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別跟他說是在求如村呆着悶來外面散散心，現在北方是什麼光景，疫毒橫行，伏屍千里，除了被按着頭押來的太醫郎中外，哪個頭腦清醒的正常人會來這！
葉永歡筆下未停，邊寫邊說“因爲這裡有疫毒，因爲我祖籍在這，因爲葉家人送了求救信與我，這些理由夠嗎？”
章文庭一愣“葉家人？你們葉家不是早就被........從來沒聽你說過葉家還有幸存者！”
“我也是四年前才知道的。”
葉永歡沾了沾墨汁，提醒道“淡了！”
章文庭哦了一聲，趕緊磨墨，葉永歡沾了沾濃黑的墨汁，滿意的點了點頭“四年前我去鄰村出診，在後山遇到了一箇中了蛇毒的外鄉人，我無意在他身上看到了半塊牡丹玉佩，我想起我父親似乎也曾有過這樣的玉佩，而且當時下葬時，我還將那半塊玉佩作爲陪葬品放入墓中。”
“我問他玉佩來源，他說是他姑姑傳給他的，我當時起了疑心，刨根究底的問下去，原來他的祖籍也在北方，姑姑是一個繡娘，人稱葉婆婆，爲此我特意歸鄉調查葉婆婆，這才發現原來葉婆婆竟然是我父親的親妹妹。”
章文庭問道“也就是說，當年葉家遇難時，有人頂替了你姑姑的身份，讓她老人家逃離了劫難？”
葉永歡搖頭道“若是人一直在皇都，是絕對不可能被人頂替的。”
皇都的花名冊有多厲害，莫說是葉家的女眷，就是葉家的一個下人也能被登記的明明白白，怎麼可能會有機會被人頂替。
葉永歡道“我這位姑姑是庶女，出生的日子也不好，家裡人多有嫌棄，不足月就送回了老家，幾十年來除了回鄉祭祖見一面外，再也沒有見過她，她也沒有來過皇都，所以周圍親鄰都忘記了葉家還有個在老宅的庶女。”
“所以當年問罪詔書下來時就漏掉了她，她也成了葉家滅門慘案的的倖存者。”
章文庭明白過來，也爲他那死裡逃生的姑姑覺得慶幸“虧得皇都沒人知道她的存在，不然怕是要隱姓埋名一輩子了。”
葉永歡道“也不能說整個皇都沒人知道她，你忘了，我母親與太后也算是孃家人，我父親又是宮中太醫，雖說當年葉家與太后走的不是太親近，但太后對我們也是知根知底的，對於我姑姑的事情太后是知道的，不過是有意網開一面，不予追究罷了。”
“而且姑姑當年聽聞了葉家的事，嚇壞了，隱姓埋名十幾年，直到五年前葉家翻案了，她才改回了族姓。”
章文庭往硯臺裡兌了一些水，笑道“姑姑這些年過的辛苦，想必在得知葉家翻案後這心絃才能鬆一鬆。”
寫藥方的手突然一頓，葉永歡緩緩擡眸，神情凝重複雜，章文庭問道“怎麼了？”
葉永歡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麼不得了，又無法解釋的事情，他看着章文庭，喃喃道“當年葉家翻案是絕密啊........”
君臨身爲人子翻先皇判下的案子，此乃大不孝，所以即便葉家翻案，知道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太后在獵場上提過，但當時在場的只有皇家幾位王爺，閒雜人等一個也沒有。
那些王爺城府之深，而且各有政事，誰會閒的沒事把這等小事傳揚出去，一旦招了龍怒，怕是要家宅不寧的。
所以，葉家翻案的事情是怎麼流出皇都？又怎麼越過重重被老宅的姑姑所知！
就算是姑姑當時聽說了，在沒有見到聖旨，沒法確定流言可信度的情況下，一個鄉村老婦哪裡來的膽子回覆祖姓！
葉永歡突然想起了四年前初見姑姑的情形，那張略有些熟悉的面龐上浮現的是一絲拘謹和不自然的慈祥，雖然口口聲聲說悲痛當年葉家慘案，但是眼底卻是一片冷漠。
他不禁有些懷疑，一個剛出生就被本家拋棄的庶女當真對祖姓有感情嗎？若是沒有爲何非要恢復祖姓..........
