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縱橫各數十萬裡,再往北,就是崇山峻嶺,崑崙羣山。
崑崙山,是最北方最挺拔孤峭的一座山,如指天巨劍,傲然焊拔。
傳說,崑崙山就是劍聖之劍所化。
驚才絕豔的劍聖故居,卻在崇山峻嶺西邊的漠疆草原。
兩柄石鑿巨劍交叉而立,劍意凌霄,捧拱着其後高大的門牆。
敖遊站在牆門前,仰頭,念出上面逸興遄飛的字:“劍闕!”
視線下移,左右丹紅石柱上數有一副激昂文字:“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敖遊視線觸及這濃墨字跡,忽然感到一股強大的劍意,刺得眼生疼,使人難以逼視。
門框內並無門板,只是虛設之門。
敖遊大搖大擺地搖進門,他當然知道這裡是哪裡,這就是劍聖故居。
劍聖故意不設門,而在他死後多年仍無半個仙神敢冒犯此地,貿然進門。
所以,獨孤敗才能安心的在這裡養傷。
“第九天了,”敖遊瞳孔的色彩微微黯淡,喃喃,“不知道死人死透沒有……”
牆內是一個院落,院內有清池、繁花、古樹、老井,比起尋常家的院落差別不大,無非是大了一些。
三三兩兩的樓閣也不甚高,屋檐翹角古樸無塵,滄桑生紋。
比起一般散仙的城府,劍闕就像是鄉巴佬住的地方一樣。
就是這樣一個樸素的地方,卻聞名崑崙。
人傑地靈,地以人傳。
人以劍傳,劍以人傳。
“劍聖”二字,誰與爭鋒?
“養育了劍聖的水土,不料卻是如此的平凡,”敖遊喟然有感,煩上心來,“不知死人的傷到底能不能好。”
舉步前移,到了洗劍池。
這是當年劍聖浣劍之處,本該對之畢恭畢敬,可是敖遊的表現卻半點也不恭敬,將衣物褲子脫個精光,只餘一個褲衩,便跳進了池子裡。
“地方雖然不夠寬敞,好歹也是個水池,”敖遊在水中游來蕩去,十分舒心,“如龍得水,如龍得水啊……”
痛痛快快地在水裡泡了一個多時辰,敖遊才着好衣褲,踏着步子前往劍氣軒去。
劍氣軒外蘊藉極凌冽的劍意,颳得敖遊面頰生疼。 Wшw▪тt kдn▪¢O
就算是散仙之位加上神龍之體,在此處待得久了也會被劍意給磨成粉末。
但軒內就是另一番光景了,融融如春,仙氣盈足。
“死人享得好福啊!”敖遊心裡暗道,走向軒門,忽聽得裡面有人聲,即刻閃到窗邊,向內窺視。
病榻上,棉被下,是獨孤敗,蒼白的臉掛着淡淡的笑容。
體內的先天劍宗氣如在腹中生了根,纏綿了十數日之久。
而獨孤敗也跟病榻纏綿了十數日了。
坐在旁邊的是劍靈,牀頭的擱板上擱着一隻空藥碗,碗口還有一些藥漬,想是劍靈已服侍獨孤敗喝了藥。
敖遊在窗外笑了笑,反身離開了。
劍靈的眼紅紅的,澀澀的,獨孤敗淡淡的笑:“我這樣的混蛋能活到今日已算得上是造化了!”
“可是……”劍靈聲音悲慼,話聲顫抖,“都是我害了你!”
“這本是我自作自受,哪裡怨得了你?”獨孤敗伸出蒼白的手,抓住劍靈的手,很認真的道,“不過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選擇自作自受的!”
劍靈聲音微弱,似乎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但仍說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一定會好起來的……近日來神清氣爽,恩,咳,”獨孤敗道,“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我還要遺禍萬年呢!”
劍靈嘴角輕輕一抿,表情也不知像是笑,還是哭?
她渾身顫抖,聲音也顫抖:“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我……”
獨孤敗眉毛微微一皺,似乎是體內的先天劍宗氣又開始肆略了,他仍強笑道:“你我非親非故,幹嘛這麼擔心我?難道,嘿嘿,咳咳……”口中忽然咳出血來,染紅了被褥。
劍靈掏出手帕,替他抹去脣邊的血漬,柔聲道:“你別說話了,你要,要……好好休息!”眼眶中的淚再也忍不住,從臉頰上滑落。
獨孤敗仍在笑:“我自己的狀況我自己清楚,只是有些話我必須要問明瞭才能安心。”
劍靈妥協:“你問吧。”
獨孤敗問:“將拔劍斬天決毀去,究竟是不是劍聖的意思?”
劍靈憔悴的臉上的表情有些慌張:“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麼?”
獨孤敗道:“你說這是劍聖的意思,可劍魁大叔卻說你這麼做闖了大禍,想必……”
劍靈截口道:“這是我的意思,也是爺爺的意思!”
