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香渾身都還很軟,臉上是濃厚的滿足,如蜜般稠濃。
她醒來時獨孤敗已走,沒有人知道他將要去哪裡。
就像沒有人知道獨孤敗來自哪裡。
沐香只知道獨孤敗要她做的事。
獨孤敗這樣說道:“我要借你之口,向天下人傳話——行兇作惡者,小心自己的影子!黑暗中的影子,遲早會報復惡人的行徑!”
——這是天真的話語,還是瘋子的言辭?
沐香迷濛的眼神忽然變得透亮:“楚山孤,你運籌帷幄,算計一生,到頭來還不是隻得到了一抔黃土。我天生下賤,卻得到了一整個神界。而獨孤敗,你究竟又得到了什麼呢?”
——獨孤敗雖然征服了她,卻連她的心都沒有得到。
他早已一無所有,是因爲自己的拋棄,主動選擇遺棄所有的一切。
他總算有微薄的得到。
——獨孤敗得到了六界的平安。
神界大軍退回神界,妖魔冥三界皆有趁勢殺奔神界,剿除衆神之心,當晚聚首商議大事。
參加集會的都是妖魔冥三界的權力高層,當然實力也是這三界之冠。
只不過,一覺醒來,這些人就打消了反攻神界的計議。
因爲他們都已發現了胸口上的白絹。
白絹上有字:首惡已誅,爾等速退。圖謀神界者,殺無赦!影字。
白絹既然能毫無察覺地放在他們的胸口,利刃照樣也能輕而易舉地插入他們的胸口。
自稱“影”的這個人,實在是深不可測。
志在統一六界的神界大軍退得不明不白,於是謠傳四起,傳得最沸沸揚揚的一則爲:獨孤敗與楚山孤內鬥,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沒有人知道獨孤敗的下落,也沒有人再見過楚山孤,更沒有人知道影獨孤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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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至少還沒有死!”
蕭凡很是肯定,不像是在安慰眼睛紅紅的兩位姑娘。
染香強笑道:“他應該是去尋找真正的自由了。我有預感,他再也不會出現——至少不會出現在陽光下。”
歐陽青青不笑,只是捏緊了拳。
敖遊躺在屋頂,揭開瓦片,探出頭來,說道:“他的心早就死了,我就不信楚山孤和影獨孤敗是他幹掉的!”
蕭凡捋鬍子道:“你看是誰幹掉他們的?”
敖遊一笑:“影。有光的地方就有影,作惡的人都會被影誅殺——這不是神界給出的理由和警告麼?”
蕭凡道:“你們信?”
“我第一個不信,”敖遊不以爲然,“只不過是無名的英雄不在乎這樣的虛名罷了。將恐懼種入每個人的影子裡,實在是妙着!龍去也!”
昂首一嘶,敖遊化龍衝起,朝北海而去。
他至少還有家可回,北海就是他的家,那裡還有母親留下的氣息。
蕭凡目光一轉,問道:“你們有何打算?”
染香擡眼,看着屋外斑駁樹影,道:“我繼續留在飄香谷。我相信只要他活着,他就會不斷地爲蒼生而戰。不管是誰,總會有受傷的時候,受傷了,他自然就會尋來飄香谷。”
說完,她就帶着她的期盼,離開了。
歐陽青青冷笑。
蕭凡忍不住問:“你是在笑誰?”
歐陽青青道:“我笑有些傻女人,只會被動地等待,真是愚蠢!”
她緊了緊背上揹着的竹劍,迎着陽光踏了出去。
——歐陽青青不會等,她會去找,踏遍千山
萬水,天涯海角,不信找不出獨孤敗。
——她們二人包括敖遊都是來問獨孤敗的消息的。
已有半年,獨孤敗全無消息。他們知道,若是連蕭院長都不知道獨孤敗的消息,獨孤敗便是真的銷聲匿跡了。
冷冷清清,轉眼只剩蕭凡一人。
樹影斑駁,陽光正好,蒼老的卻不僅是時光。
昔年的龍聖蕭史,現在的乘龍院長蕭凡,看起來還是像一個普通的老人,兩鬢白雪,皺紋縱橫。
他已是個老人,幾乎有一種老而無依的淒涼。
“七葉,她們都走了,你出來吧!”蕭凡對着無人處說道。
空間波紋盪漾,渾身披血一樣的紅服,七殺女淡淡走了出來。
她的殺氣還是強橫,卻已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微妙變化。
七殺女的語氣有些失望:“他是真的死了?只可惜無緣與他再戰一場。”
蕭凡笑道:“你縱然已得到天王斬鬼刀,照樣遠敵不過他。無量劫子成長的速度已超出了我的預料,恐怕我親自出手,也已治不住他!”
“你是說他還沒死?”
七殺女躍躍欲試,她已獲得了天王斬鬼刀這樣的大殺器,卻無緣拿獨孤敗來一試刀鋒。
——她不知,連聖器軒轅劍都已斷在了獨孤敗的劍鋒之下。
蕭凡很是堅定,像是發誓般說道:“他絕不會比我先死!”
七殺女道:“你一定能算出他在哪裡!”
蕭凡搖頭:“我不敢算,而且算不出。”
七殺女知道天棄之人一事令蕭凡有所忌憚,但她還是有一點不明白:“算不出?”