葉婆婆那張蒼老的臉和有些刻意的慈愛不斷在他腦中閃現，重疊，形成了一幅幅詭異非常的毛悚畫面，有一些東西從陳舊的記憶中慢慢浮現，只是那些東西散碎零亂，閃現的厲害，攪的他頭疼欲裂，看不清實質。
“言辰？言辰！”
葉永歡猛地清醒過來，這才發現墨汁從筆尖滾落，又污了藥方。
章文庭關切問道“言辰，你臉色很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葉永歡將那被墨汁污了的藥方揉成一團扔去一旁，取出一張新紙重新書寫，寫了一半他突然擡眸看向章文庭。
“梓安，若是我想改名換姓，需要怎麼做？”
章文庭想了想道“改名換姓必須得上報官府，重新入花名冊，改名字的流程也很繁瑣，除了入贅，過繼，收養這些渠道外，其他的理由必須的提供證據，若是沒有靠得住的證據，官府不予其改名字的權利。”
“這種事情不是小事，若是過於隨便，那江洋大盜豈不是改一個名字就能逃過通緝了，晟朝對這件事一向管理的比較嚴。對了！就算是有正當的理由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改的，男子若是改名換姓，他的子孫必須得一同換姓，女子則不同，就算是有贅婿，改名換姓後，她的後代，只有一個能隨她的姓氏，其他的還得跟着夫姓。雖然不公平了些，但沒辦法，規矩就是這樣。”
葉永歡睫羽一垂，繼續提筆書寫藥方“還真是麻煩。”
章文庭笑道“走官家流程自然麻煩，你當你是皇上啊！去官府一張嘴，人家就給你登記了！”
本是無心一句話，卻狠狠的戳中了葉永歡的心，筆下一顫，險些歪了字。
而剛剛那無法看清的模糊碎片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
葉永歡猛地站起身來，把正在專心研磨的章文庭嚇了一跳“言辰，你怎麼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做，梓安，藥方你幫我寫完！”
把筆塞到他手裡後擡腳便走，沒等章文庭反應過來人已經沒了影，章文庭只好坐了下來，嘟囔道“自從那什麼東家出現，整個人大變樣，每天神經兮兮的，還一問三不知，早晚得憋出病來。”
葉永歡剛背上藥箱應心就撲了過來鬧着要跟他一同出去玩，整個北方因疫毒橫行，人心惶恐，個個足不出戶，他把應心帶來後就沒帶他出去過，大人悶一悶還好，小孩子卻受不了這個罪。
但是外面有疫毒，病人四處可見，小孩子萬一被傳染了，怕是真的要回天乏力了。
“應心乖，外面危險，爹爹答應你，回來給你帶一朵喇叭花好不好？”
應心百般不願，但是隻能聽話留下，可憐兮兮的拉着他的衣角撒嬌“我還要吃糖果子，撒桂花蜜的那種。”
葉永歡一一應下，哄好孩子後便心事重重的離開了，他沒有發現在自己離開之時後院突然響起了一聲不合時宜的春鳥啼鳴，而應心聽到那鳥鳴聲後，小臉上先是騰上一層驚訝，隨後笑眯起了眼睛，對葉永歡離開的不捨瞬間消散，蹦蹦跳跳向後院跑去。
北方本就貧瘠，再加上疫毒，街上的行人很少，放眼望去盡是蕭條冷漠，只有幾個無奈與家計的小販推着板車沿路叫賣，葉永歡走了小道捷徑，走了許久纔來到一座私宅的後門。
那宅子不大，更算不上是氣派，只是尋常人家的家宅，普通的讓人留不下任何印象，但是就這樣的一個普通宅子的後門竟然站着兩個僕人。
這樣的人家能養得起僕人已經夠讓人覺得奇怪的了，眼下這兩位僕人竟然還穿着價值不菲的錦衣，像是兩隻渡了金的大石獅子，看着賊讓人覺得扎眼。
說這家人有錢吧，這宅子怎麼看都不富裕！說這家人沒錢吧！可看門的下人都穿上錦衣了，還是兩個看後門的！
“哎呦！葉少爺來了！”
僕人慌忙將門打開，一個較爲年輕的小廝親自爲他帶路“葉少爺來的巧，老夫人剛睡醒，正與大姑娘在園子裡說話呢！”
“大姑娘？”葉永歡突然想起來他這個姑姑好像確實有個比他虛長一歲的女兒，只不過早就嫁了人，葉婆婆不常提，他也就給忘了。
小廝道“咱們家大姑娘可真是個有福氣的，先是嫁給了一個富商，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兒子三歲便能識字背詩，是出了名的小神童，現如今又有了身孕，聽說還是雙生子呢！當真是有大福氣的人！對了！葉公子既然您來了，一會可得幫咱家姑娘好好號號脈，開服保胎的方子！”
葉永歡點頭應下，隨口問道“表姐夫也回來了？”
小廝搖頭道“那皇都的生意這麼忙，姑爺哪有時間回來，這次回來的只有大姑娘一人。”
葉永歡一愣“表姐夫在皇都做生意？”
“是呀！去了有些年頭了，先前姑爺就提過想要去皇都的事，但當時手裡沒錢，租不起皇都的鋪子，後來好不容易存了些，又趕巧有人轉賣，姑爺就走運買下了一個鋪子，生意好的不得了。”
葉永歡問他“表姐和表姐夫是什麼時候去皇都做的生意？”
小廝想了想道“這個真的記不大清了，怎麼着也應該有四五年了吧！”
說着說着兩人已經來到了園子裡，只見園子內坐着一個髮髻斑白 眉眼之中與葉永歡父親有三分像的葉婆婆。
葉婆婆對面坐着一個穿着華麗的年輕婦人，她滿臉慈祥的看着面前的女兒，笑着撫摸她隆起的肚子，娘倆正說笑着，葉婆婆無意一擡頭，遠遠的見葉永歡來了，慈愛的笑臉猛地一僵，與女子低聲說了句什麼，女子笑聲戛然而止，被丫鬟攙扶着離開了園子。
那女子一直背對着葉永歡，他看不到女子的容貌，只是依稀覺得她的身影有些熟悉，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
他正欲快走幾步瞧一瞧那女子的樣貌，誰想那葉婆婆竟然親自迎了過來，將路堵得是結結實實，葉永歡只能看着那女子倉皇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