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原本一路是晴空萬里,忽然一下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飄來一朵烏雲,遮住了陽光,隨即又飄起了淋瀝的陣雨,密密麻麻的,打在臉上涼涼的,有一點點痛。
豫章真的生變了嗎?高寵默默的注視着宿衛高摯的帥旗,那獵獵起舞的旗幟上映出了一張赤誠剛毅的臉龐。是子義。
正想着,那吹動旌旗的風卻陡然增大,就聽到“咯嚓”一聲,帥旗前的中軍旗幡應聲而倒!
甘寧變色道:“寵帥,這風來得如此怪異,乃是不吉之兆!”
“寵帥,讓我去一趟吧!”獨臂的梅乾左手的袖管空空的,他用唯一的右手行了個軍禮,擔負斥候偵察重任的他已看出了高寵心頭的顧慮。
高寵默然,點頭道:“一有消息,立即回報!”
石印山,即便只是在初夏的六月,日頭就已經開始灼熱起來,烘烤着山上的每一寸土地,太史慈的心情亦如這天氣一樣,煩燥不已。
太史慈走出帳門,登上隘口的高坡,負手仰望蒼穹,遠處忽隱忽現的山峰映入眼簾,這聳立雲端孤傲不馴的峰柱在眼裡是如此的熟悉,它究竟是什麼呢,太史慈低下頭,看到自已長長的影子倒映在地上,是一個人的影子。
那是他,那峰柱像極了高寵的樣子。
“寵帥,少衝,你還好嗎?”太史慈的心彷彿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北地,在那裡,生死兄弟在一起並肩作戰。
身後傳來輕碎的腳步聲,太史慈知道那是副將祖郎過來了。
““太史將軍,佔據在涇縣的陳武軍回撤了!”祖郎的聲音不輕不重,聽在耳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嗯!”太史慈輕輕點了下頭,表示自已已然聽到。
祖郎的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太史慈,諫道:“陳武走後,涇縣空虛,莫如我們發兵取了涇縣,這樣的話,我軍迴旋的餘地就大了!”
對於面前的這個人,祖郎心中充滿了敬畏,想當日太史慈領兵攻陰陵,自已在屯堡周圍佈下層層埋伏,結果都被太史慈輕而易舉的破了,至今他還覺得身旁的一名親兵手持樓棼,站在屯堡之上,結果太史慈在屯下引弓射之,箭矢貫手著棼。
祖郎平生還沒有見過這般勇力之人,即便是如今稱霸江東的孫策,昔日在自已手下也落得個孤身而逃的結局。
但遇上太史慈時,祖郎知道自已除了投降,已經沒有選擇!
太史慈沒有答話,他只是輕撫了一下腰間的弓囊,此時他的手有些在微微的顫抖。
祖郎的眸子裡露出一絲欣喜,隨即又轉瞬不見,太史慈任何細微的舉動都沒有逃脫過他的眼睛。
“將軍,下命令吧,這一仗也讓我們這些憋久了弟兄們露一回臉!”祖郎慫恿道。
太史慈的臉抽搐了一下,祖郎的話觸動了他心底最敏感的那一根弦。
少衝,兄弟,許久沒有這麼叫你了,你現在還好嗎?
北地的戰火灼傷了你的衣襟嗎?
不,不會的。
袁術那樣的貨色還不配給你做對手。
我知道,你的真正的對手是——小霸王孫策。
不然的話,你是不會讓我在石印山苦苦守衛二年,整整是七百三十一天。
我知道,你是要我幫你盯住孫策的一舉一動,你是要我幫你看好豫章的東大門。
這一切,我都知道。
可是,兄弟,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英雄最寂寞的是什麼。
英雄最寂寞的是沒有徵戰的沙場,沒有施展才能抱負的地方,我太史慈遇到你,本以爲從此就有了縱橫一方的天地,但是,這西征荊南,沒有我,這北伐袁術,又沒有我。
“子義,守住石印山就是一大功勞!”這是你臨行前囑咐我的一句話。
我沒有忘。
石印山,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沁着我太史慈的汗水,曾經我從心底裡愛過這片青蔥的關隘,但現在,我卻厭倦了。
兄弟,在神亭嶺上與我並肩而戰的好兄弟,難道說在你的心裡,我太史慈已經老朽無用了嗎?
