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書瑤負責給他看病,玉竹負責他的起居飲食,也負責默默承受他的暴脾氣,負責收拾被他打翻在一地的飯菜和碎碗片。
當第N次,玉竹遞過去的飯菜被戈風大手一揮,打翻在地,耐性有限的佟書瑤就終於爆發了。
“我說戈風你鬧夠了沒有?知道玉竹不能說話,沒法反駁你,所以你得寸進尺了是吧?不吃飯想餓死是嗎?你若真是不想活說一聲啊,牛不喝水還強摁頭啊?當我吃飽了撐的是吧?”
儘管玉竹一直不停地拉扯着她的衣服,希望她不要再說下去,但這位姑娘向來是一開口就非得吐個痛快的主。
“且不說你還有站起來的希望,只是時間問題,就算你失去了這雙腿,那又怎麼樣?身殘志堅的人我見得多了,沒手沒腳,瞎子聾子,人家也照樣能活出個人樣來。你這麼消極,看不見身邊每一個人對你的好,看不見玉竹沒日沒夜照顧你的一番苦心,你是不是男人?她只是不能說而已,你就這麼欺負她?”
戈風聽她一氣兒地罵完,突然沉默了,好半響,終於緩緩看向玉竹,面上有幾分愧意。
玉竹觸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愣之後,揚起一絲微笑,搖了搖頭,蹲下撿走地上的碎片,走了出去。
佟書瑤歇了會兒,見戈風此刻靠在牀頭,並沒有看她,臉上倒是平靜了許多。
“如果發脾氣可以治好你的傷,那你儘管發,關鍵是現在的情況,你發脾氣屁用沒有,只有努力配合治療纔是真理。只要我沒說沒有希望,你就給我拿出十倍信心等着,我不希望我費盡心思來治好的人,是個只懂得自暴自棄的慫蛋。”
說得有點狠,但她知道,他需要她給他來點猛料,他才能真的清醒過來。
所謂以毒攻毒,便是如此。
當她結束她的慷慨發言,正準備離開時,卻看見慧姨微笑着站在門口。
她好似已經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
想必,她之前那些豪言壯語,她全都聽進去了。
佟書瑤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慧姨卻是朝她微微一笑,便朝戈風走去。
“戈風,人的一生要經歷好多好多的事,無論怎樣,都別忘了努力地活下去,沒有過不去的坎,只有過不去的人。人生走入了一段灰暗,並不可怕,只要走過去,便會迎來一段溫暖,甚至驚喜,也許這些驚喜就在你的身邊,只是如果你不抱着對生命的熱情,就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戈風怔忡地望着慧姨,她溫暖的笑容和溫馨的話語很能感染人,眼神裡的陰鬱漸漸地在消散,他向慧姨禮貌地微微頷首。
佟書瑤完全愣住了。
人家這才叫有水平啊,勸慰的話說得跟冬天流淌過心底的一汪溫泉似的,陣陣地暖人。
對比之下,佟書瑤有些慚愧。
從戈風的房間裡出來,佟書瑤訕訕地道,“慧姨,我起先那樣說戈風,實在是因爲……”
“我知道。”慧姨溫和地拍拍她的手,和煦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一個真性情的姑娘,喜歡直來直去,你並沒有錯,你是爲了戈風好,我知道
。”
連續三個我知道,讓佟書瑤心裡暖暖的。
在戈風面前說得好像希望就在眼前似的,然而如果沒有藥,一切希望都是空談。
走官方程序,讓太醫院的採購去採辦,恐怕得有好幾日才能拿到藥。
她能等,可是病人不能等。
於是她決定自己先到市面上去購買一點應急。
當然,她是不會自己掏腰包的,等買了回來,得找大老闆報帳去。
可,令她意外的是,跑遍了所有的藥鋪,竟然都沒有她所需要的那幾種藥。
之前聽聞常年給皇宮供藥材的是京城宋家。
當她找到宋家的當家,才知道原來竟是宋良。
宋良認出是她,也很是意外了一下。
這貨當日在望江樓吃了個暗虧,恐怕一直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吧?
那日還摸了一把她的手,他的猥瑣行爲實在沒給她留下啥好印象。
不過,她今日是辦公事,他拿藥,她給錢,正當交易。
當她把需要的清單遞過去的時候,得到的答案卻是。
“之前段公子接到一筆大生意,需要大量這些藥材,所以我家藥庫裡的這些藥都賣了過去。”
看到佟書瑤變了臉,宋良想了想,突然起了個壞笑。
“怎麼?姑娘不知道麼?姑娘不是跟段公子關係匪淺?”
匪淺?匪淺個屁!
