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外,倒卷着的呂軍旗幟象死蛇一般蜷縮着,士卒們一個個無精打采的倒拖着刀槍,呂布冷眼看着躺在擔架上的宋憲,一股蒼涼忽然間急涌上心頭。
宋憲在彭城一戰中與夏侯兄弟迎面相遇,能夠保住一條命已是萬幸了,在他血肉模糊的青黑色臉上,一道醒目的刀痕劃過的傷疤從額頭斜插向下頜,使得宋憲的皮肉外翻,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彭城一戰呂布大敗,五千將士僅剩下不到七百人,侯成、魏續、宋憲三員大將也不同程度的掛了彩。
“主公,唯今之計,必須趕緊召回高順、張遼!”陳宮沙啞的聲音在呂布耳邊響起。
陳宮是在得知了彭城敗訊後,率下邳軍卒趕來接應的,現在呂布在徐州也只剩下了下邳這最後的一座城了。
“哼!”呂布鼻子裡重重一哼,沒有答話,陳宮這句話並不高明,換作侯成、魏續、宋憲也知道只有召來高順、張遼才能扭轉不利的戰局。
陳宮臉上一紅,呂布的冷淡讓他有些難堪,自從郝萌反叛之後,呂布對自已的態度一直冷冷的,他是起了疑心。
這個時候,陳宮當然不知道,彭城大敗的誘因正是因爲他,若不是呂布早存了對陳宮的疑慮,劉備在陣上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又如何能讓呂布分神,窺伺徐州良久的劉備早已將呂布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有勇無謀、見疑成性這纔是呂布最大的弱點。
“主公,曹操、劉備麾下精兵良將甚多,我等保住徐州,除了高順、張遼這一支援兵外,還必須另外尋求強援纔是?”陳宮頓了頓,鼓起勇氣說道。
“袁紹遠在冀州,劉表亦在千里之外的荊州,徐州周圍,何有援兵?”呂布面無表情,語音低沉而寂寥,自從離開長安以來,自已先後投過袁紹、張揚、曹操、劉備,初附、反叛、逃亡,這幾乎成了一種慣性,這天下諸侯雖多,肯出手救我呂布的卻幾乎沒有。
在北方的草原,有一種狼,寒風中它會獨自離開狼羣,在靜寂的夜空裡向天嗥叫,它的名字就叫獨狼。
獨狼,也許在那些自以爲高貴的諸侯眼中,我呂布不正是一條隨時準備噬人的中原獨狼嗎?
誰會來救我,誰肯來救我,誰又有實力來救我?
“主公,廣陵太守陳登手中有士卒六千餘衆,若他能北援徐州,則加上高順、張遼的北地精銳,則足可以和曹操、劉備一戰。”陳宮說罷,傲然的掃視了侯成、魏續一眼,眼中不屑之色盡顯。
耿直的侯成臉上露出盛怒之色,一雙不知受過多少次傷的大手按佩劍欲出長鞘,若不是一旁魏續死死摁住,侯成說不定就會與陳宮打起來。陳宮有張良之材,奈卻無有雅量,這樣的人物必須要有一個強有力的主子加以時時壓制,可惜的是呂布雖勇,但在處理屬下關係上,則遠不如劉備來得聰明。
或許他自信的認爲無敵足以震懾部下,可惜他忘了,總有一天,天下無敵的神話會破滅,這一天,讓呂布沒有想到的是,竟會來得這般的快。彭城,劉備、關羽、張飛三人合戰呂布,雖然勝之不武,但呂布的失敗卻是無可爭議的,一直以來憑持着無敵信念支撐的呂布軍卒在隨後的惡戰中,一敗塗地,五千精銳大部折於斯役。
呂布一臉的冷漠,侯成與陳宮的劍拔弩張激不起他半點的怒意,許久,呂布纔將凌厲的目光方投向瞪視着侯成的陳宮。
“公臺與元龍素來不睦,今又如何獻上此計?”呂布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字字清晰。
陳宮沒有退縮,迎目對視,大聲回道:“宮與登前有宿怨,乃爲一己之私耳,今大敵當前,宮不避前嫌獻計,乃爲公也。”
呂布冷冷一笑,看似不經意的將畫戟虛空一劃,劈厲的勁道頓將道旁一株小樹攔腰截斷,隨即淡淡說道:“前番公臺不是說元龍出使許都,有與曹操暗結的跡象,今若問元龍求救,豈不是引狼入室,徒勞無獲!”
