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敗右臂尚好之時就難勝影獨孤敗,此刻右臂已廢的他,單憑着復仇的執念和一腔悲憤,也絕計是無法獲勝的。
獨孤敗不會一味地做必死的戰鬥,他不是去求敗的,是去求勝的。
他已決定做好足夠的準備然後再決一死戰。
可獨孤敗的時間並不多,因爲楚山孤放言在一月之內拿下六界,並非空談。有了軒轅劍在手的影獨孤敗,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
而且他現在非但是楚山孤急欲除去的對頭,也是五界中人痛恨的獨孤敗,可容他安穩地準備的地方並不多。
終南山正是這樣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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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山還是平靜的終南山,只不過終南七子只剩下了玉陽子一人,其餘六人都已趕往楚山孤與人界作戰的戰場去了。而且玉陽子也將在不日內趕去。
重陽子不會出手,因爲他是道聖,跟龍聖蕭史一樣,如果出手,就逃不脫天棄之人的追殺。
雲海前,獨孤敗已站了很久,玉陽子站在他身後。
“我是黑殺,助楚山孤行兇,迫害六界,師兄難道不想清理門戶?”獨孤敗的話裡實在有着深重的悲哀與無奈。
“你現在正在終南山,可是據終南六子的迴音,那裡仍有一個獨孤敗,所以你不是楚山孤的幫兇。而你也不可能是什麼黑殺。師兄如果不能相信你,還會是你的師兄?”玉陽子在盡力結開獨孤敗的心結。
玉陽子知道,獨孤敗心中的鬱結實在是太多太深,如瘋長的水草,如果任其發展,遲早會逼得他發瘋。
“終南山是個好地方。”獨孤敗忽然沒頭沒腦地冒了一句。
“只要心如明鏡,何處不是極樂之地?”玉陽子微笑。
“我說的是練劍的好地方,左手劍!”
獨孤敗展開影翼,飛騰於空,徑往重陽宮而去。
重陽子安坐如常,兩耳不聞窗外事,但獨孤敗一入,他就睜開了眼:“你可算已回來。”
獨孤敗一笑:“只怕當初的獨孤敗已回不來。”
重陽子搖頭:“你就是你,分什麼當初與現在,分什麼正身和影子。過去的一切逃不掉而且斬不斷,邪惡生於心而難根治。蕭凡斬你半影,收你邪念,實在是不明智之舉。”
獨孤敗微微動容道:“你是說蕭凡收我半影,是斬我邪念,所以楚山孤身邊的獨孤敗,就是我的另一面?”
重陽子搖頭,又點頭:“邪念不可斬斷,試問收了半影,你心中難道就沒有再生邪念?而那半影,雖是邪念,未嘗又不會生出善念?世上善惡二字,誰又說得清?”
獨孤敗道:“我不是來聽老道講道,只是有些疑問請瘋道士給我解答。”
重陽子道:“但說無妨。”
獨孤敗道:“歷紅塵,經人事,苦只爲哪般?”
重陽子道:“苦只緣於你放不下。”
獨孤敗道:“大道之果,是無情,還是有情?”
重陽子搖頭,又點頭:“不可說。”
獨孤敗道:“若是無情,我生爲哪般?若是有情,我修道何用?我已見過阮香香,望你莫成那無情之道。”
重陽子渾身一震,臉色一沉。
獨孤敗若無其事地道:“查遍因果,究遍人事。在鏡花水月內,我已得知,陸雲雙就是新生的阮香香。我仁至義盡,取捨如何,只在於你。”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重陽子卻已
呆住,求證多年的道,竟抵不過“阮香香”這三個字。
獨孤敗的腳步聲冷。
鐵匠鋪前,叮叮噹噹的單調之聲不絕。
獨孤敗走進去,問:“打鐵何用?鑄劍何用?”
精赤着上身的鐵師傅手上不停,順口回答:“煉心是騙人,殺人不是用,根本就是無用!”
獨孤敗道:“你我這樣活着是否還有用?”
鐵師傅道:“從來無用。”
獨孤敗道:“爲無用之人鑄一口無用的劍,三日後,我再戰軒轅劍!”
獨孤敗索然離開。
他的生氣似乎已不存在,依舊走動的,只不過是一股執念,戰敗軒轅劍的執念。
獨孤敗走後,鐵師傅放下了手中的活,然後走出鋪子,手一指,火焰冒出,火苗立時包裹住整間鋪子。
他拋棄了歐冶子的真身之後,在這裡鑄劍有數千年,這一把火,卻將他數千年的成果毀於一旦。
“我以千年的失敗,只爲了一朝的成功。鑄劍師終於等到了真正的劍客。這一口劍,將是我的收官之作!”
鐵師傅的語聲堅定而平緩,飽含着鑄劍師的熱情和悲愴。
鑄劍師真正的作品,莫不是以自己的生命和鮮血爲鑄劍材料。
鐵師傅已準備這樣做,他知道,獨孤敗一定不會辜負自己這一口劍!