佟書瑤忍住爆粗的衝動,用公事公辦的口氣。
“宋公子,經商有經商的規矩,經營的不止是商品,也是信任,你常年做宮裡的生意,信任建立起來不容易,既然合作了,你起碼應該保證皇宮裡藥材的日常供應吧?如果真是緊缺也就罷了,你怎麼能全部賣給別人呢?”
宋良不以爲然地一笑,“這些藥的量我可都是供足了的,今年你們用量大了,可不是我的問題,而且,我畢竟是一個商人,總不能將到手的銀子往外扔吧?”
那笑容裡貼了個標誌,上面大大寫着“奸商”兩個字。
從宋良那裡氣了一回出來,佟書瑤來到回春堂。
她想着,回春堂是段子離的藥房,既然藥材都被他收來了,那他的藥房總該有吧?
花錢買東西,哪裡都是買。
可是莫小七卻告知她,段子離已經將這些藥全部收走了。
這倒真是奇了。
爲了藥,爲了戈風和冷夜,她必須去找他,也只能去找他。
似乎許久沒見到妙音了,今日,她見到了。
“佟姑娘,如今公子的身份可不一樣了,你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進來跟進自家花園似的?”
妙音一邊諷刺,卻也沒有阻止她進去,因爲公子特別交待過,只要她來,便帶她去見他。
佟書瑤一邊往裡走,一邊冷笑。
“妙音,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這麼不待見我?我可還替你擔着心呢。”
“你少在那兒假惺惺的,我有什麼可擔心的?”妙音沒好氣地道。
“你說得沒錯,你家公子如今的身份是不一樣了,事
情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很意外吧?你看如今官場上,哪個做官的到了段子離這個年齡是沒有家室的,我看,要不了多久,爲了配合他的身份,他就得娶個府臺夫人回家了。一般情況下,新夫人都不怎麼好伺候,你自求多福吧。”
“你胡說什麼呢?”
沒錯,她就是胡說。就是讓她怎麼不爽怎麼胡說。
儘管她是胡說,她也當真了不是?
段子離在落晚亭獨自品茗。原本趴在他身邊的灰太狼,一看見她就高興地撲了過來。
看到灰太狼跑時不如以前靈便,一隻腿十分笨拙地提着,佟書瑤心中難過了一下,就容灰太狼在她向前撒了會兒嬌。
段子離給對面的一個空杯子裡倒了杯茶,溫和地道,“坐吧。”
桌上有兩個杯子,莫非他早就知道自己要來?
她沒有坐,直接說明了來意。
“段大人,聽聞京城裡有好幾種藥都被你全部收購了?”
聞見那句段大人,段子離端茶杯的手指緊了一下,方纔緩緩端起來,抿了一口。
“是,因爲之前有過交往的一個大商戶,需要的量很大,所以就做了些準備。”
“他給你什麼價格?我同樣給你什麼價格。”十足談生意的口氣。
段子離擡眼看向她,淡淡的眸光停留在她臉上半響,才道,“已經答應別人了,不好失信於人吧?”
“那不會那麼剛剛好吧?難道就沒有一點多餘的?”
佟書瑤臉上明顯寫着三個字。
不相信!
“你要?”段子離淡淡問。
廢話!
“我買。”
“你要這些藥做什麼?據我所知,這些藥都是用來治療外傷的,難道有人受傷?”
段子離看着她,想從她的表情裡看出些什麼。
然而佟書瑤只是一笑,“未雨綢繆,你如今雖是府臺大人了,不也仍是商人?開門做生意難道要拒絕客戶?作爲老朋友,這點兒面子都不肯給?”
“終於承認我們是老朋友了?既是老朋友,以後就不要叫我段大人了,可好?”
段子離淡淡笑問。
“那有什麼問題,不就是一個稱呼,那你是喜歡我怎麼叫你?段子離?子離?或者離離?”
佟書瑤臉上似笑非笑,說得自己的肉都麻掉了一層。
對於她的胡說一氣,段子離一笑置之,站了起來。
“我去給你拿藥。”
看着段子離一身黑色大氅緩步下了落晚亭的白色玉石臺階,佟書瑤的笑容很快消失在了臉上。
她向來不懂得什麼叫討好,這一次,爲了那兩個傷員,爲了那位爺,她竟然用老朋友這個詞去討好他。就好像她用了什麼潛規則似的,心頭彆扭得緊。
那兩個傷員要是敢不爭氣,不盡快好起來,她一定饒不了他們。
一隻鴿子飛入了沁雪宮,落在窗前。
狄冰清捧起鴿子,取下腿上的紙條,看了一眼,神情恍惚一陣,再將紙條放到燭火上,看着它燃成灰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