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發問第一句開始，那黑暗中的呼吸聲就沉了下去。
良久，聲音再次傳來，變得陰惻冰冷，猶如地底傳來的低沉鬼語。
“是誰告訴你的？”
葉清弦自嘲一笑“重要嗎！啊！皇上是在擔心我有沒有留後手，會不會有人把這個秘密傳揚出去對不對？您放心，您是個明君，理應名垂千史，不會有任何污點來弄髒您的。”
呼吸聲頓了頓，那人伸手過來，似乎想要安撫他，但卻被葉清弦不領情的甩開。
“言辰，事情早就過去了，我們好好的不行嗎？”
葉清弦“恕我直言呀陛下，這麼多年，我們雖是相處的還不錯，但終究是你花錢，我掙錢，僅此而已，就算是我被人當成替身，也只能是有苦無怨，畢竟當小倌的是沒資格去挑客人的理，只不過現在葉家的案子平反了，我的賣身契也作了廢，現在的我是自由之身，可以選擇以後該怎麼活。”
“更何況這麼多年你給的銀子我都還給了你，一分不掙，你白嫖了這麼多年，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君臨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散發着攝骨的危險氣息。
“你說什麼？”
葉清弦掰碎了，拎清了，把話一個字一個字說的清清楚楚“你與我，不過是嫖客和小倌，就這麼簡單！”
“嫖....客.....”
葉清弦嘆出一口涼氣，輕飄飄道“這麼多年我一直感激你救我出南巷子，沒讓我過上被萬人染指的生活，但現在我後悔了，跟你還不如跟他們。”
被那些人睡是屈辱了些，但好歹不傷心還掙錢，而現在，碎了心還沒錢。
一想到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個夜晚，這個人抱着自己滿腦子都是別人，他的心就痛的不行，那種剝皮見骨的疼遠遠超過接客的屈辱。
若是他早一點知道真相就好，起碼不至於給了真心，四年自以爲是的恩愛就像是裹了一層蜜的冰石，甜蜜舔舐乾淨後，懷裡就剩下一塊冷冰冰的石頭，捂不暖，也硌的慌，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只想遠遠扔掉。
失落空蕩總比拿錐子錐心，含着黃蓮度日要好很多。
靜，死一般的寂靜，靜的只有葉清弦一個人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清蕩，雖是看不到君臨的神情，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有目光凝在自己身上，而且還是一道散發着戾氣和殺意的目光。
過了許久，君臨的聲音再次傳來，他的聲音十分平靜，乍一聽平易近人，溫和如風，但字句之間隱透一絲高高在上的睥睨和絕對掌控。
“所以你後悔離開南巷子了是嗎？”
一縷月華透窗斜注屋內，驅散部分黑暗，將兩人籠在其中，葉清弦終於看到了他，只見他以一種狼狽的姿勢坐在牀尾，雖然臉上還頂着鍋底灰，但是周身氣勢大變，他看着葉清弦，就像是在看着腳邊的一根草芥，漫不經心的冷漠浸染整個眼底。
葉清弦心中微微一驚，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這就是大晟朝皇帝的真正模樣，一個毫無破綻，睥睨天下的王。
他看着葉清弦，聲音雖是溫和但卻沒有一絲溫度，甚至還讓人覺得有些手腳發冷。
“朕在問你，你是不是後悔當初隨朕離開了？”
葉清弦絲毫不懼的看着他，柔和月華之下，眸中是一眼到底的平靜，就像是無風的水波，平靜的險些讓人以爲水面上結了冰。
“如果知道會有今天，我情願留下接客。”
君臨一連說了幾聲好，喃喃之音即將消失之時驟然拔高起來。
“來人！”
莨菪慌慌張張的跑來“皇上怎麼了？”
君臨看着葉清弦，眼中一片冰冷“葉永歡君前無狀，以下犯上，貶入賤籍，終生爲倌！”