爲劍犧牲,更是爲了擊敗楚山孤,還衆生自由和平。
死得其所,所託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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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中,獨孤敗一動不動。
風吹過,竹濤聲響,獨孤敗靜靜傾聽。他似乎已成爲竹林中的一棵普通的竹,又好像並不在竹林之中。
這種玄而又玄的境界,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種境界的代價也是巨大的,收集神劍原是助紂爲虐,傷害靈兒化爲劍器,戰敗於自己右手被廢,敖遊生父廣仁王並九龍一齊赴難,忘憂爲喚醒自己慷慨赴死,而衆生正遭受大難。
如果可以,獨孤敗絕不會想要這樣慘痛的代價所換來的這種境界。
現在他心如止水,只有思還在動。
曾在終南山磨礪三年,快劍大成。如今再練左手劍,楚山孤絕不會給他三年的機會,獨孤敗也不會苟活三年,忍辱負重,眼看着蒼生受難。
他給自己的限期是三天,無論煉到什麼地步,都要拿起鐵師傅鑄的劍,前去決一死戰。
幸而之前已有三年的磨礪,現在是輕車熟路。況且快劍所要求的,並不是一隻手的快,還要全身的快與靈敏。
獨孤敗身體的快與靈敏,已經在那三年裡趨於完美。而練右手劍時,左手也沒有閒着,速度也不會慢上許多。
現在獨孤敗欠缺的,無非就是四點。
其一,右手廢,全身的平衡被打破,而平衡對於快劍卻是極其重要的;其二,左手雖已快,與右手出劍的速度仍有差距;其三,左手最欠缺的,就是右手的靈敏,靈活與敏捷,跟速度的快有着本質的區別;其四,他的信心難以復原。
獨孤敗知道癥結所在,所以能針對性地突破,所以他極有希望在三天內將左手劍練到跟以前的右手劍一樣。
至於信心,纔是最難恢復的一樣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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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獨孤敗已舞劍兩日。
可是竹林裡完全沒有半點變化,沒有絲毫的劍意,甚至竹杆之上沒有半分劍痕的印記,也沒有一片竹葉被劍切下。
只因爲獨孤敗的目標並不是這些竹,他就絕不會傷到這些竹。
竹也是他的夥伴,甚至是最親密無間的夥伴。
若是十聖中的劍聖看到了這一幕,必會讚歎這是自己完全沒有涉足的劍域。
獨孤敗的劍,似是枯劍,似是死劍,手中的浮竹劍,已沒了生氣。這已不是光明正大的劍道,也不是出其不意的詭劍,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苦味之劍。
若是心事重重之人,見了或是聞了(因爲獨孤敗太快,想要“見”幾乎不可能,只能去感覺,所以用“聞”)獨孤敗的劍,必會滿腔苦情氾濫難以抑制,淚落如雨。
竹林,仍像是空竹林。
空竹林中,一個人影忽然出現,是獨孤敗舞劍已畢。
“左手劍已成!”獨孤敗心中暗道。
他的耳朵忽然豎起,淡淡道:“何方高人?”
獨孤敗已能通過人心底的情來發現隱藏在平行位面中的人。
一隻狐狸從虛空內鑽出,它火紅的皮毛潤滑光鮮,柔軟細膩。它發出紅色的光芒籠罩住全身,然後便顯化成了一個女子。
火紅的女子,狐媚的眼神,九尾妖狐。
獨孤敗並不正眼看她,一聲不響轉頭往竹林外走去。
九尾妖狐閃身到他面前攔住,瞪眼看他:“你負我妹妹,現在落到這種地步是你的報應!”
——她只記住獨孤敗的壞處,卻從不爲獨孤敗以鮮血救她性命的恩情。
人情莫非如此?人對我好,好像是理所當然;人對我惡,則應天誅地滅。
“憑你還不配來終南山撒野!”獨孤敗冷笑,面如岩石,“大亂已起,你若是趁機來找玉陽子,就趕緊和他離開,從此雙宿雙棲,也是美事。”
“還不夠美,”妖狐狐媚地笑着,如水的眼波勾魂奪魄,“重陽老道不死,我們就不得安寧。玉陽,你出來吧!”
爽朗的笑聲傳入竹林,下一刻,玉陽子就出現在了獨孤敗後側,與妖狐隱隱成爲合圍之勢。玉陽子笑道:“不殺重陽老道,我又如何奪他道裹,成就大道呢?”
獨孤敗冷笑。
他並不以玉陽子的反叛而吃驚,經歷了那麼多,已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吃驚。
“玉陽,他好像在笑我們不自量力。要不讓他見識一下我們的兩儀劍陣?”妖狐吃吃笑道。
“重陽子如果能被你們謀害,那麼重陽子就不是重陽子了!”獨孤敗面如石,聲如霜。
“如果是別人自然難以暗算他,可惜我是他幾千年的好徒兒,你覺得老道會防範我?”玉陽子冷笑,“到時候重陽子已死,我會告知其餘六子是黑殺獨孤敗下的手,然後七子聯合,就用真武七截陣滅了你!到時候,再剷除六子,已竊重陽道果的我,再與楚山孤並爭六界,鹿死誰手亦未可知!”
“誰死誰活,都與我無干!”
或許是不相信玉陽子能謀殺重陽子,或許又真的是漠不關心,獨孤敗款步離開。
玉陽子和妖狐沒有阻攔。
玉陽子肯定獨孤敗不會告訴重陽子自己的反叛之心,因爲獨孤敗說出來的話,份量實在是不夠。
獨孤敗確實沒有告訴重陽子,但理由並非如玉陽子那般。
有因必有果,這是重陽子的因果,而獨孤敗,已不準備插手他人的因果。
除了去剷除爲禍六界倒亂蒼生的楚山孤這一個目標外,他別無所求。
心如止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