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世鳴狹長的眼底是滿滿的不甘,就這樣放他們走嗎?
可不放他們走,又能怎樣?宮中雖有忠勇侯轄制的御林軍,但蒼朮的毒術有多恐怖,他心中清楚。更何況,就蘇木剛剛小露的這一手,他便已然能確定,蘇木的毒術的確不在蒼朮之下。
他寬袖下的手掌緩緩鬆開。來日方長!來日方長!若有一日,他身上的禁制解開,他便再也不會被這些掣肘。
簡世鳴擡眸望了眼天上的一輪皎月,又越過蘇木望向他身後的那抹身影,那抹讓他又愛又恨的身影,眉眼間一點點浮上笑意,“蘭梨郡主,來日方長!本王的胃口一向很好,而且,不挑食。”
沐阿梨心一滯,雖簡世鳴的聲音溫柔的如三月裡拂面的春風一般,但她卻遍體生寒。她聽明白了簡世鳴話中的意思,沐阿梨,下次本王再碰到你,就算你面目全非,本王也要定了你。
簡世鳴含笑的目光又轉向低垂着眼眸、看似恭敬的百里橫,“廣陵王!太后娘娘身子不適,本王怕是要花費不少時間爲太后娘娘尋藥,所以,朝中的事還煩勞廣陵王多多費心!諸位,慢走、不送!”
直到那單薄、嫋嫋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簡世鳴纔回眸望向身後的慈寧宮。
他揉了揉眉心,樑蓉蓉既然已見過樑蘭芝,樑家怕是已經知道了樑蘭芝的境況,還有沐阿梨,她剛纔一直逼問他是不是喜歡樑蘭芝,定然沒少給樑蘭芝灌迷魂湯!
“簡甲!”簡世鳴的聲音驚碎了一地的月光。
“王爺!”簡甲從慈寧宮宮內走出,“太后動了胎氣,看這情形,怕是要生了!此刻正吵鬧着要見王爺!”
“他們是怎麼進去的?”這纔是他關心的問題,樑蘭芝生不生,與他有什麼關係?這慈寧宮看着守衛鬆懈,連內侍、宮婢都沒有幾個,但實際上,他安排了許多飛鳥的暗哨,這些暗哨除了負責監視樑蘭芝,更負責狙殺那些不聽話硬闖慈寧宮的人。
“我在西配殿,發現了他們的屍首!”簡甲的聲音有些低沉,“三十六具,一具不少!”
“呵呵!”簡世鳴輕笑起來,“三十六個,幾乎沒有動靜!你說,他們出手的有多少人?都是葉閣的人吧?這些人既然留在了金陵,那百里瀧身邊定然孤獨的很。”
他狹長的眼眸突然涌出一抹戾色,“傳令下去,讓雷洪日夜不停騷擾北疆,調集北戎所屬飛鳥,不惜一切代價狙殺百里瀧,本王不想看他活着回金陵!”
“是!那太后……”
“簡王爺!”簡甲的聲音被一個渾濁的聲音打斷。
兩人回眸望去,只見樑德軒正帶着太醫、嬤嬤、宮婢,小跑着往這邊而來,後面還遠遠墜着樑蓉蓉。
這都是爲樑蘭芝準備的吧?動作夠快!只是,又有什麼用?
簡世鳴轉眸望向簡甲。
“王爺安心!我已又調了一批人暗守慈寧宮,這次,保證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簡甲壓低了聲音道。
“去請蒼朮!”
吩咐完簡甲後,簡世鳴轉眸,狹長的眼眸帶着淡淡笑意望向樑德軒,“右相大人!你這是?”
小跑而來的樑德軒大口喘着粗氣,也不與簡世鳴再繞圈子,直接道,“太后的事情,本相已經聽說了,所以,特意請了太醫來看看太后……”
“太后的事?”簡世鳴挑眉,聲音也拔高,哂笑一聲,“太后娘娘自小產之後,一直身子不佳,畢竟那碗紅花傷了她的身子。本王已差人去請太醫,就不勞右相大人費心了!”
樑德軒一怔,因小跑而漲紅的麪皮泛起青色來,望向簡世鳴的眼眸當下深沉、晦暗起來。明明樑蓉蓉已經看到樑蘭芝並未小產,沒想到,簡世鳴竟依舊不承認樑蘭芝有孕?
是了,在衆人眼中,樑蘭芝腹中的孩子在中元祭祀那日已被所有朝臣逼迫拿下,所以此刻怎能還會有身孕?所以,縱然樑蘭芝滑胎、生產出了意外,那也全都是朝臣所迫,即便死了,也是被滿朝文武害死的,與他簡世鳴沒有半分關係。
寒意從樑德軒的心底一點點冒出,躥向四肢百骸!
“簡王爺!畢竟本相是太后娘娘的嫡親兄長,這想見太后,也是兄妹之情,還望……”
“嗤——兄妹之情?”簡世鳴譏笑一聲,臉上的笑容如三月裡燦爛的桃花一般,“中元祭祀那日,右相大人步步緊逼,讓太后娘娘打掉先帝之子的時候,怎麼沒有顧念你與太后娘娘的兄妹之情?”
