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溟開口。
他就這麼熟悉自然地差遣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他撐着牀面,身體往後仰了一點,然後緩緩地呼了口氣……他的臉色,似又蒼白了幾分。
喬慕愣了愣。
看在他身體虛弱的份上,她把話都忍了下去。另外,當南溟這麼理所應當地指使她時,她心底的那抹異樣,以及避嫌的想法,反倒都消散了……
他要水?
喬慕在病房內搜尋了一圈。
那個僅有的熱水瓶,剛剛已經被打破了,碎瓶膽和熱水流了一地,還沒來得及清理。牀頭櫃上還擺放着一個乾淨的瓷杯,裡面卻連半滴水都沒有。
“你等等。”喬慕拿起杯子,無奈地示意了一下,“我去外面給你倒。”
說完,她便轉身欲出門。
“不要太燙,要溫的。”南溟在身後叫住她。
然後又補充——
“裡面放一點鹽。”
“杯子乾淨嗎?你拿熱水燙一下。”
“我不喝水箱燒開的水……”
“……”
……
他的要求,接連提了好幾個。
“喂!南溟!”喬慕終於忍無可忍地止步,她站在門口,轉過身來,“既然你現在是‘落在我們手裡’的狀態,要求能不能少一點?”
她提醒,回敬了他的原話。
既然他知道自己的狀態,他是怎麼做到心安理得,要這要那的?
她又不是他的保姆!
“要一杯溫水,再加點鹽。”跳開他的諸多要求,喬慕沒好氣地概括,然後輕哼,“行了吧?”說完,她瞪着南溟,等着他的回答。
至於其他雜七雜八的……
呸!
這裡是醫院。
南溟明顯一愣。
他仰頭看着她的方向,眼底有清晰的錯愕,還沒來得及斂去。兩秒後,他啞然失笑,但是低笑的時候,似乎又牽動了身上的傷口,於是又一陣嗆咳,痛得白了臉……
“……好。”他點頭,艱難地應聲。
可是在喬慕轉身之際,他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
“那你快點,三分鐘內,你得回來。”南溟又咳了兩聲,聲音很輕很弱,但是絲毫不影響他表達威脅,“……否則,你肯定會後悔。”
“我來這裡已經很後悔了!”喬慕脫口而出。
“咔嗒!”
她推門向外。
身後的病房裡,傳出低笑和乾咳並存的聲音,她這回沒再理會……
…………
喬慕去醫生辦公室倒了水。
她沒有糾結南溟的諸多要求,選擇那個地方,完全是因爲那裡距離最近。而正好,那裡沒有熱水瓶,用的是飲水器加熱的純淨水。她倒了一杯,又問護工要了點食用鹽加在裡面。
好像……有點燙?
那就加點冷水。
“喬小姐。”主治醫生從外面進來,手裡拿着幾個電極片,態度很是客氣,“那位先生不肯用藥,但是監控,還是讓他連着吧?他的生命體徵不太好。”
喬慕蹙眉。
她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是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南溟剛纔的那句“身體情況,很糟糕”。
“他應該能沒事的吧?”趁着等水的空隙,喬慕順勢問了一句,並沒有接那一把電極片,“他現在都已經醒了。”
“這種情況,理論上是絕對不可能的!”醫生搖頭,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要麼是奇蹟,要麼……就是迴光返照。我們可以聽您的安排,但是也希望您配合我們,讓我們做好隨時搶救的準備。”
說話的同時,他伸手,把掌心的東西往前送了送。
“……謝謝!不過還是不用了。”喬慕想了想,終究還是選擇搖頭。
她看了眼時間,這麼耽擱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到三分鐘……她得把水送過去!
“喬小姐?”
“再見。”
…………
沒聽醫生的建議,喬慕徑直走回病房。
下屬依舊在門外守着。
喬慕推門而入,裡面的情景,卻讓她面色一驚——
不過才三分鐘的時間,南溟已仰躺在牀面上,臉上毫無血色。他身上的傷口各處,又有明顯的血滲出來,染紅了純白的被褥……空氣中,彌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南溟?”喬慕急急地跑過去,她放下水杯,想要查看他的情況。
可就在她放下杯子的那一秒,他睜開了眼睛。
“水呢?”他往旁邊掃了一眼,看到杯子後,艱難地支撐着自己起來喝,嘴裡還在嘟噥着那句,“我說過,再晚回來一分鐘,你會後悔的……”
他一口氣把水喝完。
“你……”喬慕想要詢問,纔來得及發出個單音,便被南溟打斷。
“未來的48小時內,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他迅速交代,之前的笑意盡數斂去,鄭重且急促地和她說這件事,“我的身體會進入半休眠狀態,我身上的傷會在這段時間內快速癒合,但是不能再叫醒我。”
“半休眠狀態?”喬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她想起來,之前南溟也給過她藥劑,在身受重傷的時候,能讓身體進入休眠狀態。現在他的情況,也是類似?
“那你之前……”比如昏迷?比如醫生所謂的瀕死?
“就是半休眠狀態。”南溟微微頷首,已經平躺了下去,給自己調整了一個舒適的睡姿。這是他的治療方式,危險又極端,旁人當然無法理解。
南溟閉了閉眼。
“所以……”他拉長了語調,最後往病房的門外掃了掃,眼中的嫌棄,是不言而喻的,“別讓那些人把我弄死了。”
喬慕點點頭。
她選擇相信他,並且保證:“我會跟他們說,未來的48小時內,沒人會來打擾你。”說話的同時,她便試圖轉身,當着他的面先和下屬說清楚。
“等等!”南溟卻叫住她。
他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依然是強大緊固。似乎猶顯不足,他爲了確保無人打擾,繼續施壓——
“轉告唐北堯,如果有任何人打擾,或者我出任何事,他要我做的事,我絕對不會幫忙。”他一字一句地說完。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受制於人的模樣。
他沒有掌控的權利,但是,他依舊處於主動的地位。
喬慕一愣。
在南溟自信滿滿說出這句話時,她忍不住想:他怎麼知道?
“因爲我不是傻子。”南溟輕笑,在她還未詢問時,便主動開口,解了她的疑惑,“唐北堯沒有救我的理由。除非……他有求於我。”
他揚脣,臉上的笑意,又濃又冷。
事到如今,還是唐北堯有求於他……
他是快意的!
“其實這件事是……”關於我的!是關於我身上的病毒的!
喬慕幾乎脫口而出。
“我不想知道。”南溟卻打斷她,放緩了呼吸,讓身體的各項機能都慢下來,“在我痊癒,並且能全身而退之前,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喬慕抿了抿脣,把話都嚥了下去。
她沒有多說。
她感覺到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緩緩減輕。南溟已經閉上眼,正在進入睡眠……不!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半休眠的狀態。
喬慕微微一用力,便輕而易舉地把手抽了回來。
然後……
好人做到底,幫他蓋上被子。
“喬慕,我看到你了……”南溟低喃,似睡夢中的囈語。
還是這句話。
她剛剛第一次進病房時,他說的就是這句。
“知道。”喬慕輕嘆,反正他也快“睡着”了,她終於實話實說,“所以,我才進來了……”要不然,她只會在門口站着,問清楚他的情況後,她就離開。
“不是……”南溟的聲音低低的,依舊像是夢囈。
喬慕沒有放在心上,卻沒想到他的下半句——
“不是在這裡……是在那個閣樓裡……那個蠟像……我看到你了……”
“你說什麼?”喬慕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