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和丫鬟進門時葉永歡已經強撐着下了牀,兩人面色微驚,慌忙把人按了回去。
丫鬟“葉大夫您身子虛弱何故下牀,需要什麼吩咐一聲就是!”
御醫“是啊!這剛醒可不能下牀,萬一摔了不得了的!”
畢竟是病了好幾日的人,這猛地一下牀頭昏目眩,累出了一身虛汗,緩和了好一陣眼前的黑霧才散去一些,他虛浮着目光往他們身後看去,當沒有見到那人時,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太上皇呢?”
丫鬟拿着毛巾要爲他擦額頭冒出的汗珠,正要回應,突然想起了之前莨菪囑咐的話,眼珠骨碌一轉,硬生生把快要出口的話給壓了回去“葉大夫怕是病糊塗了,太上皇不是宮裡嗎?怎麼會在咱們這農家小院裡?”
葉永歡不習慣被別人伺候,接過毛巾自己擦汗,聽了這話擦汗的手猛地一頓“這是何處?”
“葉大夫天天來怎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丫鬟笑道“這裡就是黃府啊!”
黃府.....看來他還在求如村中.......
葉永歡看向正在爲他診脈的御醫,追問道“既然不是宮裡,爲何你要稱他爲御醫?”
丫鬟面上微僵,心道不妙,方纔情急之下她竟然露出了破綻!
“這....這是因爲,他就姓御,又是大夫,我們平日裡愛開玩笑,總是御醫御醫的叫他,叫多了,也就順口習慣了。”
葉永歡滿臉疑惑“還有人姓御?”
丫鬟忙道“當然有!御姓雖然在咱們這很少見,但在奴婢的家鄉甚是尋常,光是御楚御鏃就有好幾位!”
御廚....御卒......這名字還真是隨便.........
葉永歡凝眸看向一旁爲他把脈的御醫,那御醫神情複雜的點了點頭,眸中隱有一絲不情願。
“葉大夫只是受了風寒而已,現已無大礙,但湯藥還是得服用兩天,溫補溫補底子。”
葉永歡點了點頭,這纔想起問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姑娘,我爲何會在黃府?”
丫鬟臉不紅心不跳的跟他扯謊“前幾日我們東家聽說您病了,就帶着禮去看您,您發燒燒的可厲害了,我們東家正要走時,您突然迷迷瞪瞪睜開眼,一把拉着我們東家的袖子不肯撒手,還說什麼好想你,不許走之類的話,您抓着東家的衣袖說了好多,最後還哭了,說什麼不想再與我們東家分開,以後每天都要在一起之類的話,我們東家沒了辦法,只能將您帶回府中。”
葉永歡耳廓微微發燙,臉上有些不敢相信“我當真說過這種話?”
他是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這種丟臉的話真是他說的?
丫鬟真誠無比的點頭“當然真了!當時奴婢就站在旁邊,看的聽得是清清楚楚,一字不差的!”
葉永歡“............那...那你們東家是什麼反應?”
要怪只能怪這黃府的東家與那個人氣質太像,每次看到他腦中總是閃現出那個人的身影,而且當時自己還病的糊里糊塗的,一定是認錯了人,天曉得他當時說了多少不該說的話!
“東家他......”
君臨搶人那天她不在,但自從不省人事的葉永歡入黃府後一直都是她在伺候,關於兩人的事情,她知道太清楚了,而且剛剛她說的那些讓葉永歡覺得丟人的話的的確確不是葉永歡說的,而是他們東家主子親口說的。
丫鬟眼角一揚,笑的好像只陰謀成功的狐狸“東家臉紅了,眼巴巴的守了您好幾天,昨兒纔去休息的。”
準確來說應該是過度疲憊昏了過去..........
不知道內情的葉永歡只以爲自己在病中做了丟臉的事,懊惱的只想暴揍自己一頓,他扶額沉嘆,心中發起愁來,自己說了這種過分的話,以後要如何再面對東家!
懊惱半晌他猛然反應過來那丫鬟話中的漏洞,黃府東家自認容貌醜陋,日日以帷帽遮面,有帷帽在,莫說臉紅,就是臉上受傷流血也不一定能被人看到,那丫鬟是怎麼知道他當時臉紅的?
