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那天,溫心悠很早就醒了過來。很難得,自從懷孕之後,她一向都是睡得早,起得晚。
她被接到了舉行婚禮的酒店,在總統套裡面梳妝打扮。化妝師是個年輕的女人,一個勁地誇她長得有福氣,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新娘子。雖然這其中有討喜的成分,可溫心悠還是覺得很高興。
鏡子裡面映出她精緻修飾過的樣子。烏黑的長髮,如月光一樣的頭紗,裹胸的婚紗貼合她的身材,顯露出她的好身材。
“真漂亮。有錢人可真好。光你婚紗上綴着的鑽石就夠我這輩子賺到死了。”
溫心悠撫弄頭髮的手停了下來,不悅地看向這個突然間冒出不吉祥話的化妝師。
化妝師俯下身,臉幾乎要貼着溫心悠的臉,兩個人一起望着鏡子裡面,她慢慢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溫心悠,如果你不是宋家的正牌千金,你怎麼會有資格穿上這套價值數千萬的婚紗?看看,有錢就是好。”
溫心悠心生警惕,騰地一下子站起來,揚聲要喊人,卻被那個化妝師捂住了嘴巴。
化妝師逼近了她,眼裡忽然間落下淚來。“不要喊。我不是壞人。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化妝師離得她很久,剛纔她的心思一直都沒有在這個年輕女人的身上,這會仔細看這個化妝師,忽然間就覺得有些眼熟了。
化妝師見溫心悠神色平靜了下來,神情專注着盯着自己的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後退了一步,“我想認識你很久了。我想知道他一直心心念唸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樣子。今天是他的婚禮,我只是想來看看,真的只是來看看而已。”
這個人嘴裡的他必然就是厲惟奕無疑了。
化妝師咬住下脣,很猶豫地小聲哀求,“你不要大喊,好不好?我馬上就離開了。”
溫心悠順從地點點頭,捂在她嘴上的手就慢慢離開了。
溫心悠的手撐在梳妝檯上,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這個女人,可是記憶裡面確實沒有這麼一個人,“你是誰?”
化妝師垂下頭,耳後的黑髮順勢落到了胸前,小聲地回答,“我……你不認識我。其實,我們見過一面。就是在他的別墅裡。我來敲門。”
經她這麼一提醒,溫心悠想起來了,那個容易臉紅,而且能瞬間紅到脖子的女孩。只不過當時她沒有化了這麼濃的妝,簡直就跟把自己武裝了起來一樣。如果這個女人自己不主動說,溫心悠怎麼都不會把兩個截然相反的人放到一起來說。
當時她以爲真的是一場敲錯門的烏龍事件,可是如今看來,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化妝師很瘦,白皙近似蒼白的手上青筋突出。這個化了濃妝跟戴了面具似的年輕女人,忽然間雙手握起,擡起頭來,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力氣一樣,“我有個不是很長故事,你想不想聽?”
她的瞳孔漆黑,複雜的情緒在
翻涌,慢像是經歷過了一場暴風雨之後,艱難而又狼狽地行走到了溫心悠的面前。
溫心悠扭頭看了眼牆上的表,這會離婚禮開始的時間還早。她鬼使神差地坐了下來。
“你知道他兩年前出過車禍嗎?當時他被送到我們的醫院裡面。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臉已經看不出原樣了,幾乎毀了。他在醫院裡住院的時候,脾氣很暴躁。可是他因爲腿傷,不能下牀。我們科室裡面每個人都害怕這個脾氣很壞的人,因爲得罪不起他。可是我晚上值班的時候,卻見過他病牀上忍着痛滿頭大汗幾乎暈厥的樣子,可是他一句痛都沒有喊過,痛到極致的時候,抓着我的手,叫着一個女人的名字,悠悠,悠悠……”
化妝師的聲音很輕柔,溫心悠覺得自己的名字在她的聲音裡面,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柔情。可,這不是因爲化妝師聲音多好聽,而是她有情!溫心悠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深深的眷戀,苦澀融合了甜蜜。
溫心悠心裡生出了煩躁,她忍不住打斷這個化妝師,“如果你只是來給我說這個,我覺得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
