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葉永歡站在門框內,隔着十幾步遠看着牀上“奄奄一息”“傷勢慘烈”的君臨,眸中籠了一層刺骨寒霜,他看着進氣多出氣少的君臨,面上沒有一絲波動,冷漠的好似在看一塊沒用的石頭,一片多餘的樹葉。
莨宕一臉疑惑的看着他,心中只覺得奇怪,方纔葉公子來時明明都緊張的白了臉,怎麼到了地方卻如此淡漠?
難道是自己的戲演的不夠好!被葉公子看出來太上皇在做局?
莨宕心下一沉,不管三七二十一,突然嚎了一嗓子,頂着兩行滾滾熱淚向“重傷累累”的君臨撲了過去。
“太上皇!太上皇您可要挺住啊!都是奴才的錯!奴才不該讓您一個人上街去,您說您非要上街給葉公子買什麼藥材!葉公子那兒病人是多,但是還沒到缺藥材的時候!若是您不去也不會受傷啊!”
莨宕哭喪似的跪在君臨牀邊,邊哭邊拿眼睛偷偷的覷向葉永歡“您不是想要見葉公子嗎?葉公子他來了,您好歹睜開眼看一看!太上皇啊~~~~您可不能就這麼去了呀.....您若是就這麼去了,葉公子一個人可怎麼辦啊!”
葉永歡眸中水光涌動,似乎被莨宕說中了心坎,他上前兩步,嘴角微微發顫,雖然面上動容,但他說出的話卻讓莨宕後背一涼。
他說“太上皇您放心,未來幾十年,我會與梓安相互扶持的。”
原本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人猛地彈坐起來,怒氣衝衝的瞪向葉永歡“你再說一遍!”
葉永歡不接茬,他看着一身是血,殺氣騰騰的君臨,眉尖一挑,看起來頗爲意外“太上皇這是痊癒了?”
楮墨說的不錯,君臨果然在騙他!
君臨“............”
糟糕!
一時疏忽上了他的當了!
莨宕跪在那不敢吱聲,雖然不敢說話,但心裡的嫌棄和吐槽早已翻江倒海,一發不可收拾。
葉永歡對他行了一禮,冷漠的轉身離去,君臨慌忙去追,連鞋都來不及穿,屋外碎石較多,他腳下一崴咚的一下狠狠摔倒,葉永歡離去的背影微微一滯,君臨見狀慌忙痛苦的呼出聲來。
這次不是裝的,是真的很疼!
不過放在以前,君臨會爲了帝王面子死咬牙關,一聲悶吭都不帶有的,現在爲了葉永歡能夠多看他一眼,他什麼也不顧了,孩子一樣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倒抽氣。
葉永歡腳下一轉果然走了過來,他看了看君臨的傷勢,一手捏着他的腳腕,一手捏着他的小腿,用力的揉轉着。
不知道有沒有帶私人恩怨,他指下力道很大,揉捏的也不分輕重,君臨疼的冷汗直流,眼前忽暗忽明,險些一個沒撐住昏了過去。
只聽腳踝咔嚓一聲悶響,葉永歡放下了他的腳,君臨試着站了起來,發現腳腕竟然一點也不疼了,他心裡騰上一絲歡喜,葉永歡既然沒有對他不管不顧,這就說明他對自己還是有情的!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下,他們還是有希..........
一隻手伸到他面前,葉永歡聲音冷如秋霜“診金十兩。”
“............”
君臨慌忙摸袖子找錢,摸了一手紅花汁也沒找出半個子來,葉永歡依舊伸着手,冷眼看着他狼狽。
“那個...能不能先欠着?”
葉永歡收回手,冷冷一點頭“回頭送來就成。”
說完扭頭就走,就像是尋常看診完離開一樣,連頭都不帶回的,君臨愣愣的看着他漠然離去的背影,只覺得剛剛那一跤摔得有些輕了,要是把整條腿摔斷了該多好...............
“太上皇!”
趙慕遠慌忙跑來,氣喘吁吁的問“怎麼樣了?言辰人呢?”
君臨滿肚子委屈,真想一吐爲快,但當他把目光轉到趙慕遠身上時,眼神突然變了,變得憤怒委屈,甚至還隱約有一絲豔羨。
他冷哼着甩袖離開,那莫名其妙的憤怒看的趙慕遠很是疑惑,莨宕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有些爲難的遞給他一面巴掌大的銅鏡,隨後逃似的追隨君臨離開。
主僕倆的奇怪舉動着實讓趙慕遠感到奇怪,但當他看到銅鏡裡的人後,這份奇怪也就不解自明瞭。
銅鏡裡的人脣瓣微腫,面有潮紅,曖昧的吻痕在凌亂的衣領中若隱若現..........