“可太后娘娘腹中的孩子……”
‘還在’兩個字還未吐出口,樑德軒的話便被簡世鳴打斷,“太后記得那一日的情形,即便你是她的兄長,她說,她也不原諒你,絕不原諒!所以,太后娘娘並不想見你,右相大人,請回吧!”
“信口雌黃!”樑德軒被簡世鳴倒打一耙的舉動,氣得一個倒仰。如今明明是他軟禁了樑蘭芝,將她折磨成那般摸樣,竟然還要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滿朝文武、推到他樑德軒的頭上。
簡世鳴不理會黑青着臉色咆哮的樑德軒,轉身緩步向慈寧宮而去,只有那和煦的聲音灑落一地,”右相大人!太后娘娘說了,她不想見你!這慈寧宮,你若想要硬闖,最後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瀧大人的本事!”
月光中,簡世鳴蹁躚、不染塵埃的背影,更是恨得樑德軒火冒三丈!他就不信了,太后是他嫡親的妹妹,他反倒見不得了!他冷哼一聲,提腿便往慈寧宮而去。
剛跨入慈寧宮的大門,無數破空聲瞬間呼嘯響起。
“嗖嗖嗖——”
“叮叮叮——”
十幾支箭矢穩穩釘在他官靴之前,相距不過三寸,他這步子邁得再大一點,腳,怕是就要被釘在這慈寧宮宮門口了。
樑德軒泛着青紫的麪皮驟然一白,仿若被一盆涼水兜頭潑下,身子一軟,順着門框,便跌坐在門檻上。
“父親!”隨後趕來的樑蓉蓉神色複雜的望了一眼那排箭矢,將樑德軒扶起。適才,她跟着廣陵王和沐阿梨進慈寧宮進的太容易,所以還在心中怨恨他父親爲什麼不能霸氣一些?就硬闖怎麼了?
此刻,她才知道,霸氣,也是要有資本的!
進了慈寧宮的簡世鳴,還未走至寢殿門口,便聽到樑蘭芝已變了調的咆哮聲,“簡世鳴呢?讓簡世鳴給哀家滾進來?哀家要扒了他的皮,挖出他的心,看看他的心……”
“嘎吱吱——”
沉重的殿門被推開,就坐在地上、依着紫楠木交椅正瘋狂叫罵的樑蘭芝一頓,回眸向殿門口望去。一眼便看到走進來的那個男子,眉眼如畫,帶着一身的月華,仿若謫仙從月中而來!
可下一刻,腹中隱隱傳來的陣痛,便將樑蘭芝硬生生拽回了現實。
這個眉眼如畫,仿若謫仙的男子,憑藉着她一步步權傾天下,然後將她囚禁在這華麗的、毫無煙火氣的寢殿中……
這個男子,讓她愛上了他,甘願冒天下之大不諱爲他生子,可他,卻又狠狠的拋棄了她!
“簡世鳴,爲什麼?爲什麼?”她只想知道爲什麼?這天下,還有比她更尊貴的女人嗎?這天下,還有比她待他更好的女人嗎?
“芝芝,什麼爲什麼?本王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簡世鳴眉眼含笑,一臉無辜的望着那個靠着紫楠木交椅的女子,“你,怎麼了?身子不適嗎?本王已差人去請太醫了!”
樑蘭芝微微錯愕。有一瞬間分不清自己此刻是在現實、還是夢中?明明她都已經看穿了他的真面目,明明她都已經看到了他那顆坑髒不堪的心,可爲什麼一對上他如畫的眉眼,她留下的便只有眷戀,只有貪戀……
就仿若她中了毒,中了蠱!
是了,她是中了毒,中了一種叫簡世鳴的毒!
是了,她是中了蠱,中了一種叫簡世鳴的蠱!
樑蘭芝悲哀的發現,前一刻,她恨他恨到了極致,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此刻,一對上他那如畫的眉眼,一聽到他那溫柔的聲音,她又甘願沉淪!
即便被他百般踐踏,她也願守在這裡,只爲了還能看到那如畫的眉眼,聽到那溫柔的聲音。
樑蘭芝杏眸中的掙扎、糾結、痛苦、眷戀、愛慕,簡世鳴看得一清二楚,狹長的眼底閃過一抹不屑,可眉眼間的笑意卻更甚,聲音也愈發的溫柔,“你看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地下涼,怎麼能坐在地上呢?”
他緩緩一步步走近樑蘭芝,長臂伸出,將她從地上抱起,如畫的眉眼低垂,脣角噙着一抹笑意,“芝芝!要聽話!”
明明心中清楚此時他的溫柔有毒,明明清楚此時他的柔情有假,可,可她卻不想推開,亦,不願推開!
哪怕是毒,她也願意飲下,哪怕是飲鴆止渴,她也心甘情願!
“世鳴!”樑蘭芝顫顫伸手撫上簡世鳴的面頰,溫潤、微涼,“世鳴!世鳴!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