陳宮看着地上的斷枝,神色不變,緩緩答道:“主公,此一時彼一時也。前番陳登私結曹操事實俱在,不容有半點的置疑,此宮當以命擔保。至於眼下爲何要向陳登求援,原因無二,因爲陳登已轉投了江東高寵麾下,我們向陳登求援,就等於是向高寵求援——!”
“高寵會來救援我們,這不是癡人說夢吧!”魏續緊了緊頭盔,青灰色的驢臉上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
陳宮看也不看魏續,只顧着說道:“怎麼不能,高寵若是坐視我們失敗,那他就不是高寵了,曹操染指徐州,目的昭然若謁,下一步的目標就是淮南,高寵要想穩固淮南根基,最好的方法就是設法保全我們,讓曹操繼續糾纏于徐州一帶脫不開身,至少,我想高寵面對徐州紛亂的戰局,也分一杯羹的yu望一定會有。”
“高寵與曹操素有盟約,趟若他不是來救援我們的,還是與曹操合力來征討我們,事情豈不更糟。”呂布一皺眉頭,陳宮的建議實在有點異想天開,眼下各股勢力之間關係錯綜複雜,要理出一個頭緒來,僅憑呂布的頭腦尚不能夠。
陳宮胸有成竹的大聲道:“高寵與曹操的盟約那不過是騙騙人的把戲罷了,曹操奸詐成性,前番結盟不過是爲進攻宛城而行的權宜之計,當時高寵勢力弱小,還面對着孫策這般強敵,對曹操可以說毫無威脅,現在情況已大不一樣,孫策覆亡,江東幾乎全部淪落到高寵手裡,以孫策的強悍尚不是高寵的對手,曹操心裡對高寵一定會加以忌憚,這個時候,如果高寵出兵進攻徐州,主公若是曹操,當有何想?”
呂布脫口而出道:“高寵有圖中原之異志?”
陳宮點頭道:“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然佔了名義上的優勢,但也因此成爲了衆矢之的,年初袁紹挾武力欲迎天子北歸,曹操驚懼不得已讓大將軍位,有此前鑑,高寵在佔領江東之後,曹操卻將揚州牧的封號許給了主公,現在看來目的除了吸引我軍主力南下之外,還有削弱高寵的意圖,憑此二點,宮以爲高寵與曹操各懷異志,反目只在須臾耳!”
一直悶聲不響的侯成這時忽然插言道:“你這些話都是臆測罷了,就是與曹操有矛盾,高寵也犯不着遠道來幫我們。”
呂布沉臉朝侯成一瞪,目光中掠過一絲殺機,侯成渾身一顫,嚇得再不敢多說半句。
得到鼓勵的陳宮一臉的興奮,許久以來呂布都沒有這麼重視自已了,他接道:“我剛纔說了,要向廣陵太守陳登求援,不管怎麼說,陳珪、陳登父子與主公有舊,以前主公待之不薄,今有難,遣使相求合情合理。那陳登在得到主公求援的消息後,必會將這個消息告知高寵,基於這一點,我們只需向禮物準備的豐厚一點,就能通過陳登打動高寵的心。”
“那什麼禮物才能奏效?”呂布這個時侯心思已亂,加上高順、張遼皆不在身邊,只得順着陳宮的意思問道。
“傳國玉璽!”陳宮目光中炫出異樣的光彩,一字一句的說道。
“啪——!”陳宮話音未落,呂布已揚起手中的鞭子,朝着陳宮劈頭蓋臉狠狠抽去,清脆的響聲過後,陳宮的左臉頰上突顯出一道血痕。
“你說什麼?”呂布厲聲道。
面對狂怒的呂布,陳宮毫無懼色,大聲道:“不誘之以利,如何能讓高寵出兵,玉璽送給了高寵,他日我們可以再奪回來,若是命沒有了,空留個玉璽有什麼用。”
呂布高高揚起馬鞭,這根鞭子是用馬的鬃毛結成的,抽打在身上,生生的可將人打得皮開肉綻,再加上是神力無窮的呂布抽下,這結果可想而知,平日裡就是侯成、成廉這些個粗筋糙肉的武將都見着害怕,更別說陳宮這一介文士了。
陳宮此時卻是異乎尋常的堅強,他凜然的迎視着呂布,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複雜又痛苦的神色,其中分明帶着些許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悲苦。
呂布的手終於頹然落下,走投無路的他再沒有思想,也明白陳宮說的話對於自已來說,是無法選擇的選擇。
他無奈的點點頭,問道:“何人可爲使者?”
