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君臨面色一沉,目光冷如玄鐵,寬袖下的手緊緊攥着。

那孩子怎麼看都有四五歲,也就是說葉永歡離開他之後立刻就娶妻生子了?!

砰!

好好的窗柩一拳打了個稀爛,充滿憤怒的破碎聲在宅子裡炸響,嚇得匿在宅子裡暗衛紛紛縮頭,連個大喘氣的都沒有。

對於葉永歡有孩子這件事他們隱瞞了皇上將近五年,這會子事情暴露,他們這些人怕是沒誰能活得下來了!

“葉永歡!好!好得很!”

莨菪被他的兩聲好嚇得一身冷汗,縮腳雞似的在牆角躲着,原本就森然的宅院此刻更是寒氣瀰漫,陰冷攝骨,就連太陽也躲在了雲層後面,巨大的陰影倏然墜落,將宅子籠的結結實實。

莫說宅子裡的人窒息驚悚了,就連宅牆上剛剛還悠閒梳理羽毛的肥麻雀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沖天怒氣嚇得展翅高飛,迅速離開了宅院。

應心跑回村子裡時正好迎面看到了自己的小夥伴,只見那些小夥伴拿着棒槌的拿棒槌,舉着磚頭的舉磚頭,個個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見了應心,這些“小戰士”紛紛扔掉武器,向他圍了過來。

“應心你沒事吧?”

“妖怪沒有吃你真是太好了!”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妖怪傷了你沒?”

應心聽得一頭的霧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妖怪應該就是自己在宅子裡見到的那兩位,難怪他們都跑出了宅子,原來是把人家主人當成了妖怪。

應心跟他們解釋了一番,幾個小夥伴這才放下心來,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一個溫和的呼喚聲。

應心循聲看去原來是爹爹回來了,葉永歡戴着斗笠揹着揹簍,正站在村口衝他們笑着擺手,應心笑咧着嘴跑了過去,幾個孩子與葉永歡父子倆玩的很熟,一點也不拘着,跟着應心就跑了過來。

葉永歡從揹簍裡拿出了應心點名要的喇叭花,喇叭花開的正豔,藍色粉色紅色白色都有,堆在一起相映相襯可好看了。

應心用拎着衣裳下襬來兜,竟然兜裡滿滿一懷,幾個孩子圍了過來,一人拿一朵樂呵呵的笑着。

孩子們稚嫩的笑聲渲染了葉永歡,他的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輕鬆笑意。

只是沒等笑意放大,葉永歡後背突地傳來一陣寒冬臘月墜入冰河的寒意來,那寒意順着脊樑骨直衝後腦勺,葉永歡只覺毛骨悚然,心裡發怵的厲害。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躲在暗處的野獸緊緊盯住,稍不留神便會被其一口咬斷脖子。

他四下巡睃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雖然外界傳來的寒意消失,但彌留在他身上的寒意仍在,順着脊樑慢慢散開。

這種寒意透着久違的熟悉,讓他心裡不安,只想趕緊逃離。

“應心,咱們回家吧?”

應心兜着滿滿一懷喇叭花,看着身邊的小夥伴,面露不捨“爹爹,應心玩一會再回家好嗎?”

葉永歡本不想同意他留下,但一看到他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心中一軟只好妥協。

求如村一向平安從未出過什麼事,葉永歡也只當方纔的冷意是他的錯覺,同意應心留下來與夥伴們玩耍。

臨走前再三提醒他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不要去村外去玩,記得提前回來吃午飯,應心一一應下,乖巧的不得了,待他一離開,便抱着滿滿一兜子喇叭花跟夥伴們跑開來,像極了一匹得了自由在山中盡情撒歡的小野馬。

即便回了家那種被人凝視的寒意也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濃郁起來,葉永歡要被這種不安折磨的發瘋,他掬了一捧水洗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下。

怎麼會有這種莫名的不安感.......這一定是自己近來過於勞累出現的錯覺,對!是錯覺!

越洗他越覺得心中不安沸騰,連帶着後脖子都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疼,葉永歡索性將臉按在水盆裡,在水中好好清醒清醒。

“葉大夫,我娘她.......葉大夫您怎麼了?”