葉永歡眉間一緊,瞳孔瞬間警惕的緊縮起來。
那丫鬟在撒謊!
爲什麼要說謊?莫不是黃府東家的身份當真有問題!
深夜,皎月當空,繁星滿天,月華自空中落下,將整個黃府照的一片通明,雖是明亮如晝,但整個黃府卻異常安靜,除了偶爾有細風掠過草叢蟋蟀愜意低鳴外,再也尋不到其他聲音。
整個黃府在這一刻變得異常空曠靜密,似一座空宅。
突然,一聲輕輕的吱呀聲傳來,好似夜中覓食的老鼠擠開了陳舊欲墜的門扉。
聲音又輕又短暫,很快就消散不見,與此同時一道消瘦的人影從那半敞開的門扇中閃了出來,那人在月光下立足不過一瞬就躲進了一旁的樹陰下,人影與樹陰相融,樹枝的交錯重影掩蓋了那人身影,成了最好的隱身之處。
那人放下心來,腳下步子又輕又快,小心翼翼的向內宅深處走去。
他當真是選擇對了時間,這個點所有的丫鬟僕人都睡了,他正好去查黃府東家的真實身份。
正當他爲自己的機智沾沾自喜時,匿在陰影裡的暗衛們正集體託着腮看着他。
暗衛一用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兄弟“你說這葉大夫在樹杈子下面晃悠半天了,這是想幹啥去?”
暗衛二“不知道啊!這好好的大路不走,怎麼光在樹底下躲着,好似怕誰看他似的........他也不怕踩着蛇咬着他!你說他光在樹杈子下面晃來晃去,難不成是晚上沒吃飽,想從樹上摘果子吃?”
暗衛三“你傻還是他傻,這世上哪有花樹結果的!我看八成是夢遊!”
暗衛一“還保不齊真是!咱們可得看好他,萬一夢遊出了什麼事,哥幾個可都得給他陪葬!”
於是暗衛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死盯着躲在樹下行走的葉永歡。
葉永歡突然覺得脊樑骨上泛起一陣涼意,好似在臘月寒風中被誰照着後背潑了一盆冷水,浸骨的冷順着汗毛往身體裡鑽,凍得他牙關打顫,心中發怵。
怎麼回事?!爲什麼他會有一種被人盯着的感覺?
葉永歡警惕的四處看了看,今夜雲少,月光又明亮,宅子裡所有的一切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沒人呀.......可爲什麼他會有一種被人暗中監視的感覺.........
葉永歡從草叢裡撿起塊分量不輕的板磚,警惕的目光橫掃周圍。
管他什麼魑魅魍魎,誰敢露頭嚇他,就照頭給他一板磚。
暗衛們面面相覷,不曉得一個夢遊的人爲什麼會突然抱着板磚走。
葉永歡一步三看,短短一段路愣是讓他走出了天涯海角的距離來,好不容易走到了內宅門口他突然想起了一見很重要的事情來。
他忘了戴面紗!
畢竟趁夜偷摸潛入東家寢房這種事情,既不體面又猥瑣,他怎麼能被人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呢!
都到了門口才發現面紗忘拿,這可如何是好!
葉永歡突然想到了什麼,放下板磚將外衫脫了下來,躲在一旁的暗衛瞬間瞪圓了眼睛,所有人幾乎同時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
暗衛一“葉公子這是要幹嘛?”
暗衛二瞪了過去“這不很明顯了嗎!脫衣服了,自然是侍寢呀!”
暗衛三“那咱們趕緊撤吧!萬一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有幾個腦袋夠搭進去!”
“對對對對!撤!咱們趕緊的!”
葉永歡因爲習慣將一些草藥帶在身上,他所有的外衫內層都縫製了大大小小的布兜,他將外衫內層的布兜撕了下來,往臉上一貼,繞到耳後打了個結,一副簡易面罩便做好了!