陳宮大聲回道:“前尚書令陳紀、陳羣父子今在下邳,主公可留陳紀在城中爲質,遣陳羣出使廣陵,如此則不怕陳羣不效死命。”
廣陵,僅是一個多月不見,陳登原先消瘦的臉龐已有了些許紅潤之色,這還是多虧了華佗和于吉兩位精通醫理的醫師精心治療,陳登的病原是因爲操勞過度所致,後來慢慢的發展爲肺癆,這個病相當難治,又極易傳染,一般醫師都避之不及。
高寵迎面踏上江北的土地,既有一絲熟悉又有一些陌生,與處處透着溫暖的江南相比,江北的風是野性的,地是野性的,甚至於人也帶着些許不馴。
“寵帥,這是呂布的使者陳羣,字長文。”將高寵一行迎入府中的陳登清了清喉嚨,把一個青布衣衫的年輕白麪文士介紹給高寵。
陳羣躬身一揖,神態恭敬的說道:“陳羣見過大人!”
高寵上下打量了陳羣一會,見此人生得倒也俊朗,白皙的臉龐上一對活潑潑靈動的眼睛,高寵道:“免禮,不知揚州牧、溫侯大人差先生來,有何要事?”
高寵這“揚州牧”三個字說得很重,陳羣自然明白高寵話裡的意思,他抿了抿嘴脣,道:“徐州現被曹操、劉備相攻,羣受主公之命,今獻上收綬禮物,望大人能出兵北上。”
高寵哈哈大笑,昂首道:“溫侯太健忘了吧,就在五天前他的大將高順、張遼還在合肥與我軍激戰,如今卻讓我出兵相救,豈不笑話?”
陳羣面不更色,胸有成竹道:“大人勿先回絕,這裡是我家主公送與大人的禮單,請過目!”說罷,陳羣從袖口取出一冊薄綢,將他交給一旁的陳登。
陳登接過將禮單呈與高寵,高寵瞥了一眼,卻見那薄綢上寫了四個大字:傳國玉璽。
呂布爲了讓高寵出兵,竟然將傳國玉璽送給高寵,這樣一個禮物若是被袁紹之流看到,絕對是一個不能拒絕的誘惑,但在高寵眼裡,玉璽不過是一個象徵而已,漢室雖微但四百餘年的威儀尚在,無論是誰拿了玉璽,都不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方面,袁術已經做了最好的榜樣,諸侯之中誰若想滅亡,誰就稱帝好了。
“還有什麼?”高寵淡淡問道。
陳羣驚異的看着高寵,見過玉璽不動心的他還沒有見到過,想當初呂布打開黃綢包袱,看到黃澄澄的玉璽時,眼神中也流露出了不可遏止的yu望。
“羣臨行之前,我家主公還說了,若是大人敢出兵相救,他願將小女下嫁!”陳羣咬了咬牙,又道。
高寵臉色一變,譏諷道:“不知溫侯的女兒多大了,若未成年,豈不大剎風景!”
陳羣一聽,也是神情難看,只得支吾着回道:“小姐已年滿十三——!”
十三歲,呂布很來真是走投無路了,要不然也不會把女兒都拿出來作籌碼,天下無敵的溫侯呂奉先竟然落魄至此,高寵也不禁噓噓。
“若是換了自已,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會不會象呂布一般呢?”高寵心裡忽然間沉沉的。
PS:關於彭城三英戰呂布,按史實虎牢關一戰沒有劉、關、張戰呂布的情節,所以算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