葉永歡猛地擡頭,水珠子順着臉往下嘩嘩流,瞬間浸溼了衣領。

來人正是鄰居周大娘的小女兒,叫梅香,容貌雖不算出衆,但也清秀靈動,前兩年嫁了鄰村的獵戶,一次意外獵戶跌下懸崖,她成了寡婦,因無兒無女不被鄰村接納,被人趕了回來。

葉永歡是鰥夫,她是寡婦,年紀也相仿,所以儘管葉永歡不止一次說自己不續絃,周大娘也沒有放棄,十日有九日抱恙,讓梅香來他這抓藥。

見他掛了一臉的水珠梅香忙取出自己的帕子,上前爲他擦臉,葉永歡想要拒絕,不想一伸手卻與梅香的手碰到了一起,梅香哎呀一聲縮回了手,清秀的臉上泛起一片桃色紅暈。

葉永歡與梅香郎才女貌,站一處真真是應了般配這個詞,再加上梅香挽的是婦人髻,不知情的怕是要以爲兩人就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呢!

巧的是,不遠處還真就站着一個不知情的人。

只見那人眼眸一眯,憤憤甩袖離去,莨菪不安的跟上去,君臨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了下來,莨菪擡眸看去,只見君臨毫無徵兆下對着面前的老松樹擡手就是一拳。

砰的一聲悶響,磨盤粗的松樹掉了幾片枯葉,而尊貴無比的那位手上一片紅腫,關節處多處擦傷。

真真是看着都覺得痛............

沒等莨菪咧着嘴把那口涼氣倒吸完,那人腳下一轉竟又折了回去,他走到了方纔的樹蔭下,繼續看着葉永歡和那婦人,臉上雖是冷,但好歹理智還在,不至於被怒氣衝昏了頭。

莨菪看着他手上血淋淋的傷口,眉間緊了又緊,終究還是沒膽子去爲他包紮。

天知道這五年他捱了多少窩心腳,依着他的經驗,現在根本不適合上前,一旦走到他跟前,即便什麼都不做,也得挨踹.............

好在那梅香沒有多留,拿了葉永歡配好的藥後匆匆離開,莨菪見君臨面色稍有好轉,狗腿似的挪了過去。

“太上皇,這些年葉公子的安全都是趙大人一手包辦的,他不曾說過葉公子續絃的事,想來剛剛是場誤會。”

好不容易舒展開來的眉霎時間又緊擰了起來,刀子一樣的目光狠狠的釘在了莨菪身上。

“也就是說他五年前成婚生子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莨菪後背一涼,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太皇上饒命!奴才也是有苦衷的!”

完犢子了,一失言露了餡,他的小命怕是要交代在這了!

“你竟然敢秘而不報,想死嗎!”

莨菪此刻滿肚子悔意,恨不得將自己這張惹禍的嘴給縫起來,他的聲音顫的厲害,一字一頓,最後還透出一絲壓制不住的哭腔。

“太上皇饒命,奴才知錯了,可當時您病的厲害,趙大人與奴才合計,爲了您的龍體儘早痊癒,只能將此事瞞了下來........”

葉永歡離開皇都城後沒多久君臨就病了,發燒燒了三日不退,整個太醫院的人誰也看不出皇上到底生的是什麼病,所有的人都慌了神,沒日沒夜的翻看古藥書籍,龍體欠安是大事不能張揚,太后只能讓親信去宮外暗中尋找隱世神醫,神醫來了後一上手把脈,直接就搖了頭,說這是心病,凡間藥石無靈,只能尋心藥來。

大家都不知道皇上的心病是什麼,又去哪尋找什麼心藥呢!

這一病病了大半月,正當太后紅着眼睛讓匠人打造梓宮時趙慕遠突然慌慌張張的進了宮來,身邊還帶了一個善於口技的人。

趙幕遠讓寢宮內所有宮人都退下,他帶着那善口技的人進了屋,門窗緊閉,莨菪親自在外面守着,閒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宮門。

那架勢擺的詭異非常,不知道的還以爲趙慕遠準備爲皇上招魂呢!

趙慕遠帶着那會口技的人在宮裡呆了五天,五天後皇上睜開了眼,太醫一上手診脈,被那枯木逢春的有力脈搏激動的兩眼淚汪汪,制了一半的梓宮也被匠人毀去。

“太上皇息怒,奴才當時也是迫不得已啊...........”

君臨冷冷一哼,並不領情“當時不說也就罷了,這五年來爲何沒有聽你說過一次!”

莨菪沒了聲音,哆嗦着跪在地上,他的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打溼,耳畔除了君臨冰冷的聲音外,還有自己那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的心跳聲。

“除了這些,你們還瞞了吾什麼?!”

