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敗已離開。
像是不曾停留也不會停留的浪子既定的宿命。
在贈給劍靈的鐵騎銀瓶裡面裝滿了射日弓的專屬“羽箭”浩然玄血。
銀瓶下壓着一張泛黃的紙。
如容顏般憔悴的紙上面留了一首《賀新郎》:
短夢笙歌裡。盡餘歡,啼痕尚在、芳蹤難覓。杯盞空盛楊柳色,難記浮生浪跡。笑窮骨、曾舞千器。仗劍狂名行當年,恨相識、換取傾城淚。休翹首,風流逝。
人生有酒須當醉。奈老何、親朋散落,孤飲無味。潦倒紅塵天涯客,千古從來如是。正目斷、江湖風起。天重雲輕遙徵路,越關山,薄暮煢巖立。藉慧劍,斬情絲。
……
夜已深。
雪更濃。
令獨孤敗感動的是,劍靈竟一直在鼎寒城的城門外等着他,而且看得出神色很焦急。
雖然嘴上不說,但仙子的關切卻是任何人都能看出來的。
所以獨孤敗認爲就算此番縱然真的被大鵬王殺死也不枉了。
夜色中,雪片般馳來的獨孤敗忘情地想要抓劍靈的纖纖細手。
劍靈眉頭一蹙,閃了開去,聲音淡薄:“你怎麼還沒死?”
獨孤敗笑吟吟的道:“我若是死了,不就要讓仙子在此等我一生一世了?”
劍靈輕哼一聲,轉過頭去,想是獨孤敗說得曖昧,她的臉已在夜色裡紅透了。
她忍不住問:“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我們總不能以從前的身份出現,”獨孤敗神秘一笑,“我想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如歸客棧!”
劍靈道:“我們扮作房客?”
獨孤敗壞壞地笑:“扮作房客非但沒趣,而且容易暴露,要扮我們就扮一次好玩兒的!”
劍靈問:“扮作什麼?”
“我扮老闆,你扮老闆娘!”
劍靈竟然沒有反對獨孤敗的提議。
改了裝扮,獨孤敗已是褐衣長鬚黑麪的中年客棧老闆,劍靈已成了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老闆娘。
可是一間客棧不會有兩個老闆的。
於是見錢眼開壓榨夥計的鰥夫劉掌櫃就只有倒黴了,被獨孤敗捆得嚴嚴實實,仍在了柴房裡,交由戚老三看管。
戚老三雖然只是一個小小夥計,卻也是獨孤敗的朋友,所以獨孤敗並沒有隱瞞他,並將客棧內的一應事務全部交給他打理。
這樣,獨孤敗和劍靈就能安安穩穩地當老闆和老闆娘了。
老闆的房間本是一間上等客房,一應器物俱全。
外面風雪肆掠,裡面溫暖如春。
唯一的缺憾,就是房裡南北朝向的牀未免太小了些。
劉掌櫃是個鰥夫,自然用不着很大的牀。
可是獨孤敗似乎一直很關注牀的問題,他還要跟老闆娘住在這裡呢!
說不定還要一起躺在牀上呢!
獨孤敗壞壞地想,壞壞地笑,以至於一天下來收錯賬款的數目高達五十五筆,共計倒賠了三百零七兩天銀。
不過他一點也不在乎,反而給每位夥計都大漲工錢,一天的工錢比他們往常一個月的工錢都高。
於是乎店裡的夥計們都覺得新老闆是一個
極其可愛的糊塗蟲。
日已薄。
將櫃檯交給戚老三之後,獨孤敗興高采烈簡直眉飛色舞地打好一盆熱水,往三樓的【天香居】送去。
相信很多其他的老闆娘都會因此對獨孤敗刮目相看,能給老闆娘親自打熱水的老闆實在是少見。
“老闆娘,我回來了!”打開門,將熱水擱在梳妝架上,獨孤敗轉過身,又將門關上,上門閥,關得死死的,似乎生怕什麼東西跑出去一樣。
劍靈也很入戲,揪着獨孤敗的耳朵,叱道:“死鬼,你怎麼做生意的,今天賠了多少銀子!”
獨孤敗痛得嗷嗷大叫:“老闆娘饒命,饒命啊!”
“老孃可不會輕易地饒了你!”劍靈放開獨孤敗的耳朵,卻一把將他推搡在地,叱道,“老孃就罰你今晚睡地板!”
“遵命,遵命……”獨孤敗連連賠笑,“謝老闆娘不殺之恩!”
夜已深。
獨孤敗真的收起了非分之想,乖乖地鋪了一牀棉絮,躺在地上和衣而睡。
劍靈躺在牀上,也是和衣而睡。
兩人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都沒有閉眼。
目光各自遊移,從天花板到地板,從牀上到牀下,眼神終於交織在一起。
“你怎麼還沒睡?”兩人同聲道。
獨孤敗道:“你睡吧,要是出現什麼狀況我叫你!”
劍靈道:“還是你睡吧,你是凡人熬不得夜,我是神仙本就不必睡的!”
“不必睡你還佔了牀上這塊風水寶地,教我躺地板?”獨孤敗暗暗嘀咕,忽然重重一聲嘆息。
劍靈問:“你嘆什麼氣?要是你想睡牀上,我們可以換換。”
獨孤敗道:“我嘆的是劍聖遺物拔劍斬天訣,竟然……就這麼毀在我的手中!”