“因爲七殺星、破軍星、貪狼星以及天煞孤星的宿命都不服天的管束,所以任何人都算不出有關他們的一切!”蕭凡道出了實情。
七殺女道:“天煞孤星?”
蕭凡道:“天棄之人,就是那一顆天煞孤星!本來以殺破狼三星聯合,尚可制服天煞孤星,只是現在……”
——現在破軍身死,貪狼失蹤,世上已無法可剋制天煞孤星天棄之人了!
蕭凡繼續道:“我找你要要緊事商量!”
七殺女恭敬地聽着,她畢竟還是十分尊敬將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師父,只是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罷了。
蕭凡道:“時日無多,天棄之人即將橫空出世!他的目標,一是十聖,二就是威脅到他的殺破狼三星!”
七殺女並沒有問天棄之人追殺十聖的原因,她向來不喜歡多問。
她靜靜地聽着蕭凡繼續講述:“破軍已死,你和獨孤敗將是天棄之人的目標。而獨孤敗絕不能死,他是無量劫子,將來還要對付比天棄之人更加可怕的無量浩劫!”
七殺女道:“你要我去找獨孤敗?”
蕭凡道:“你和獨孤敗同爲殺破狼星宿,你能找到他的機會最大。而且你必須在天棄之人之前找到他,我們才能助獨孤敗躲過這一劫!”
七殺女道:“我明白。獨孤敗是車,而我是卒,到了關鍵時刻,丟卒保車也是理所當然,對麼?”
她的口氣裡有不滿,有不甘,有嫉恨,可她還是不會違背師父的意思。
蕭凡沒有再說什麼。
沉默就是默認。
“我走了!”七殺女告辭。
她頗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頸上掛着的血石,然後笑了笑,破空飛走。
蕭凡也笑了,在他記憶中,七殺女長大後,這還是第一次笑。
久歷人事的蕭凡自然也看得出這一笑與獨孤敗大
有關係,雖然他並不知道獨孤敗曾捨命相救七殺女的事情。
蕭凡掛着幸福的笑意:“七殺、貪狼,你們本是兩大絕命,註定將走向孤獨的深淵。但如果你們真的能夠結合,絕命相互剋制抵消,殺破狼命格轉化爲鴛鴦同林命那也大有希望!事在人爲,事在人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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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找你的慕容吧,我繼續找師父,就此分道揚鑣!”
狼人與燕夕正在一個三岔口。
前路漫漫,不同的路,是否會通往不同的結局?
燕夕很認真地說道:“找慕容的事可以押後,但是我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現在就必須做的事情!”
狼人望天,似乎漠不關心。
燕夕也不在意,說道:“我要爲師父正名!洗涮關於他的所有污點!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大英雄!”
她的眼裡有深深的憧憬,深深的佩服,那是發自內心的敬仰一個人纔能有的表情。
狼人卻以低沉的聲音道:“不必!”
“不必?”
燕夕很疑惑,在她看來,辰狼對師父的愛戴是遠勝過自己的。
辰狼道:“因爲師父自己絕不會想要自己的污名被洗涮,然後換取什麼虛名——他從來都不在乎!”
燕夕睜大眼睛,還是不明白:“不在乎?青青姐姐染香姐姐他不在乎?名聲他也不在乎?那他這個鬼師父到底在乎什麼?”
“他什麼都不在乎,”狼人的話聲好像是從極遠處飄來的,“如今只怕真的是再沒什麼會在乎的了。”
“因爲師父說,真正的英雄,不需要被記住他的光輝,而應該傳承下去的,只是他的錯誤。師父說,成功和光輝只會給世人帶來距離和仰望,而錯誤和罪惡,卻能給所有人提供警戒。他說,他寧願作爲別人心中的萬惡之源,也不願成爲別人膜拜的對象。”
這番話,狼人也曾在飄香谷對染香等說過。只是此時彼刻情形大爲不同罷了。
那時候,獨孤敗正是飄香谷的鬥士,正與冥界十皇做殊死搏鬥,爲了保護谷中的醫者與病患,那時他無疑是一個英雄。
現在,他已被六界唾棄,世人看到的獨孤敗,不僅是黑殺獨孤敗,還是與楚山孤狼狽爲奸的獨孤敗。
他已被遺棄,自己也把自己遺棄。
燕夕似乎也感到了獨孤敗的那種孤獨和涼意,自語般說道:“留下名字的英雄未必是真正的英雄,而那正被痛恨着的,或許才真正配得上‘英雄’二字。”
狼人道:“你該走了,去找慕容塵,不必念着師父,也不必……”
——也不必念着我這個醜陋邪惡的狼人。
燕夕踏上了左邊的碎石路,同時說道:“找到了師父,好歹要讓我知道。不管我們的尋找是否有結果,三年後,我們還在此地相聚!”
她走得瀟灑,留下一個三年之約。
嗚~~!
燕夕的身影已遠,已掩映在重山之後,狼人仰天長嘯:“師父是六界遺棄的人,有誰在乎?至少你我在乎!可是我這樣的神魔詛咒之後,災禍邪惡的狼人,有誰會在乎?沒有人在乎!”
狼人已瞭解到什麼纔是孤獨,他才稍稍能瞭解獨孤敗的心情。
遠方的人,在更遠的遠方。
年輕的他們,也已經上路。
他們辛酸無奈,他們痛苦悲傷,但他們已無淚。
獨孤敗或許是真的已死。
誰在乎?
狼人只記得師父教給他的——男兒到死,心如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