不,我才四十出頭,正是當打之年。
沒有理由的。
石印山,呵!如果沒有了這個要隘,也許我就能擺脫束縛,就能與你一起奮戰,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了。
那樣的生活纔是我太史慈嚮往的。
“你的消息可靠嗎?”太史慈低下頭,來回的踱了幾步,隨着緊盯住祖郎問道。
在太史慈嚴厲的眼神下,祖郎竭力掩飾住心底的慌亂,道:“千真萬確。這是我派到陳武軍中的斥候帶回的最新消息,不會錯的。”
太史慈收起緊盯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那好吧!你速速到各營去傳我命令,全軍集合!”
“遵令!”祖郎大聲應道,隨着轉身離去,就在離開的這一刻,他的眼神裡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
在高寵揮軍北上不久,二十具霹靂戰車從豫章運到了石印山,這是高寵爲防備東線守衛薄弱而預設的措施,連同霹靂車一同到達的,還有陸遜派過來增援東線的三百人的守衛部隊,率領這支隊伍的是從天威軍校畢業的兩個年輕的屯長——黃越和黃楚。
黃越和黃楚是海昏大豪黃家的雙胞兄弟,他們與陸遜同一期進入了天威軍校,並且參加過顧雍守衛豫章的戰事,也曾在陸遜麾下遠征到過零陵,與陸遜相比,黃越和黃楚知道沒有陸遜的運氣和能力,有的只是勤勉和努力。
“大哥,在這鬼地方呆着真沒勁!”黃楚一邊整肅着行裝,一邊氣鼓鼓的道。
對於沒能象同期的其它人一樣被派往遠征袁術的軍中,黃楚有着一肚子的委屈,論及戰場上拼殺的勇氣和能力,黃楚自問並不輸與同齡的任何人,但是,誰問自已的運氣就那麼的差呢,當初被破例提拔爲屯長時,滿心以爲從此有了用功之地,誰料想最後卻是被放到了石印山這個毫無生趣的地方。
“別亂說話,這一回太史將軍緊急召集我們,說不定有什麼大事呢!”相比於黃楚的年輕浮燥,年長二歲的黃越要顯得成熟穩重的多。
立於石印山點軍場上的太史慈眼神中渙發出異樣的神采,一身戎裝的他掃視着場中的三千健兒,心中一陣激動,這一次的出征,意義非同一般。
“太史將軍,各營將士都已準備完畢。”祖郎在場下躬身道。
“好——,敵酋在前,汝等可願隨我出征!”太史慈聲音雖是不大,但卻透出無比的自信,當太史慈的目光掃過時,黃楚只感到那眼神中似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燒。
“原來將軍也和我們一樣!”黃楚心中一陣激動。
“我等願誓死追隨太史將軍!”場下三千將士的呼聲響徹雲宵。
太史慈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三千將士是自已一手建立起來的隊伍,對於他們的戰鬥力太史慈從來都沒有懷疑過。
“祖郎,你率本部一千人馬守衛關隘,其餘的人隨我出征!”太史慈大聲道。
“將軍,請充許那們一共出徵!”黃楚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一個大跨步衝到隊伍的最前頭。
太史慈低頭看着這個年輕的屯長,在黃楚臉上流露出的堅毅是如此的熟悉,自高寵走後,這樣的神情自已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到了。
“你叫什麼名字,擔任何職?”太史慈微笑道。
“黃楚,霹靂營屯長。”黃楚傲然而答。
太史慈注視着黃楚那熱切的眼神,緩緩說道:“你原是陸伯言的部下嗎?”
“是!”黃楚大聲道。
太史慈點了點頭,道:“好,你回去安頓好隊伍後,來我軍中報到!”