化妝師的思緒被溫心悠收了回來,她無所謂地笑了笑,盯着溫心悠的眼睛,十分肯定地問,“你很難受是不是?他只不過抓了我的手而已。可是,我呢?我爲了他付出了那麼多,我最後居然要落得背井離鄉,在一個沒有任何親人的陌生地方獨自生活。這都是因爲你。”
化妝師忽然間慢慢轉身,她做了一個讓溫心悠十分意外的動作,將衣服捲了起來,露出了背部。
溫心悠看清楚的時候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女人的背後怎麼會有疤痕?幾乎橫貫了她整個背部,與完好的白色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觸目驚心。
相比溫心悠震驚得說不出話的樣子,化妝師卻很淡定,“這就是我爲他做的。”她將衣服整理好,又轉過身來,“我陪他兩年,陪他走過手術後最難熬的那段時間。我感受着他的痛苦,我比誰都要感同身受。他對我很好,在遇到你的那個別墅區,他送了我一棟別墅,在那附近。所以我最快樂的事情,就是看到別墅裡面有人回來了,我可以去看他。”
化妝師的臉上又露出溫柔的笑容,“我本來願意默默做他背後的女人。可是他卻告訴我,我不能在這個城市裡面呆下去了。給我一大筆錢,讓我離開這裡。”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溫心悠極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不想讓自己的聲音出賣自己此刻內心翻涌的情緒。她極力想要平靜下來,可是心底就像是被針尖銳地刺着,手上捏緊了婚紗的裙襬。
那是什麼樣的感情,那是什麼樣的過去?普普通通的感情絕對不會爲了對方做到這樣的程度。一股讓人麻木的溫意嗖地一下竄到了背脊上,低下頭,清晰地看到了手臂上起得雞皮疙瘩。
“大概就是一個月前的事情。我知道他今天要結婚,我只是想
來看看你,我並不想真的做什麼。我又能做什麼呢?”化妝師站了起來,眼淚在她苦澀的笑容中掉了下來,“我拿什麼和你比?你有宋家的後臺,我不離開,你父母要我一家人在這裡呆不下去是分分鐘的事情。更何況我愛的他也開口了,給了我這麼多的好處。我不離開,不是自找死路嗎?”
“我父母?”
溫心悠猛然間從發溫的情緒中回過神,爸媽也參與到這個事情裡面了?化妝師已經走到了門邊,她擦了擦發紅的眼睛,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我真羨慕你什麼不知道。你身邊的人什麼都爲你做好了。不過,我有一句話送你,厲惟奕那樣的人,對自己都能那麼狠心,更何況是你?你不過是比我 多了一個好的出身而已。這世道,唯獨出身比不了!”
房間裡面安靜地可怕,清楚地聽着自己的心跳聲,溫心悠數着心跳聲,眼前綴着碎鑽的婚紗裙子白的刺眼。她厭惡地別開眼,擡起了頭,鏡子裡面映出一個盛裝打扮的美麗女人,她突然間覺得認不出自己了。
好陌生,太陌生了,這一點都不像溫心悠,這是宋卿。
這是一場人人歡慶的盛宴,她戴着一個華麗的面具參加演出擔任花瓶,跟她溫心悠有什麼關係?否則爲什麼人人都知道,就她一個人不知道?
“悠悠,怎麼了?”化妝間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張雲心的手放到她肩頭的時候,她纔回過神來。渙散的眸光慢慢地聚焦,集中到了身邊的人身上。
張雲心覺得不對勁,女兒怎麼好像在抖,不停地發抖,她的手從溫心悠的肩膀撫到她的小臂上,又將溫心悠的手握住。
“是不是覺得溫?幸好媽媽給你配了一件披肩。”張雲心微笑着從隨身的拎包裡面拿出來一件同色的羊絨,細心地圍到了溫心悠光裸的肩膀上面。
身體溫,加一件衣服就好了,可是人心呢?
溫心悠很想問一問,可最終還只是擡手捏住了披肩的下襬,將自己裹得更緊一些,好像這樣就能好上了許多。
“悠悠這麼早就嫁出去了,媽媽還真的捨不得。希望能夠多留你幾年。”張雲心看着盛裝打扮的女兒非常感慨,伸手細細拂過女兒的頭紗,這個女兒接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大姑娘了,在身邊還沒有養多久就要嫁出去了。
溫心悠這才擡起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媽媽,要不我就不嫁了。在你身邊再多留幾年好不好?”
張雲心忍不住調笑,“今天要是不讓你結婚,你捨得你老公着急啊?媽媽可不想以後被你埋怨呢。”說完,她自己又嘆了口氣,“其實嫁出去了也好,媽媽能看着你結婚,生孩子,還能看着你的孩子健健康康長大。這是媽媽最大的心願了。”
一股酸澀涌了鼻尖,她急忙掩飾地別過頭,但是兩滴淚珠已經迅速地脫眶而出。張雲心也注意到了她掉下來的淚水。溫心悠這一哭,也引出了張雲心的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