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師撫着鮮紅的胸膛,說:“雖然裝上了腦袋,但心沒了,我還得再找一顆。”
臺下觀衆叫道:“再從衣服裡掏出一個來。”
魔術師無奈攤開手:“我沒了。”
“那該怎麼辦?”
“你們誰能借我一顆心?”
觀衆噤若寒蟬,誰都不說話了。
“看來沒人肯幫我。”魔術師失望搖頭,扭頭看向光明王,問:“你願意借我一顆心嗎?”
光明王一直冷眼旁觀,低沉笑道:“你玩夠了沒有?”
“我在表演。”魔術師認真的糾正:“表演和玩是兩個概念。前者是嚴肅的事,後者是無聊的事。”
“我願意給你一顆心。”光明王說。
魔術師胸膛出現一顆璀璨的光球,散着無與倫比的灼熱,劇烈收縮着。這是魔法元素壓縮成的實體光球,有着強大破壞力,足以摧毀半座城池。
“謝謝。”魔術師胸前的血肉快速癒合,將光球包裹,沉穩有力的跳動聲從裡面傳來。
“真是一顆好心,爲我提供了強勁動力。”魔術師興奮的在舞臺上跳來跳去,道:“我現在強壯的就像一頭野牛!”
預想中的爆炸沒有傳來,光球被他的身軀吞噬了,或者說,澆滅了。
光明王開始正視他。先前的光暗法印被他逃脫,如今的爆裂之光同樣被輕描淡寫的化解,饒是光明王眼界高明,也看不出他的手段,不是魔法,不是道法,也不是所見過的任何神通。這是個詭異且強大的對手。
光明王周身繚繞着黃金聖炎,一拳轟向魔術師。對方應該是不死之身,但世上沒有真正不死的人,如果一次殺不死,就殺兩次,兩次殺不死,就殺十次。周而復始,敵人終會化成塵埃。
魔術師情緒高漲,喊道:“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請看我的第二個魔術——大變活人!”
觀衆期待張望。
魔術棒一指,光明王變成一隻喜羊羊。
他剛纔還那麼無法無天,氣勢卻突兀的轉變,四蹄着地,發出綿軟的咩咩聲。
衛良縮在不遠處,觀望這場曠世對決,心頭驚駭的無以復加。
那可是光明王,蒙特奇的至強者,在他面前,殷無涯毫無反抗之力,卻被魔術師變成了一隻羊。
這個第九層的冒險者該強到怎樣的地步?怪不得夢長空說,他是有希望踏上第十層的人。
事實上,衛良一直低估了魔術師的實力。因爲當初與殷無涯對決,他不戰而逃,所以衛良覺得他很詭異,但是不夠剛猛。現在看來,這貨猛地一塌糊塗,只是性格怪異,所以沒和殷無涯一般計較,真要較真,估計道公子來了都攔不住。
魔術師一把揪住喜羊羊頭上的自然捲,在舞臺上一百八十度展示,微笑問:“這個魔術怎麼樣?”
“簡直酷斃了!”
