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江南,滾滾熱浪已經開始席捲三面抱山的金陵城,只有北面靠近江邊的埠口處,還能有絲絲涼風隨帶着江水襲來。
此時的金陵早不再是十年前的江邊小城秣陵,現在的埠口也早就舊貌換了新顏。
特別是近幾年來,隨着威脅江東根基的敵對勢力被高寵一個個的拔除,作爲新建立的夏朝的大後方,江東一帶正展現出不同與往的活力和氣勢。
灌渠開挖,踏犁、曲轅犁等農業技術的革新有效的保證了田畝產量的穩步增長,也讓百姓不再爲填飽肚子而發愁;郡學、縣學的普及,科舉制度的不斷完善讓學子有了一條明確的爲國效力的途徑;在這種情況下,江東的人口開始急劇的膨脹,金陵作爲新夏朝都城規模更是不斷的擴大。
十年前還是荒野肅條的埠口一帶,如今已成了一座繁華如織人流擁動的集市。
這一日,埠口人來熙往,熱鬧異常。
從江岸眺望北面,過目處江水浩浩蕩蕩,自上游的沱水、漢水、贛水等各條支流匯入,一路行至金陵附近時,江面已是開闊數餘里,使得兩岸僅可隱約相望。
在停泊着衆多商船的灣口處,巨大的船帆升起在頃波盪漾的江面上,數十艘樓船高昂着船首並排而列,船身處一根根圓木緊密的砌嵌在一起,堅固的抵禦着來自外面的一切衝擊。
這樣龐大船體的戰船行駛在長江中還不顯得擁擠,但若是在支流中航行,則立馬就會堵塞整條河道,很顯然,高寵督造這些可以稱得上龐然大物的樓船並不是用來行駛於江河的,它們的馳騁地方應該是在無邊無際的廣闊大海。
海——,神秘而充滿誘惑。
它既是代表着惡夢,也意味着驚喜。
當一年前繼任海丞的衛溫統率着船隊從夷洲返回時,面對歷經生死凱旋而歸的將士,剛剛登上新夏朝國主的高寵禁不住熱淚盈眶。
征服九州中心的中原腹地,那是爲了完成統一的宿願。是英雄豪傑,當爲人所不能爲,行人所未行事,秦皇統一華夏,漢武遠驅匈奴,在這樣的功績面前,就算高寵有再大的勇力,能做到的也只是追隨,而不能超越。
向未知的大海進軍,就是爲了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這一種渴望。
始皇帝爲了尋求傳說中的不老之藥遣方士徐福率五百童男童女出海遠航,結果一去無蹤;冒險出海,成功回來的機會就象陷入到驚濤駭浪中的小船一樣,脫困的希望渺茫而無定。可是,就因爲這一份神秘和危險卻又讓無數的熱血男兒趨之若騖,就算是傾覆海中也無怨無悔。
失敗了,船覆了,又怎麼樣?
至少我們努力了,試過了。
高寵這樣想,衛溫和他身後的一千二百名江東子弟也是一樣。
在領艦的高大甲板上,剛剛二十出頭的捕虜將軍衛溫站在船首,他的盔纓紅白相間,鮮豔的雉雞羽毛迎風獵動,似是傳說中鳳凰要展翅飛翔。
在他身後和船舷四周,是同樣的一張張年輕帶着稚氣的臉龐,這一千二百名精心挑選出來驍勇子弟,他們是江東的驕傲,他們也是精銳中的精銳。
“寵帥,諸位將軍,溫告辭了!”衛溫上前一步,抱拳大聲道。這一刻,他的身影被初升的朝陽映射在江岸上,顯得異常的高大和醒目,征服夷洲是冒險遠航的第一步,現在第二步的目的地是——遼東。
遼東、樂浪、玄菟(帶方)三郡位於漢朝疆土的東北方,屬邊陲之地,若是在和平年代這樣的地方是不會有什麼吸引力的,但換作亂世的話,遠離中原卻反倒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了,黃巾亂起中原諸郡無一倖免,能安然無虞者唯四角邊郡。
佔了這個便宜,從興平元年至建安六年的這段時日,三郡的總戶數竟然達到了十二萬七千二百餘戶,人口總數足有三十八萬餘口。三十八萬不是一個小數目,漢室動盪大大小小的諸侯數不勝數,但能有這樣實力的卻是不多,從這個角度上論,遼東侯平州牧公孫度也着實是個人物。
公孫度,字升濟。遼東襄平人氏,初爲玄菟郡小吏,公孫昭守襄平令,召度子康爲伍長。度到官,收昭,笞殺於襄平市。郡中名豪大姓田韶等宿遇無恩,皆以法誅,所夷滅百餘家,郡中震慄。隨後,公孫度率軍東伐高句驪,西擊烏丸,威行於海外,興平元年,董卓專權,同郡徐榮爲董卓中郎將,舉薦公孫度爲遼東太守。