劍靈笑了:“你不是義正辭嚴說那是不祥之物麼?怎麼現在又後悔了?”
獨孤敗道:“是不祥之物不假,但真要我在知情之下毀了它卻是萬萬不能。畢竟這是劍聖畢生心血所在,劍道的一部巔峰之作,就這麼毀了,未免太可惜!”
劍靈道:“原來你跟那些臭神仙也沒什麼兩樣,沒過兩天就心疼起來了,我當初當真是瞎了眼才選了你!”
“我當時說的話絕對是發自肺腑的,”獨孤敗解釋道,“就算讓我知道那本《黃帝內經》就是《拔劍斬天訣》,我也會義不容辭地毀掉的,只不過不會如當日毀得那般爽快了!”
劍靈笑道:“的確爽快,生吞劍譜的事你也做得出來!現在剖開你的肚子說不定還能找出劍譜的一鱗半爪呢!如果你知道那是拔劍斬天訣,你又會怎麼個不爽快地毀掉呢?”
獨孤敗回答得很認真:“至少得齋戒沐浴數十天,然後一頁一頁地吞掉!”
劍靈又是“撲哧”一笑:“等你齋戒沐浴,劍譜不知道早換了多少個主人!”
獨孤敗忽然鄭重其事地問:“毀掉劍譜真的是劍聖的意思?還是你自作主張?”
劍靈抿嘴而笑:“你慢慢猜去吧,我先睡了!”
她真的睡了,很快,似乎就睡着了。
獨孤敗睡不着,他當然不是因爲還在猜毀掉劍譜是誰的意思而睡不着,他只是單純作爲健康的男性而睡不
着。
前半夜都在天人交戰中度過。
仙架豈能冒犯?
冒犯的後果豈堪想象?
後半夜獨孤敗就一直在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稍微冒犯而又不用承擔後果。
可是平日裡似乎還十分好使的腦袋此刻就像塞了一團漿糊一樣,亂作一團,飄來飄去只有兩個影子,劍靈未改裝前的傾國之色和改裝後的成熟風韻。
半睡半醒的掙扎之中捱到了天明。
天光似乎已大亮,劍靈卻竟然還沒醒。
眉間眼角,海棠春睡。
獨孤敗已在牀邊靜靜地觀察她長達小半個時辰,他暗罵自己膽小如鼠,懊悔不已:“早知道你這麼能睡,我半夜裡做點小動作也不怕被你發現了……”
他的膽子忽然又大起來:“既然你這麼能睡,我現在再做小動作也不遲!”
雖然天生麗質的仙顏已隱藏在改妝之下,但那股淡然出塵的氣質仍在。
淡雅高貴的氣質,配上改妝出來的極成熟極有風韻而且並不難看的容顏,以及微微起伏的胸膛,就構成了一種不可抗拒的誘惑。
至少獨孤敗抗拒不了這種誘惑。
於是他輕輕地、輕輕地俯下身,吻在她的脣上。
輕輕一吻,一沾即分。
可是心魂早已飛離,沁人心脾的清香似乎從口腔直滑到腹部,迴旋上升到腦中,螺旋上繞,盈盈紛落。
一分香氣,已化作如酥的花瓣,滲透入每一寸肌膚,又從每一個毛孔溢出……
等等,這種感覺……
還有一種感覺,先天劍宗氣!
對!彷彿吞了一肚子先天劍宗氣,不斷地在五臟六腑間縱橫衝突,直錐心脈,如一片片細密的刀片切割着。
豆大的汗珠遍佈額頭,臉漲得通紅,獨孤敗暗罵該死。
他又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自作自受!
劍靈睜開眼,映入眼眸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張長鬚黑麪的臉,她霍然一驚,一腳將獨孤敗踢翻。
獨孤敗倒在地上,竟然爬不起來,也沒發出半點聲音,似乎哼也哼不出來了。
劍靈起牀,輕踢獨孤敗兩下:“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獨孤敗心中雖痛苦難當,卻又竊喜,因爲聽劍靈話語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對她的無理舉動,這先天劍宗氣莫非不是她故意灌注的?那麼這該死的先天劍宗氣必定是自行護主的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腹中的絞痛似乎是一陣一陣的,所以獨孤敗很快就站了起來,揉着肚子,叫道:“老闆娘,你要謀殺親夫嗎?”
“你……”劍靈改妝下的臉已通紅,喃喃道,“誰叫你貼那麼近盯着我看!”
獨孤敗突發奇想,取過牀頭的鐵弓,遞向劍靈,道:“喏,你試試,能不能拉開這張弓?”
“你又要玩兒什麼玩意兒?”劍靈接過弓,輕描淡寫,輕輕一拉,卻讓獨孤敗瞧傻了眼。
劍靈竟然毫不費力地拉開了射日弓!
獨孤敗的下巴已掉在了地上。
射日弓,自己試過千萬遍也拉不開的射日弓,以及滿天仙神無一能拉開的射日弓,竟給眼前這看似千嬌百媚的老闆娘實則紅顏無雙的劍靈給輕輕拉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