他這幅樣子出現在被人剛甩的太上皇面前,多少有些炫耀和嘲諷,難怪太上皇黑着臉走開,連理都不帶理他!
咚!
銅鏡被人狠狠地摔了出去,砸在了石頭上發出了刺耳的悶響。
“楮!墨!”
他道那狐狸怎麼突然轉了性,對他這麼溫柔,原來又算計了他!
自從趙慕遠的妙計失算後君臨就再也沒有找他幫忙出過主意,而是憑着現有的優勢,每日一訪,死皮賴臉的找葉永歡。
葉永歡無奈的看着手中的銅子,深嘆一口氣“我說太上皇,您真不至於裝窮到如此地步!”
診金十兩,君臨分期還錢,一天還一個銅子,他還不嫌麻煩,每次都是親自來,有時還留下來蹭飯蹭點心,葉永歡算了算,這幾天下來,光是飯錢他就虧了差不多有一兩銀子了,再這麼任由君臨還下去,他不知道要虧多少錢。
“你也知道的,北方疫情嚴重,南方又有水澇,一南一北都不太平,晟朝的國庫可不就空虛了嗎!我這個太上皇現如今又不當家做主,自然是兩手空空,沒什麼錢。”
葉永歡懶得戳破他那稀碎的謊言,拿了錢直接開門送客,但君臨來都來了,豈會任由他“送客”,腳下一擡,直徑向院內走去,對那大敞的門和送客的手選擇無視。
“言辰,最近我腿疼的很,是不是上次崴到了還沒好?”
葉永歡一臉冷漠“腿疼還往我這兒跑?您還是躺牀上歇歇的好!”
君臨點頭附和“也是,要不這幾天就住在你這兒吧!省的來回兩頭跑。”
葉永歡果斷拒絕“不成,沒空房了!”
一旁熬藥的章文庭聽了難的大發善心“黃東家要留就留下吧!咱們這兒雖然沒空房,但騰一張牀還是可以的!若是黃東家不嫌棄,就睡我的牀吧!”
君臨很是意外,頭一次覺得這僞君子看起來還有幾分順眼。
“那就多謝章”
章文庭“我跟言辰睡一張,反正天冷,擠着睡暖和。”
君臨臉色猛地一沉,手瞬間摸到了腰上的刀柄,葉永歡一個眼神看了過來,摸到刀柄上的手又不甘的挪開了。
葉永歡漠然道“不必了,咱們廟小,怕是留不下黃東家這尊大佛,算了吧!”
說罷就去鋪席子曬草藥,君臨趕忙去幫忙,一輩子沒有幹過活的太上皇毫無懸念的幫了倒忙,把毒草和治病的草藥混在一處,害的葉永歡和章文庭不得不把手頭所有的事情放下來,一心處理眼前的爛攤子。
君臨想幫忙,卻被葉永歡一個眼神戳了回去“您還是坐着的好!越忙越忙,勁添亂!”
章文庭一臉得意的看着滿心憋屈的君臨,他一邊分着草藥一邊哼着小曲,時不時再挑釁似的覷君臨一眼,心裡別提有多美了。
氣的君臨攥着刀柄,黑着臉,目光如炬的盯着兩人,只要章文庭敢有一點越界不軌的意思,他就立刻拔刀劈了這僞君子!
十兩銀子還了將近一個月還沒還個零頭,拖得葉永歡心累,最後索性直接把門開一個小縫,只開夠伸一個胳膊的空,只要拿了錢立刻啪的一下把門關得死死的,好幾次差點夾到了君臨的鼻子。
還錢這招已經沒法進門了,君臨只好另闢他路。
於是,把控朝野多年的太上皇連同三法司衙門的總參謀趙慕遠,還有前任總管太監莨宕,三人挑燈夜談,密謀了整整一個晚上,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裝病!
甭管他這病是真的還是假的,葉永歡可是大夫,身爲大夫不會避病人不見的,只要見了就有說話的時候,能說話便有機會,總比見不到人的好。
這主意出的當真是不錯,但君臨裝病不過三天就挺不住了,趙慕遠問原因,君臨什麼也不說,最後被趙慕遠逼問狠了,他纔將所有的一切吐露出來。
一開始事的確向着他們三個想的那樣發展,君臨裝病去求醫問藥,葉永歡倒是沒有爲難他,給他開了門,將人請進了屋內。
但是,請進屋後一不把脈,二不問情況,望聞問切一樣沒做,直接端上一碗湯藥伺候,那藥也不知是用什麼熬得,苦澀從舌尖直接蔓延到五臟六腑,好幾次君臨險些沒抗住被湯藥苦的背過氣去。
而且還不是隻喝一碗藥,而是每隔兩個時辰便會有一碗熬好的湯藥端來,比上刑還要折磨人,面對這樣的酷刑試問誰扛得住,君臨扛了三天,數不清自己喝了多少碗苦藥,實在是扛不下去了!