面罩一帶,那股貼着皮膚蔓延的涼意瞬間消散不少,他謹慎的左右看了看,不小心碰到了門扉,只聽吱呀一聲門便開了。
葉永歡沒有料到黃府東家的寢屋只是半掩着門,一時間竟然愣住,門扉半開,濃烈的酒氣從屋內冒出,迎面撲向葉永歡,嗆的他重重咳了一聲,咳嗽出聲的瞬間葉永歡迅速捂住口鼻,後背像是被針尖戳到一樣,涼意四起。
方纔冷不丁的咳嗽一聲,裡面的人不會已經發現他的存在了吧?
葉永歡貼在門口細聽,沒有聽到裡面有異樣,他鼓起勇氣推開門扇,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屋內雖然沒有點燈,但月光透窗而來,爲屋內帶來一些光亮。
地上倒了很多酒罈,有的是被人不耐煩的扔去一邊,零星碎片在月光下閃爍着熠熠光點,像是擲出去,摔的支離破碎的星星。
月華透過紙窗斜注屋內,落在一人身上,月色本皎亮動人,可偏偏落在他身上時卻變得有些冷,像是一束從雪山而來的寒光,那人坐在窗下,胳膊撐在一個歪了的空酒罈上,長髮如墨披散,形成了一道道黑印束在他的身上。
他明明坐在月光下,但身影卻模糊的讓人看不清。
葉永歡看着他,心中騰起一絲久違的膽顫,與此同時他又覺得很難過,眼前這個人,他的頹廢和無助讓他覺得有些心疼。
那人似乎察覺屋內進了人,緩緩擡眸向這邊看來,隨着他的擡眸葉永歡心中的慌亂更加強烈,他想要上前,想要看清這個可憐人的容貌,但是蔓延全身的恐慌卻控制了他的行動,身體木滯後退,想要逃離。
直到後背撞上了門扉他才猛地清醒過來。
若是就這麼走了,黃府東家的身份又成了迷,而他又要承受着每次面對東家時那種貪戀又恐慌的痛苦。
葉永歡深吸一口氣,濃烈的酒味順着喉嚨灌下,他好似醉了一般頭暈臉熱的厲害,不知是酒壯慫人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竟然真的有了幾分勇氣,葉永歡慢慢走了過去,試探性的輕喚一聲。
“君臨?”
那人沒有反應,目光穿過墨色長髮看了過來,那目光飄忽遊離,似看他又好似越過他在看別的地方。
葉永歡心跳的很厲害,似陣前戰鼓,震的他心口發疼,呼吸困難。
在他即將撥開那擋在臉上的墨色長髮時,那人突然撲了過來,在他撲來的那一瞬間葉永歡心中一涼,滿腦子都是不好。
但那人並沒有爲難他,只是抱着他,力道不大,甚至溫柔的有些過分,像是怕弄痛他似的,雖然溫柔,但也堅定的不容反駁,葉永歡就這樣被困在這溫柔也逃不掉的懷抱中。
那人抱着他,濃烈酒味中隱隱透出一絲熟悉。
葉永歡睜圓了眼睛,月光在他瞳孔中折射出一道驚恐。
沙啞熟悉的聲音在他耳畔喃喃響起“我等了你很久,你總算是來了。”
葉永歡心亂如鼓,大氣都不敢出。
什麼叫總算來了?他是被人算計了嗎?他又自投羅網了嗎?
君臨抱着他,撒嬌似的抱怨着“你怎麼就這麼犟!我都道歉道了五年,你還不肯原諒我,每次都耗到最後纔出現,你是喜歡看我醉酒後的狼狽樣子,還是心裡有氣,不肯見我?”
葉永歡心中滑過一絲異樣,一向心思敏感的他發現君臨話中的不對勁,他輕輕的推開君臨,看着那雙迷離朦朧的眼眸,亂鼓一樣的心漸漸安穩下來。
君臨醉了。
既然醉了,那就好解決的多,只要他現在打暈眼前這個人,再悄無聲息的離開,明天君臨再次醒來時會把今晚看到他的事情當成一場夢。
而他也有時間帶應心離開,去一處君臨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一隻手輕撫他臉上的傷疤,一點一點,絨羽拂面般的小心撫摸,君臨醉眼朦朧的看着他,內疚道“對不起,我又傷了你....”
已經摸到凳子腿的葉永歡心中一顫,頓時有些下不去手,不知是鬼使還是神差,葉永歡突然開口問了他一句。
“既然知道你會傷我,爲何還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