莨菪慌忙搖頭“沒了沒了!”

就這一件事情便讓他跟趙慕遠提心吊膽了整整五年,再多一件兩人怕是要被自己給嚇死了。

梅香一走葉清弦便開始整理揹簍裡的草藥,他將席子鋪在陽光下,草藥按照種類藥效分開來曬,做好一切他便開始劈柴燒水準備做午飯。

炊煙裊裊升起,飯菜香味在空中瀰漫開來,君臨站在巨大的樹蔭下,目光一直跟隨者葉永歡,看着他在廚房忙碌,看着他擦桌子擺碗筷,看着他溫柔的爲孩子洗臉擦手,看着他們父慈子孝在院中玩鬧。

這一天很短,沒多久便日向西斜,天色漸暗,這一眼很長,像是能看他一生似的。

直到屋中的燭火熄了君臨才動了身,向那鬼屋一樣的“行宮”走去。

村頭的王虎誤食了毒草,倒在地上沒了意識,臉上一片青,口吐白沫身子抽搐,他媳婦哭着跑去找葉永歡,巧的是葉永歡上山採藥去了,他媳婦撲了個空,抱着王虎在村口的地上撕心嚎哭,只說這是天註定,天要她爺們的命。

就當王虎抽動着翻了一個駭人的白眼時,一個牽着馬的外鄉人來到了他們村,那外鄉人見狀把繮繩一扔,左手扯開那眼淚鼻涕一大把的王虎媳婦,右手按在王虎的頸脈處,診脈一頃後他將王虎迅速扶了起來,往他那微漲的肚子上狠打了幾拳。

王虎媳婦當場就反了臉,把腳上的鞋一脫,舉着鞋底就要往那外鄉人身上打,就在這時王虎突然哇的一下吐了出來,這一吐臉也不青了,身子也不抽了,還能睜開眼啞着聲音喚一聲媳婦。

“哎呀你個殺千刀的嚇死老孃了!”

王虎媳婦撲將過去,見自兒爺們好了,連連向那外鄉人道謝,這一靠近細瞧立刻將外鄉人認了出來。

“你....你不是章大夫嗎?”

外鄉人抱拳行禮,和氣親人,禮節周全,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正是在下,許久不見王嫂子可好?”

來人正是章文庭,葉永歡在太醫院的同僚。

若是沒個體麪人,大家就是髒成乞丐都不會有人在意,你髒我也髒,誰也別嫌棄誰。一旦有個體面人在跟前,就是衣衫稍有不整都會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王虎媳婦拿袖子抹了一把臉,眼淚鼻涕一併蹭在了袖子上,她捋了捋貼在臉上的亂髮,捧出一個還算是得體的笑容來。

“好!好得不得了!要是這死鬼不嘴饞亂吃東西我會更好。你是來找葉大夫的吧?葉大夫上山採藥去了,估摸着得好一段時間才能回來,要不你先去我們家坐坐?”

章文庭客套溫笑“多謝王嫂子好意,現在快到中午了,想來言辰也該回來了,我去家裡等他就行了。”

王虎媳婦“也是,葉大夫總會在中午之前回來給應心做飯的,哎!那不是應心嗎?應心!應心你看看這是誰來了!”

小應心正跟夥伴們追着村裡吃百家飯長大的大黃狗玩,跑了一腦門的汗,聽到了有人叫他,腳下一頓循聲看去,見章文庭在村口站着,眼前一亮,像是脫離了魚羣的小魚,一頭扎進了章文庭懷裡。

章文庭也不嫌棄他滿頭大汗,將人高高舉起在空中旋轉,應心樂的咯咯直笑。

應心在他懷裡撒嬌“父親!”

王虎媳婦臉色一僵,看向兩人的目光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章文庭哎了一聲,將他放到了一旁的馬背上,他從馬鞍袋裡摸出一個木頭雕刻的小鳥笑盈盈的放在了應心手中。

“謝謝父親!”

章文庭慈愛的看了他一眼,對一旁的王虎媳婦道了別。

“王嫂子,王大哥體內還有殘毒,這幾日多熬些花椒水給他喝,不過三五日餘毒也就清了。”

“哦...多謝章大夫。”

待章文庭牽着馬離開,王嫂子的笑臉瞬間消失,換了一副有些刻薄的嘴臉。

“我道他怎麼隔一段時間就來咱們村找葉大夫,原來是個分桃!呸!真叫人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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