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長沙來使

我站在天威學府的操場之上,五百雙熾熱而年輕的眼睛看着我,等待着我一聲令下。

顧雍站在我邊上,輕聲感嘆道:“論世家萬物,自古栽花木易活,育人才艱難,這個師友祭酒的位置看來不好坐啊!”

正祭酒義不容辭是由我擔當的,顧雍在我和劉曄的勸諫下,爽快的答應做了具體管理學府事務的師友祭酒,與他一同到學府的,還有許邵等好幾個豫章的名士。

我笑答道:“顧公可知,能用衆力者,則無敵於天下;能用衆智者,則無畏於聖人矣!”

顧雍聞言,肅然道:“少衝兄此言,真是一語道破玄機啊!”

我笑道:“適才我聽顧公的話,似有知難而退的意思,這可不行啊!豫章未來的希望現在都你手裡握着吶!”

陸遜站在隊伍的最前頭,在他身後是陸績,還有顧雍的長子顧邵等人,他們都是我親自點名的學員,以陸遜的資質和在由拳之戰中表現出來的能力,經過學府系統的培訓,相信不悄多日,必能成爲統兵一方的帥才。

“揚我天威,永鎮我邦!”這是我給學府成立時撰寫的八個字。陸遜第一個領頭,大聲喊道。

隨後五百個稍顯稚嫩的聲音整齊劃一,喊聲高昴直衝雲霄,透着少年特有的熱情和火焰,少年童稚的聲音猶在山谷中迴盪,餘音不絕。

如此熱血健兒,假使我麾下有上萬騎,何愁大事不成?

“揚我天威,永鎮我邦!”我也在心裡默默的念着,這是我心中不變的理想。

回到城中,已是天色漸晚,我正欲歇息,負責接洽的許靖來報,說是長沙太守張羨派使者求見。

我聽此消息,想道:“長沙與豫章分屬荊揚兩州,不知張羨此時派使者前來是何用意,張羨久有圖謀自立之心,莫非是爲此而來?”

我心中如此思量,嘴上道:“召!”

稍歇,只見許靖領了一面容方正的中年文士來,那人見我年紀如此之輕,顯然有些意料不到,怔了一下,隨即施禮道:“長沙桓階見過豫章太守大人!”

我道:“無須多禮,臨湘桓伯緒之大名早有耳聞,今日不知桓先生遠道而來,有何公幹?”

桓階道:“階此來,乃爲解將軍之憂而來!”

桓階這一答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解我之憂,不知桓階的葫蘆裡會賣出什麼藥來,我倒要看看,想到此處,我道:“豫章宗賊俱平,民殷府豐,有識之士莫不相投,此乃盛世之象,試問先生,憂從何來?

桓階不慌不忙,踏上一步,近前道:“階斗膽問將軍,豫章比之荊、揚兩州孰大?”

我道:“荊州治下八郡,楊州也有六郡,豫章不過爲揚州之一郡,自然不能與之相比。”

桓階又道:“既如此,階再問,將軍比之劉表、孫策,孰強孰弱?”

桓階這連續的發問無禮之至,我斥喝道:“自是彼強我弱,此三歲小兒皆知耳,先生如此相問,莫是要休辱我嗎?”

桓階道:“將軍息怒,若單以豫章一地之力相抗劉表、孫策,確不能也,此爲將軍之憂,階私下爲將軍計,若要抗衡強敵,當效仿蘇秦合縱六國,共御強秦之策,聯合近鄰,互爲倚重,此存亡之道也。”

桓階的意思我終於明白了幾分,他要我聯合近鄰,豫章左近,相鄰者除劉表、孫策、袁術外,只有荊南四郡了,看來桓階的意思是要說我與張羨結盟了。

我假作不知,傾身問道:“豫章之鄰,莫不是虎狼之輩,何有倚重可結交之力?”

桓階見我有心動之色,心中暗喜,道:“長沙太守張羨剛直敢言,以禮義深孚民望,可當爲將軍之友也。”

我道:“願聞其詳!”

桓階此時一擺衣袖,道:“階此來,實受長沙太守張羨大人之託,特來貴郡商談結盟之事?”

我心裡一動,莫不是張羨欲脫離劉表自立,這才使桓階來向我結盟,豫章緊鄰長沙、桂陽,張羨若要自立,當先保後方穩定,因此我的態度對他來說至關重要。

這麼說來,劉表還沒有完全控制荊州全境,起碼荊南四郡中最大的長沙郡太守張羨與他不睦,對於我來說,這倒是一個突破的機會。

我道:“先生請入內詳談!”