臺下爆發出更強烈的歡呼。
與此同時,另外三個看客則面露憂色。
那是三個光明使徒。
戰鬥將他們吸引了過來。他們三個都有魔導師的水準,放在蒙特奇算是萬里挑一的強者,可光明王與魔術師那種層次的對決已超脫萬象,別說魔導師,就連一般的蒼穹大法師都無法插手,三個使徒只能遙遙觀望。
他們本來抱着看戲的態度,光明王是無敵的,這是蒙特奇四千年的真理,精靈王也好,神聖巨龍也罷,在那個男人面前都毫無反抗之力,眼下這個怪模怪樣的異界來客自然也不例外,遲早會被聖光淨化成湮粉。事實證明他們太樂觀了,那個怪人似乎有兩把刷子。
“這是什麼邪術?”老懷特問。他是最年長的光明使徒。沒有人能看穿魔術師的神通,只能籠統稱之爲邪術。
“不知道。”杜勒說。
“不知道。”雅克琳也這麼說。光明使徒不止有男的,還有女的,雅克琳就是女的。她長得不算美,沒有被做成藝術品。
“光明王大人的處境貌似不太妙。”杜勒憂慮重重說出這句話。其實不用他說,除了瞎子都能看出來。
“我們要不要上去幫忙?”雅克琳提議。
老懷特沒說話。
“她說的對。”杜勒說:“光明王有難,我們不能袖手旁觀,哪怕飛蛾撲火,起碼能給光明王大人爭取一絲時間。”
老懷特沉吟許久,虔誠的說:“忘記當初的宣言了麼?我們要追隨光明,堅信光明,崇尚光明,而現在,你們卻對光明失去了信心。”
雅克琳狠狠啐了一口,覺得他是個膽小鬼。
杜勒同樣目露不忿。
日久見人心,兩人終於看清老懷特的醜惡嘴臉,原來這個是貪生怕死的小人。他倆留下鄙夷的目光,毅然決然奔向舞臺。
然後他們被變成兩隻羊。
老懷特輕輕搖頭,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熱血有熱血的好處,熱血也有熱血的壞處。他決定再觀望一段時間,如果光明王敗局已定,那就趁早跑路。什麼光明使徒,在他看來這只是牟取利益的工具,和榮耀無關,和神聖更無關。只是他演技很棒,平時看起來比誰都虔誠。
衛良覺得這是個絕妙的時機。
光明王被魔術師變成羊,兩個光明使徒也被變成羊,還
有一條老狗遊移不定的觀望。也就是說,光明聖殿是空虛的——據說光明王很樸素,沒有那麼大排場,偌大的阿塔木根本沒有幾個人。
殷殷可能被藏起來了,也可能被光明王帶在身邊。如果是後者就比較麻煩,如果是前者就比較簡單——如果她被藏起來,最可能的地方就是光明聖殿。
衛良沒敢散開精神力查探,這裡可都是高等魔法師,感知別人的同時也會被反感知。
最好的辦法就是親身過去檢查一番。
衛良展開火蟬翅,巧妙繞到後山,扶搖直上。
不得不說,阿塔木真高,直插雲霄,詮釋了什麼纔是真正的日天。
饒是衛良速度奇快,也飛了好久纔來到山頂。按照常理來說,越高就越寒冷,但這裡溫暖如春,應該是光明魔法加持的原因。
親眼見到空寂的光明聖殿,還是有些出乎意料,它根本沒有一點聖殿的樣子,既不堂皇,又不奢華,還冷清的可怕。
衛良小心翼翼走了進去,四下張望,他猜的沒錯,這裡沒有一個人,防禦近乎爲零,而且也沒有任何魔法結界。一般來說,防禦越強,代表實力越弱。比如烏龜或刺蝟,因爲害怕捕食者的獵殺,所以進化出層層防禦來保護自己。但光明王在蒙特奇橫行霸道幾千年,威名如雷貫耳,沒有那個冒失鬼敢來送死,所以也沒有佈置結界的必要。
這裡並不大,他轉悠了一圈,連殷無涯的一根頭髮都沒有發現。
“你在幹什麼?”後方傳來義正詞嚴的呵斥。
衛良預感不妙,猛然轉身,攻擊蓄勢待發,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加百列。
“是你?”加百列大吃一驚。
“是我。”
“蒼天在上,你怎麼跑來這裡?擅闖光明聖殿是死罪!”
“我連光明王的母親都日過,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你說什麼?”
“聽着,現在不是閒談的時候。我要請你幫個忙。”
“幫什麼忙?你趕緊離開!要不然我救不了你!”
“你先聽我說!”衛良低吼一聲,面上閃過一抹獰色。他並不容易動怒,這抹猙獰也是裝出來的,只是爲了震懾加百列。
加百列果然被鎮住了,並非怕了衛良,在他的印象中,衛良仍是一介魔法學徒,一個魔法學徒敢對自己大吼大叫,令他頗爲不悅。但考慮到之前的恩情,還是忍了下來,冷冷道:“我最多給你一分鐘的時間。”
“你見沒見過一個紅袍女修?”衛良問出這句話。他確定加百列一定見過。因爲加百列跟隨光明王一同去的法馬古斯,定然也是一同回來的,必然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加百列沒說話。
“她在哪?”