莨菪覺得自己大抵是病了，怎地都產生了幻覺，直到葉清弦磕頭謝恩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葉公子真的失寵了！
君臨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冷冷一笑“你這謝恩的速度倒是真快！但朕有說會讓你回南巷子嗎？”
“你不是喜歡做那千人騎，萬人壓的賤奴嗎！朕就給你尋摸一個好去處！”
君臨冷眼看他，脣畔勾起一絲殘忍“莨菪，將他押入空忌街。”
莨菪倒吸了一口涼氣，陣陣寒意順着脊樑骨往後腦勺爬去。
就連葉清弦也是滿眼驚錯，呼吸聲驟然一止。
空忌街是花街，只不過是一個與衆不同的花街，裡面的花姐和小倌都是罪無可赦的死刑犯，去那裡的客人也不是什麼好人，個個口味獨特又深諳牀第之事，玩起來更是百口不忌，常常會把花姐和小倌直接玩死在牀上。
因爲這些人都是死刑犯，所以就是沒了命也不會有人追究，而且他們就是死了也不能直接下葬，而是會在空忌街停屍三天，用來接待口味更佳獨特的客人。
莨菪直接跪了下來“皇上開恩啊！葉公子若是有什麼不是，您或打或罵罰罰也就罷了！那裡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葉公子怎能去的！”
相比莨菪葉清弦還算是鎮靜，他向君臨磕了一個頭，君臨見狀，眼中騰起一絲熠然，語氣瞬間軟和下來。
“若是你說不想去，朕會考慮一切從輕處置。”
他滿懷欣喜的看着葉清弦，只聽他冷然道“賤民求皇上開恩，讓我爲葉家留下一絲血脈。”
君臨猛然一愣，目光變得更加陰沉兇狠“你方纔說什麼？”
“空忌街殘忍，我怕自己撐不了多久，想求皇上開恩，讓我臨走之時爲葉家開枝散葉。”
君臨深吸一口氣，強行壓制不斷上涌的怒火，保留着一絲微弱的理智。
“你想要孩子？”
葉清弦“是！”
最後一絲理智驟然崩斷，君臨憤怒吼道“做你的春秋大夢，遇到了朕，就該你們葉家斷子絕孫！”
葉清弦臉色一白，似被重創般跪坐在地上。
“送你去空忌街你還挺高興！你就這麼想接客！是因爲生來如此，還是因爲朕冷落了你！”
“朕待你這般好，你卻只拿朕當個嫖客！姓葉的，你就是個沒心肝的下九流！”
君臨罵着罵着氣紅了眼，擡腳就往他身上踹去，葉清弦閉上了眼睛，已經做好了挨踹的準備。
然而這腳踹出去一半募得一轉，落在了跪在一旁的莨菪身上。
“啊！皇皇上！皇上饒命啊！”
莨菪沒個準備，當下捱了一記泄憤窩心腳，慘叫聲喊了一半又捱了一腳，莨菪滾成一團，痛的抱着腦袋，而君臨一腳踹的比一腳狠，罵聲一聲比一聲偏激，一聲比一聲瘋狂。
大約踹了有十幾下後，君臨這才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
“朕改變主意了！”
君臨看着他，眸中兇惡無比“既然你將朕視爲惡人，嫖客，那朕就坐實一切，反正整個大晟朝也沒誰會比朕還有錢，就是一夜千金，朕也買的起！從今天起你就隨朕入宮，做御前太醫，日夜侍奉左右，不許離開半步，放心，朕這個嫖客是不會虧待你的！”
葉清弦臉色煞白“我不去！也不賣給你！”
君臨冷冷一笑“你做小倌多年，見過哪位小倌能拒絕的了客人！去不去，賣不賣，你做不了主！”
“還有！你若是再敢有自盡的念頭，我一定讓你的那兩位好友爲你一同陪葬！”
一聽到他提及楮墨和趙慕遠時葉清弦頓時沒了反抗的力氣，君臨甩袖離開，臨走對莨菪吩咐，要他押葉清弦回宮。
馬車載着葉清弦離開隱巷，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坐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一件事。
自盡？
他會自盡？
他這一生夾縫生存，再艱難也沒想過自盡，爲何君臨會憤怒的警告他，要他不要再有自盡的年頭啊？
自盡這話從何說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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