從桓階口中,我獲悉了荊州各派勢力爭鬥的內情。早在初平元年,劉表初到荊州,江南宗賊大盛,袁術屯魯陽,盡有南陽之衆,吳人蘇代領長沙太守,貝羽爲華容長,各阻兵作亂,劉表單馬入宜城,與荊襄豪族延中廬人蒯良、蒯越,襄陽人蔡瑁謀劃,乃使越遣人誘宗賊帥,至者十五人,皆斬之而襲取其衆,隨後劉表檄文過處,幾乎是兵不血刃就平定了荊襄。

不過,這種以權謀而非戰力取得的成果註定是不安穩的,在荊州安寧和平的表象後,正蘊藏着激流涌動。

隨着劉表在荊州地位的穩固,施政之初聯合的同盟勢力開始分化,剪除不合自已胃口的異已分子對於劉表來說是順裡成章之舉,而長沙太守張羨則是首當其衝的人選。

長沙郡,在荊南四郡中最爲重要,它北有洞庭重湖,浩淼無涯,阻隔關山,是長沙的北部門戶,南有五嶺屏障,山勢逶迤,形勢險峻。更有發源於嶺南的湘江流貫全境,連通南北,交會東西,素爲南部疆域的重鎮名城。

在這樣一個重要的位置,不安排自已親信之人怎行?而張羨與劉表素來不睦,被清除也是當然之事。

看到桓階把話都挑明瞭,我也不再虛與委蛇,單刀直入,問道:“長沙與豫章分屬荊揚兩州,張使君此番欲與我結盟,莫非有自立之意?”

桓階聽我一語道破其來意,沉聲說道:“劉表刻薄寡恩,親小人遠君子,我家主公素來剛直,言語間不睦之處甚多,故劉表早存廢我主之心,只一直不得便耳,今荊州大局已定,劉表已屬意使蒯越代領長沙太守,我主不從,故不得已欲反之。”

果不其然,張羨此番差桓階前來,實是爲探聽我軍虛實而來,如果我同意結盟,則張羨自立之心將更加堅定,因爲以長沙、豫章之力,山河之險,雖不足以擊敗劉表,但至少自保不成問題。

我道:“劉表坐擁荊襄八郡,手下文有蒯良蒯越,武有文聘蔡瑁,精兵強將不下十萬衆,張使君以區區長沙一郡與之抗衡,此如乳兔搏虎,乃必敗之局,智者必不爲也,既如此我與張使君結盟,豈不是徒增禍害之舉!”

桓階聽言,臉上依舊不動聲色,象是早料到我有如此一說,擡腿上前一步,沉聲道:“靈帝初,我主爲零陵長,末復更爲桂陽令,我主在任期間爲官清廉,向爲民所仰,爲民所戴,今欲自立,零陵、桂陽必相附之,有此三郡爲基,已足以與劉表抗衡也。況荊南地勢險要,洞庭湖萬里波傾,隔斷南北,劉表即便有萬軍來犯,我只守住一處,即可穩操勝券,此外,我主已與許昌曹公謀定,今若舉四郡保三江以自立,乃是救朝廷之危,奉王命而討有罪,孰敢不服?”

我道:“先生之言,切中肺腑,張使君既有勝算之策,我自當俯之,不過,有道是君子無利而不往,我若響應,又當如何?”

桓階道:“荊南之地盛產烏金、玄鐵,爲鍛造利刃鋒矢之必需,南海之濱廣佈鹽場,商賈收之運往北方,可取暴利,若將軍願結盟,此二者乃我主爲將軍所備也。”

如果沒有鋒利的兵器,將士就不能發揮出最大限度的威力來,烏金、玄鐵這些鍛鍊兵器的礦藏,確實是豫章所缺乏的,桓階是看中了我的弱點。

而且,鹽路這一條也是相當誘人,自古糧、鹽爲民之本,掌握了南鹽的產地和北運的通道,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控制了中原的命脈。

面對我一個又一個問題,桓階是對答如流,胸有成竹,其舌辯之能比之華歆也不遑讓多少,確實令我佩服。

面對如此豐厚的條件,已不由得我不答應。

平定廬陵後,我軍下一步應何去何從,確實令我頭疼的很,若是馬上與孫策決戰,從實力上講,取勝恐是不易。餘者無論是西進江夏、還是北攻皖城,都要面臨比我們強大好幾倍的敵人,就在我思量不定時,桓階的建議讓我眼前一亮。

正如桓階所言,以一郡之力相抗孫策,不可爲也,唯一正確的意見應該是先壯大自已的實力,荊南四郡,仳鄰豫章廬陵,是最佳的選擇,張羨現在自動送上門來,正是我求之不得之事。

我心中欣喜,大笑道:“如此煩請先生回去告知張使君,結盟之事我應允了!”

桓階見說服成功,笑道:“事不宜遲,我就回去告知主公,告辭了!”

一晃已是建安元年的除夕之夜,月色如珪,倒映在水面,贛水粼粼,襯着河邊人家,這一幕象極了我去歲在吳郡時的景色——小橋流水人家,只是那時我還是不值一名的小卒,現在卻是統領着豫章、廬陵二郡,掌管着數十萬人生死的一方諸候。

夜已很深了,這一晚我與劉曄、甘寧、太史慈暢飲,連飲數樽之後不覺已有些醉意,我本不勝酒力,但今夜這酒卻不能不喝,我從一無所有奮鬥到如今,在這一年裡,他們一起與我並肩戰鬥,生死與共,其中的感情已不能用言語來表達。