加百列還是不說話。那屬於機密。光明王大人有特殊的怪癖,爲了維繫自身形象,全大陸的人都不知道,只有光明使徒知道。雖然他和衛良有些交情,可對方畢竟是外人。跟隨光明王兩年,加百列不再是當初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奴僕,而是成熟了許多,明白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能說。
“她在哪?”衛良從對方稍縱即逝的遲疑中捕捉到許多東西,再次問出這句話。
“我不知道。”加百列冷硬的說。
“我最後問你一次,她在哪?”
加百列受夠了他這副自以爲是的樣子,冷然道:“如果你不想死,就趕緊離開。”
衛良面色陰沉。他不想爭鬥,這裡是光明聖殿,萬一鬧大會產生許多變數。但加百列的姿態實在令人心寒。
天地萬物都在變,變得最快的是人心。
衛良嘗試着最後的努力:“不要忘記,你是怎樣擁有了如今的地位。”
“我沒有忘。”加百列一本正經的說:“因爲我自身天賦出衆,以及廢寢忘食的努力,纔得到光明王大人的賞識。當然,這其中也有一點你的恩情。”
他刻意突出自身原因,弱化衛良的知遇之恩。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必須要做出取捨,在光明王與衛良之間選一個,毫無疑問,傻子都會選擇光明王。雖然衛良對他有恩,但那已經過去了,跟隨光明的步伐纔是未來。
他不可能爲了一個小小的魔法學徒而背叛光明。
衛良低沉道:“你不要逼我。”
加百列沒聽明白他的意思,自動過濾成廢話。出於光明使徒的職責,他掏出魔法杖,發出最後通牒:“魔法師大人,你必須要離開了,否則別怪我無情。”
他的聲音很冷,模樣更冷,完全不是在說笑。如果衛良不走,真的會一個魔法轟擊過來。
衛良咧嘴,揚起溫和的笑容。
火蟬翅展開,紫雀之舞瞬發,速度暴漲,猛然來到加百列面前。
加百列吃了一驚,他自認爲了解衛良的實力,魔法造詣低微,憑藉奇奇怪怪的能力可以擊殺二級法師,卻打不過三級法師。但現在看來,他似乎比預想中要強得多。
加百列來不及吟唱,只能倉促瞬發出一個二級魔咒,光芒組成一隻巨掌,拍向衛良。
這一擊算是威猛的,一塊鐵疙瘩都能拍扁。衛良卻用肉身硬扛下來,毫髮無損。
他體表閃爍着金黃光澤,被龍血淬過的肉體
強到誇張的程度,五級以下魔法都不能構成任何威脅。
光點四散,衛良來到他身前,扼住脖頸,將少年瘦弱的身軀提起。
加百列吐着長長的舌頭,眼睛凸起的就像一條金魚。
衛良笑眯眯的問:“現在,我們是不是能好好談談了?”
“放手!”
衛良加大一分力道,問:“你說什麼?”
“放手!”
“我沒聽清楚,麻煩你再講一遍。”衛良又加大一分力道,脖子上傳來咔嚓聲。
加百列不說話了。他不傻。再說脖子就斷了。
“她在哪?”
“我不知道。魔法師大人,請您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加百列乞求着說。
“我當然相信你。”衛良笑了笑,抽出納什之牙,瞬間桶在他肚子上,慢條斯理道:“我就像信任親兄弟一樣信任你。”
加百列發出殺豬般的慘嚎,在那跟毒牙的攪動下,他的腸子都擰在了一起。
“我說!我說!”
加百列可沒喬永強那麼有骨氣,本質上他是個奴僕,卑微了十幾年,近兩年地位攀升,覺着自己是個人物,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生死關頭被打回原形,悽慘卑微的像條狗。
“她就在下面!”這一瞬,榮耀、神聖、忠誠統統被拋之腦後,加百列想都沒想就出賣了光明王。
衛良跺了跺腳,很厚實,不像是別有洞天。
“怎麼下去?”