不過,公孫度的強勢擴張行動並沒有持繼多久,在官渡之戰後,曹操謀得了號令天下的威權,督師河北,力斬二袁,曹操的一連串軍事勝利成功的將公孫度勢力驅逐出了幽燕,建安九年,膨脹野心屢屢受挫的公孫度病死,其子公孫康繼領遼東三郡。
同年六月夏,丞相曹操乘公孫度新亡,令討虜將軍于禁、幽州太守鮮于輔率三萬精兵征討三郡烏桓,兩軍激戰柳城,公孫康在大敗之後,驚惶失措忙上表以示臣服。
七月末,天子下詔封公孫康爲襄平侯。
曹操採取恩威並重的方略一舉平定了後方的隱患,有了遼東這個穩定的後方補給,就爲將來的爭霸打下了基礎,在高寵依靠平定山越和結盟西涼獲得先機的同時,而曹操也並沒有荒廢日子,盛產烏桓良馬的遼東就是他的王牌。
因此,高寵這一次遣衛溫率師出海北上,一是爲襲擾曹操的沿海鹽場,日常生活的食鹽若無法滿足,百姓就會恐慌,經濟就會動盪;二也是想力爭聯絡上與公孫氏不睦的北方高句麗、目支辰等部落,只要遼東不寧,曹操就無法如期獲得中原戰場上急需的戰馬。
在這個騎兵縱橫無忌的年代,最好的遏制辦法就是從源頭上擾亂敵人的供給,如果可能高寵也希望衛溫能帶回讓江東人羨慕不已的烏桓馬匹,當然,鑑於海路的危險性和未知性,高寵也清楚這不過是一個奢望罷了。
戰馬在海路上經過數月甚至一年的顛沛,存活下來的可能性將會很小,疾病、糧草、風浪所有這些不利的因素只要一樣發生問題,馬匹就會死去。就算真的有頑強的戰馬存活下來,高寵也可以想象這些長途販運來的戰馬將只會剩下一副皮包骨頭。
四周送行的人羣越來越多,高寵擡起頭,海船投射下的巨大陰影讓他恍然產生了登上甲板的強烈渴望,年輕真好——,可以不去考慮身前身後的一大堆麻煩事情,可以用一雙希冀渴求的眼神打動苦苦挽留的親人,可以毫無顧慮的去做心裡想做的事情。
從衛溫身上,高寵忽然又看到了年輕時的那個自己。
“升龍旗,起航!”伴着衛溫有力揮下的手勢,‘吱呀呀’一面刺繡鑲邊的戰旗在士卒的拉動下,快速的飛向桅杆的頂端。
戰鼓陣陣,槳聲嘩嘩,從東南方吹來的季風很快的就將龐大的船帆張滿,在無數雙期盼的目光注視中,衛溫和他乘坐的海船漸漸離去,由大到小,由近至遠——。
當船兒最後的一點影子也不見時,高寵才發現自己的眼眶早已通紅。
“寵帥,我們回去吧!”陪在高寵身邊的魯肅一樣神情激動,平素穩重有加的他今天也動了真情。
“等等,讓我再送衛溫他們一程!”高寵搖了搖頭,疾步來到江邊,捧起一捧江水向着船隊遠去的方向灑落。
八月,彭城城門口站滿了盤查的兵士,他們一個個持着明晃晃的刀槍,對那些揹着包袱或帶着箱子的過路百姓進行搜查。
“都吵鬧什麼,太守大人有令,所有人等都必須嚴加檢查,切不可放過一個販賣私鹽的不法之徒!”面對等候的不耐煩的百姓,守城的都尉指着城牆上的一通佈告說道。
自從曹操統一了青徐之後,緊張過一陣的官鹽供給得到了保證,但現在,沿海各處鹽場紛紛報告說遭到海匪的劫掠,鹽場既不能保證產量,必然會造成鹽供給的緊張,從而也加劇了私鹽的泛濫。
無利不起早,商人看重的就是一個利字,既然販運食鹽的利潤可觀,那麼就算是冒了殺頭的罪也會有人去做。
當然,這做的手法有高有低,有大有小。大者如許都的夏侯氏、荀氏等官商,只需打通樂進這層關係就擺平一切了,小者就是被搜查出攜帶私鹽的這些倒黴鬼,等待他們的結果就是關入大牢,人頭落地,家財充公。
在城中的議事廳內,司馬懿靜靜的站在標註着青徐兩州方位的海圖面前,若有所思的出神。
“仲達,你發現什麼了?”太守樂進見司馬懿久久不說話,遂問道。
“文謙,你不覺得這一次鹽場遭劫很可疑嗎?以往雖然也時不時有海匪作亂,但規模卻遠沒有這一次大,持繼時間也不長,更可疑的一點是海匪劫鹽目的一般就是用來交換錢糧,但這一次他們卻採取了破壞鹽場的手法,這很不合常理。”司馬懿道。
“莫非這些海匪是南方高寵的兵卒假扮?”樂進也是經歷過數度戰陣的大將,被司馬懿這麼一說,立即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