒還是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可眼下新的課題卻是,如何挽回孃親在父王眼中的形象。
若是讓他以爲,自己是因爲之前被娘威脅過,所以說出她的秘密才驚恐至此,那便是大大的不妥了。
神思剛剛穩了些,米團兒擦了擦淚,眼珠轉了轉說道:“孃親並沒有不讓孩兒提起,只不過之前她說建造惠民藥坊是她自己的夙願,爹爹有傷在身,無需煩擾您。”
聽了這句解釋,榭北行的眉頭稍微鬆了鬆,可他依舊對兒子方纔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很是上心。
“她說了什麼?讓你竟後悔自己的出生?明修你不必害怕,爲父受這點傷死不了,舞語仙若是敢威脅你,或是說了什麼狠話,你儘可全部告訴父王。”
看我饒得了她!
最後一句榭北行沒出口,狠狠咬牙憋在心裡。
此前兒子一直好端端的,自從她來了以後,這孩子便是狀況不斷,現在居然有厭世之語!
米團兒看着父親黑中透亮的一張臉,心中不由着急。雖然沒有泄密,可這次自己一時緊張,卻把孃親賣進去了。
這個王爺生性執拗,不徹底消除他心中的疑影,恐怕將來還有後續。那他和明修盼着父母團圓的結局,便是永遠也不用想了。
又是怪自己多嘴,又是着急傷心,剛剛止住的眼淚不爭氣的一直往下掉。
咬着牙警告自己不準哭,但是米團兒的眼眶就像是完全不聽使喚,進京以來所有的恐懼、驚異、悲傷,此刻一股腦襲上心口,竟憋得他小臉漲的青紫。
看這場面,榭北行更以爲是舞語仙對孩子說了些渾話。
這女人,在自己面前討不到便宜,便去孩子跟前挑撥,簡直可惡!
世安苑內一覺起來,紫玉發現身邊空了,頓時着急起來。問過世安苑其他人,都不知道世子去了哪裡。
心急之餘,她想起上午米團兒去找過王爺兩次,抱着試試看的心情,紫玉悄悄過來,剛湊都門前就聽見裡面孩子的哭聲。
心裡慌亂也顧不得禮數,紫玉趕緊推門進去,故作輕鬆地說道:“世子殿下怎麼也不說一聲,讓奴婢好找。這,這是怎麼了?”
抽抽搭搭的米團兒看見紫玉,掙脫出劍南楓的臂膀,一頭扎進她懷裡。
諾大的王府,能理解他全部心情的,也唯有這個善解人意的姐姐了。
榭北行寒着一張臉,指着紫玉道:“你來得正好,明修說不清楚,你來說!”
“是……”悄悄轉了個方向,將米團兒藏在身後,紫玉雖然心裡打鼓,可眼下她必須護住小世子。
緩了口氣,榭北行問道:“本王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若敢有半個字的謊言,本王要你的命!”
雖然號稱大赫戰神,但是榭北行從未對下人惡語相向過,今天爲了兒子,他也算憤怒到了極點了。
紫玉趕緊跪下:“王爺請問,奴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不敢欺瞞。”
深知此事嚴重性,紫玉已經做好了恐怕要被王爺追究的準備。
她緩緩看了看米團兒,輕聲說了句別怕。
已經情緒崩潰的米團兒感覺彷彿要失去紫玉了一般,突然衝上前去,跪在王爺身前大聲哭訴起來:“你別威脅別人了,這件事和誰都沒關係,是我自己這樣想的!”
此話一出,榭北行深深鎮住了:“你,自己想的?”
“不錯!”米團兒一抹臉,大聲嚷道,“孃親剛到王府來,就捱了打。孩兒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她傷成什麼樣子,可也知道定是疼極了。若不是因爲孩兒,您會打她嗎?”
這個問題噎得榭北行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他猶豫片刻說道:“此事與你無關,那是因爲她詐死出走,所以……”
“詐死出走又如何?若不是孃親偷偷生下我,您會那麼生氣嗎?”米團兒掛着淚,將心中的話全部倒了出來。
“之後,您囚禁孃親,不讓她出門,是不是因爲不想讓她見我?”
“你現在着急娶柳絮兒,是不是想徹底隔斷孃親的念想,讓她永遠不能認我這個兒子?”
“還有,孃親治好了張嬤嬤的病,您沒有半句感謝,她找到了巡防營瘟疫的原因,您也沒有絲毫欣慰,甚至她逼着柳絮兒說了下毒害了張嬤嬤,您居然問也不問就放了那女人,難道不是因爲我!?”
“您怕孃親認了我,也怕她會帶我走,所以無所不用其極的傷害她。可是您知不知道,每次看見孃親強顏歡笑說她一切都好的時候,孩兒真的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到這個世界上來過!”
吼完最後一句,米團兒止住了哭,擡起紅腫的眼睛看着父親,緩緩說道:“孃親是個好人,她是個好母親,是個好大夫,她不該受到這些……”
話音落地,紫玉已經紅了眼眶,劍南楓站在一旁也說不出半個字來,努力壓抑着心頭的涌動。
但是這其中最受震撼的,還是榭北行,他看着激動得幾乎發抖的兒子,一時間竟什麼也說不出來。
不錯,若不是舞語仙當年偷偷生了明修,自己不會這般憤怒。
他恨那女人對自己下藥使手段,恨她給自己留了一個無法磨滅的記憶,恨她竟敢生下他們倆的孩子,還逼着他得不得承受這一切。
可是,明修也是自己的兒子啊,唯一的兒子。
他緩緩躺下,回想起自己年幼失親的悲苦,兒子也才五歲而已,這些本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他應該承受的啊。
靜謐許久,榭北行對着米團兒招了招手,看着父親蒼白的臉色,尚未換完藥的傷口,小孩兒飛奔着撲了過去。
“你是我安和王府唯一的繼承人,父王對你的珍視和期望比起尋常父親只會更勝。你千萬不可胡思亂想,我和你孃親之間,是我們的事情,與你無關。”
這話說的殘忍,可榭北行不知如何解釋,能幫助兒子釐清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
“所以,您還是非要娶柳絮兒不可,是嗎?”擡起桃子一樣的兩隻眼睛,米團兒盯着榭北行的雙眸,顫聲問道。
第一次,榭北行面對這個問題,竟然無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