“需要光明王來破開禁制。”
衛良沉吟片刻,又在他身上捅出一個窟窿。
加百列身軀一陣痙攣,痛哭嚎叫道:“別傷害我!我說!黃金獅子背後有機關,按下它就能下去。”
衛良來到黃金獅子後面,在加百列的指點下,果然看到一個微不可查的按鈕。他沒有輕舉妄動,也許這是一個陷阱,一旦按下,噴出的就是烈火或暗箭。但轉念一想,強如光明王,應該不會玩這些小伎倆。
於是他用力按了下去。
大地裂開,露出裡面的寬闊密室。
衛良拍了拍加百列的肩膀,微笑道:“謝謝你。”
加百列顫抖着,一幅搖尾乞憐的姿態:“魔法師大人,請您放過我,愚蠢的加百列知道錯了!”
“別怕。”衛良溫和說:“我不會再傷害你。”
加百列鬆了半口氣。
爲什麼是半口氣,因爲一口氣還沒呼完,就被納什之牙刺穿了脖頸。
衛良隨手將加百列的屍體扔了下去。
他感覺很悲哀,其實兩人不用這樣的。如果加百列肯配合一些的話。
果不其然,人情是最廉價的東西。無論曾經多麼深厚的友誼。曾經畢竟是曾經,人只活在當下和放眼未來。真想求人辦一件事,最好別談交情。要麼用恐懼,要麼用利益。那纔是最有效的手段。
他飛了下去。
這真是一處瑰麗的空間,包含着世間所有的美麗,就像一場彩虹般的夢。
衛良第一個看到的,是個女人,她有着模特的高挑身材,愛麗絲一般的美麗秀髮,和天使般的容顏。只可惜,她在哭,淚水流淌下來,定格在臉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猶如一泓清水。
他向下飛,又看到一隻白色的鳥,那該是怎樣純正的色澤啊,比皚皚白雪還要純潔,比天堂聖光還要神聖。白鳥立在樹杈上,黑色鳥喙微張,似在放聲高歌,又在呼喚伴侶。
繼續往下飛,他又看到一個女人。這是個笑意滿滿的少女,兩片薄薄的嘴脣在笑,長長的眼睛再笑,臉頰上的小酒窩也在笑。
他捏了捏女孩的臉,卻被一股磅礴之力隔絕了。他掏出納什之牙,一個龍捲之蛇就轟了過去,可女孩毫髮無損,仍舊笑的那麼甜美。
於是他便明白,這些人或物都被詭異的力量所定格。
他邊走邊看,很快來到最底層。
一個絕美女精靈赤裸坐在地上,雙手托腮怔怔出神,憂鬱的目光彷彿能穿透天際。
衛良終於確定,光明王是個變態。
換做正常男人,擁有這樣美麗的女精靈,絕不僅是拿來觀賞那麼簡單。
殷無涯似乎不在這裡。
衛良很失望。
他忽然看見一道門,那是道暗沉的石門,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出。
他推門而入。
這是一間華麗無比的密室,佈滿各種珍惜寶石,反射出五光十色的流彩。然而最顯眼的,還是那一抹殷紅,哪怕再華貴的寶石,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那是殷無涯。
她背對着衛良,紅袍飄展,傲然挺立,青絲以一種優美的姿勢飄舞着。
衛良輕輕喚了一聲,沒有聽到任何迴應。
他感覺前所未有的壓抑。
走過去,拍了拍殷無涯的肩膀,同樣被一股磅礴力量隔絕。
心頭壓抑更濃。
他繞了個圈,來到殷無涯面前。
他看着殷無涯,殷無涯也看着他。
殷殷的目光很冷,保持着一貫的高冷姿態,卻不單純的只有冷淡,還摻雜着許多憤怒,許多悲傷。
她維繫着這副模樣,一動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