“遵令!”黃楚用盡全身的力氣回答道。
建安三年六月二十九日,就在高寵與紀靈在逍遙津展開殊死搏殺的時候,遠在長江南岸的石印山,一場決定三千將士命運的決策也被作出了。
二千名精銳甲士在太史慈的率領下,離開了他們熟悉的守衛了多日的要隘,向着陌生未知的地方行進,等待他們的將是生與死的嚴峻考驗。
太史慈勒住戰馬,回首再看了一眼幕色中的重重關隘,這是一座堅固無比的雄關,在自已的精心佈防下,即便孫策派再多的士卒來,也攻不破它的。
“走!”太史慈回過身,大喝道。
這一刻,他的眼神只凝視向前方,卻不曾注意到在關隘的一角,一隻白鴿正拍動着翅膀,飛向遠處的天空。
陰陵。
孫策的心情從來沒有象今天這般緊張過,他來回的踱着步,不時的叫進守衛的親卒詢問消息,而在他的一旁,周瑜着一身白衣,飄然欲飛,清早梳的頭髮到現在依舊是一絲不亂。
“公謹,你說祖郎會不會——。”孫策停下腳步,將焦慮的眼神投向周瑜。
“伯符兄行軍打仗向來是有勇有謀,今日爲何如此沉不住氣,定是擔心過度了吧,沒事的,祖郎他除了與我們聯合,不會有其它的路可走!”周瑜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靜。
自皖城退兵後,不甘失敗的孫策與周瑜就一直在尋找着突破高寵軍防線的缺口,但是,由於石印山要隘的存在,使得孫策空有大軍卻只能徒然興嘆。
如果不能迅速的突破石印山要隘,高寵就會有足夠的時間調防部隊,組成一支強悍的力量來迎擊敵人。
與高寵軍硬碰硬的撕殺,那將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戰鬥,那不是孫策所期望的。
所以,破敵的唯一希望就在能否順利奪取石印山上。
既然強攻無果,那麼只能智取。
但是,守衛石印山的高寵軍大將是驍勇善戰的太史慈,對於神亭嶺上的那一戰,孫策腦海中忘不了的是兩個人,一個是高寵,另一個便是太史慈。
勸降?若是旁人,或許還有一點可能,但太史慈卻絕無可能。
以太史慈的脾性和忠義,他是絕不會背叛捨命救了自已的高寵的,就因爲有了神亭嶺上的那一段傳奇,在太史慈和高寵之間就有了一種永遠也割不斷的聯繫。
既然勸降不成,那麼只能從太史慈身邊的人着手了,就在孫策和周瑜爲了尋覓人選而苦苦思索時,祖郎出現了。
對於這個險些要了自已性命的山越宗帥,孫策倒並沒有多大的惡感,祖郎能夠在陰陵一帶盤據這麼長的時間,倒也並非是個一無是處的傢伙。
在建安三年的四月間,祖郎遭太史慈攻擊不敵,後歸順了高寵,這時高寵如果重用於他,祖郎是絕不會起異心的,但是,高寵在五月間的一項屯田舉措卻改變了這一切,隨着豫章吸引流民的日漸增多,原先依靠墾荒來安置的政策已無法再實施下去了,因爲可開墾的荒地在不斷的減少,而與此同時,豫章各地象祖郎一般的宗族首領卻依舊zhan有着大量的肥沃土地,他們手頭有地,卻無人手耕種,大量的良田由此只好拋荒。
在倉慈、杜襲、繁欽等一大批南渡士族名士的諫議下,一場清點土地的運動隨即展開,它的實施觸動到了祖郎的利益。本以爲歸降後能夠得到更大好處的祖郎當然不甘心失去原有的土地和財富,於是他選擇了背叛。
“祖郎有把柄在我們手裡拈着呢,他跑不了!這就是證據。”周瑜自信的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道。
孫策笑了笑,輕咳一聲道:“論起這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本事,公謹實是強過我甚多!”
周瑜聽到孫策讚歎,笑道:“這些都不過是雕蟲小計耳,伯符能夠不避親疏,任用賢才、引各方名士相投,這一份氣魄和魅力又豈是瑜所能比的。”
孫策大笑道:“公謹過謙了,你我情同兄弟,客套恭唯的話就不說了!”
正說笑時,一隻鴿子撲楞楞的拍着翅膀飛落到周瑜身前的窗棱上,在它的右腳上綁着一個竹筒做的小環。
周瑜眼睛一亮,道:“祖郎來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