獨孤敗不懂了。腹部的疼痛愈演愈烈,他只得放開劍靈的手,手掌緊緊抓住被褥,強忍,可是額頭的汗珠已不斷地往外溢出。
這哪能逃過劍靈的眼睛,她輕聲問道:“你怎樣?是不是又發作了?”
獨孤敗搖頭,話聲中流露出的痛苦已顯見:“你先告訴我……”
“我去叫劍魁叔叔!”劍魁欲走,卻被獨孤敗拉住了手。
劍靈略一怔,才道:“我告訴你,其實,爺爺臨終的時候,將拔劍斬天決交給了我,他對我說的是隨我怎麼處理拔劍斬天決,可以自己修煉,也可以交給我……我看中的人。”
獨孤敗又笑了,雖是傷病中但那股狡黠還在:“這麼說,我就是你看中的人了?就爲了我一句話,你竟然就捨得將劍聖遺物毀了,你說,你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就……嘿嘿,哈哈!”
他口中雖在“嘿嘿哈哈”,但聽來已跟哭似的,臉上的笑也因腹中疼痛而變得扭曲。
劍靈本聽得又羞又惱,但一見獨孤敗有異,眼淚一下子急涌而出,慌道:“你怎麼了?不行,我得去叫劍魁叔叔!”
她轉身跑出兩步,腳下一個疏忽絆倒在地。
正仙怎麼會輕易摔倒?
自然是心中方寸大亂,極度慌張纔會這樣。
“哈哈……”是獨孤敗的笑聲,聲音雖然不大,但已無剛纔的痛楚之意,“我騙你的,看把你急的!”
劍靈爬起來,走回牀前,眼角淚光盈盈,眼中盛滿了柔情與一許薄怒:“你,這種事也能開玩笑麼?”
獨孤敗笑道:“若非如此,怎知你對我如此在意?”
“我對你在不在意,難道你原本看不出來麼?”劍靈的聲音細微
如絲,但獨孤敗剛好能聽見。
他還能看見,劍靈的俏靨已紅透了,眼波中幾許嗔怒,幾許掛懷,更多的還是那不盡的溫柔。
獨孤敗情難自已,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將劍靈拉過來匍匐在自己的身上,兩人的呼吸湊在一起,彼此呼吸着對方的呼吸,聆聽着對方的心意。
他們就這樣相互凝視着。
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急促……似有魔力般,四片嘴脣往一齊靠攏……
劍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忽然跳起,話聲中充滿了痛苦:“不行,不行,我不能,不能再害你!”她咬緊銀牙,望着獨孤敗,忽然狠下心,含着淚跑了出去。
獨孤敗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感覺生不如死,因爲剛剛他並沒有騙劍靈,體內的先天劍宗氣早就不能忍受了。
然而此刻,等到劍靈走後,他才咬緊鋼牙,抿緊嘴脣,將喉嚨裡痛苦懦弱的呻吟聲給咬斷,吞入腹裡。
手指抓破了牀單,全身**……
等這一陣痛苦發作完後,汗已溼透了棉絮牀單。
他這才發現敖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就在那裡看着他。
敖遊嘆氣:“你何苦如此逞強,因痛苦而喊出聲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獨孤敗語聲微弱:“可是我若因此讓關心我的人替我擔心,那就是大大的該死了!”
“你小子,”敖遊失笑,但隨即笑容就變成了愁容,“你還有什麼心願?”
獨孤敗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遨遊連連嘆氣:“劍魁說你只剩下最後一天的命了。”
獨孤敗輕笑:“一天……已經很長了,我的心願……”略一沉吟,道:“我的心願就是今晚你我大醉一場!”
敖遊擔心:“你這樣子還能喝酒?”
獨孤敗大笑:“橫豎是個死,我爲何不醉着死要醒着死?爲何不笑着死要哭着死?”
敖遊又嘆氣:“直到現在我才真正佩服你!”
獨孤敗道:“這麼說你以前並不佩服我?”
敖遊道:“以前我只當你是一個無良的卻又偶爾做做好事的混蛋,今日才知你不僅無良,還竟然連死都不怕!”
獨孤敗笑得很安然:“死一點也不可怕,我倒是更怕失去……”忽又高聲:“只管共謀一醉,何須諸多顧慮!”
敖遊扶獨孤敗下了牀,屋裡的桌上已備好了酒,數十壇,是敖遊提早就備好的。
獨孤敗投去感激的目光:“果然是我的知己,早就備好了酒!”
敖遊斟滿一杯:“盡飲此杯!”
獨孤敗接過酒杯,仰頭喝下。
他沒有喝第二杯,因爲他已不省人世。
酒,是下了藥的酒。
敖遊將獨孤敗擡回牀上,自語道:“你莫怪我,因爲救你的辦法只有一個。你如果醒着,必定不會答允用這個辦法的……”
劍氣軒的房門從外面打開,劍魁與劍靈相繼步入。
劍魁滿臉慈愛,慈愛之下有不爲人知的那種更爲熱烈的感情與憐惜。他問劍靈:“靈兒,你已想好,已決定了麼?”
劍靈微笑,嫣然如春風,她的回答很堅定:“我決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