趙慕遠到底是參謀,一計不成再生一計,這次的計謀雖然有些俗套,但他拍着胸脯保證,說絕對有效果。
夜色降臨,葉永歡揹着藥箱獨自走在孤僻的小巷裡,今兒出了個急診,以至於回來時天都黑了,空中颳起了刀子似的寒風,葉永歡搓了搓凍得有些發紫的手,腳下的步子越發的快了。
這兩天冷得出奇,說不定今晚就下雪了,他的趕緊回去,省的淋雪生病。
他剛轉過一個拐角,突然聽到空中傳來一聲異響,隨後刷刷兩道黑影從天而降,葉永歡凝眸看去,只見一前一後站着兩個蒙面黑衣人,兩人手中拿着砍刀,目光兇狠,匪類氣息頗濃。
葉永歡一愣,他這是遇上打劫的了?
黑暗隅角匿着兩個人,一個是同樣穿着黑衣蒙着面的趙慕遠,一個是正義之士打扮的君臨,兩人此刻正窩在角落,勾着頭看着外面的場景,興奮的竊竊私語。
君臨“這招也太俗套了,不會被他察覺嗎?”
趙慕遠對他打了個放心的手勢,低聲道“不會的!這招可是我從楮.....從一個江湖豪傑那兒學來的,他曾經說過,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人在驚慌失措時是不會對眼前的事情多加思考的,只會頭腦混亂的逃命。而在這個時候,只要您出場,猶如天神普降甘霖,言辰一定會擯棄前塵往事,與您和好如初的!”
君臨滿眼散發着希望“如此甚好!甚........這是怎麼回事?”
流雲散去,月華倏然降落,黑暗悄然退下,所有的一切從黑暗中顯現出來,一磚一瓦都無比清晰,剛剛猶如困獸一般的葉永歡慢慢的擡起眸來,臉上淡然冷漠,不見一絲慌張,他看了黑衣人一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耐,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充滿危險的持刀歹徒,而是一塊礙眼的石頭。
他從袖中摸出一個物件,擡手扔向黑衣人,黑衣人當暗器接了後卻發現是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葉永歡“都在這了,讓來!”
兩個黑衣人面面相覷,一時不曉得如何纔好。
此人沒有怕,更沒有想着逃跑,這事態發展的情況有些跟趙大人說的不大一樣呀!
君臨“什麼情況,那倆人怎麼不動了?他們不演,吾要怎麼出去?”
趙慕遠衝他打了個放心的手勢“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空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陰不陰陽不陽的奸詐笑聲,那笑聲極其詭異,像極了戲臺子上黑山老妖剛出場時的聲音,再加上當下夜幕降臨,四周空曠無人,笑聲隨風散開,四面八方悠悠傳來,氛圍一時間詭異驚悚,嚇的兩位黑衣人雞皮疙瘩直冒,險些手裡一顫丟了刀。
衆人擡眸看去,只見上空出現一人,那人從黑暗中竄出,索命鬼魅似的從天而降,落地之前還在空中翻了幾個跟斗炫技,落地後,寬口大刀猛然出鞘,刀身在月光下變成一道寒光,鏘的一聲劈碎了空中的冷風。
黑衣人手叉腰,扛着刀,腿痞氣的抖着,渾身散發着不正之氣,綠林匪態溢於言表。
那倆黑衣人看的直撇嘴嫌棄,只覺自己跟錯了老大。
窩在牆角的君臨卻點頭稱讚“好演技!”
趙慕遠扛着刀衝葉永歡陰陰一笑“怎麼就這麼兩吊錢就想打發我們兄弟?我們兄弟走南闖北這麼多年,第一次被人用這散碎銀子施捨,真真是羞辱!今兒沒有千兩的孝敬,兄弟們就送你橫着走出去!”
說罷還壯聲勢似的耍起了刀法,葉永歡看着他在那嘿嘿哈哈的耍刀,眸中閃過一絲懷疑。
趙慕遠一連挽了十幾個刀花,炫技炫的自我滿足之後,一個斜花轉手,將大刀收了回來。
“給錢!”
葉永歡“錢沒有,要命不給!”
這一句正中下懷,趙慕遠心中樂開了花,他衝君臨比劃一個上場的手勢,惡氣恆生的高舉起了刀“汝甚囂張,看刀!”
寬口大刀即將落下之時葉永歡突然脫口說道“思尋你的刀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