烈酒,好男兒自當痛飲之,一醉方休。

縱馬快意恩仇,斬盡敵酋頭。

不負大好頭顱。

來此一遭。

知音少。

我借酒高歌,直抒胸意,已不知不覺將自已溶入到亂世激流之中,不能自拔,甘寧等人也是醉態畢露,喝得手舞足蹈,差親衛送了諸將回府後,我卻再無睡意,走出屋外,仰頭看着天邊繁星點點,卻已是人如昨,物已非。

建安元年十二月二十日,已經劍拔弩張的劉表、張羨終於撕破臉皮開戰了,首先是張羨在長沙殺了劉表派到長沙監視的郡丞,聯合桂陽、零陵二郡舉事自立,然後是劉表以州牧身份發佈討伐張羨的檄文,稱張羨蓄意謀反,其罪當誅,並以蒯良爲大都督,統率水陸大軍五萬人,從江陵出發南下征伐張羨。

張羨的兵力總數約三萬人,除了駐守零陵、桂陽的軍隊各有二千人外,主力分別駐守在磊石山和長沙城兩處,荊南多山,地勢險要,守住要衝,當可退敵,張羨此番佈置當無不可。

但以我的眼光看,張羨的部署雖然穩妥,但也消極的很,只求固守自保,不思主動破敵,在敵強我弱的態勢下,雖能守禦但結果必敗。

十二月三十日,蒯良令文聘爲先鋒,率精銳水師一萬人繞過薺州口沿湘江而上,連破張羨軍數座營寨,直逼長沙城下,雖然一時尚攻城不下,但也使城內民心浮動,人心慌慌。

戰事日緊,張羨已經連着三次派來使者催促我軍出兵相援,對於揮師荊南,我心中尚有憂慮,沉思許久猶定奪不下。

結盟是一回事,

出兵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真的出兵荊南,那不可避免的會和劉表的大軍遭遇,以我軍的實力,打得過嗎?

可若觀望不出兵的話,張羨一敗,荊南復歸劉表所有,我就會失去發展壯大的機會。

應該說桓階的提議對於身處夾縫中的我來說,是一個契機,方纔宴席之上,劉曄、華歆、顧雍、太史慈、許靖諸謀臣武將面對新的形勢,和我意料的一樣,有着截然相反的兩種意見。

以華歆、顧雍、許靖爲首的一方堅決反對出兵荊南,理由是在眼下敵強我弱的態勢下,出兵荊南要冒與荊州劉表決裂的危險,萬一劉表遣黃祖從江夏沿江而下,豫章危矣,況且,現在豫章四周孫策、袁術都與我不睦,再與劉表開戰,就是四面樹敵的不智之舉。

而劉曄、甘寧、太史慈則認爲此時向荊南發展正是大好機會,因爲從豫章周圍的形勢看,在江東,孫策雖然已平定了王朗的勢力,並佔領了會稽,但此際原揚州刺史陳瑀卻乘機作亂海西,孫策正爲平定賊患煩惱,無暇西顧。

而淮南的袁術正在做着選後做皇帝的美夢,他的大軍正在徐州與呂布、劉備打得不可開交,區區豫章袁術還不會放在眼裡。

從大局上看,西進是必然的選擇,但以豫章的實力,如果揮師進軍荊南,須出動一半以上的兵力,這必然會造成豫章防務空虛,萬一情況有什麼變化,遠在荊南的部隊難以立即回師馳援,若是因此失了根基,可就大大不值了。

正在我舉棋不定時,身後腳步聲輕碎,我轉頭一看,卻是慕沙披了件雪白的緞衫,嫋嫋跟來,我與慕沙尚未完婚,若是依大漢朝的禮儀孤男寡女不能單獨相處,但慕沙的身份是越族的公主,以她的脾氣,又怎會理這些個禁忌禮節。

慕沙見我,笑道:“夫君,鉤欄人寂,豈可獨自偷歡!”

我這時已醉了七八分,便也放肆笑答道:“明月當空,正須佳人相伴!”

慕沙聽此一說,定定的看着我,說道:“煩憂之事,若與明月說,只會徒添憂慮,慕沙雖少學識,卻也有意爲君分擔一二!”

我隨口說道:“荊南之事,想必公主也聽說了,依你之意,出兵之事可否?”

慕沙擡手撩開額上一縷青絲,道:“其實夫君心中早就打定了出兵主意,何不就此依心意而爲之?”

月光似霧一般,照在慕沙清澈的眼眸上,在那眼神中,我看到了信任和鼓勵,還有……。

這時候的慕沙,少了幾分野性,多了幾分嫵媚,我情不自禁,輕摟過慕沙沁着處子芳香的身體,緊緊的不願放開。

在這一刻,我的心裡對慕沙竟產生了強烈的依戀,這是怎樣的一份情感,我真的不知道。

女人是會變的,我心頭忽得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正如慕沙所言,其實我猶豫的不是出不出兵,而是什麼時候出兵,若是早了,就可能被張羨利用去當了替死鬼,若是晚了,再出兵也只能增加劉表的敵意,得不到一絲的好處。

而且,西征之前豫章的防務也要妥善安排纔好,彭澤口與石印山兩處必須留下重兵,以防不測。

這樣一想,我心中不覺輕鬆起來,下一步要考慮的應該是如何安排出兵的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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