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耿長樂穿好陳菲菲特意給他找出來的白色綢緞褲褂,粗硬的短髮還抹上頭油,手裡拿着一扇白紙摺扇,腳底下蹬着雙黑色方口布鞋,這一身白的造型看似花花公子做派,倒揹着雙手,大搖大擺直奔眠月樓而去。
即便是在晚上,臉上也掛着墨鏡,撇着大嘴,學着孫大顯那時候的樣子,這些都是陳菲菲交代給他的,要去那地方,裝得越不正經越好,這樣才能聽到該聽的話。
眠月樓地處永定城最繁華地段,白天的時候,周邊很安靜,這棟二層小樓和其他茶館酒肆一樣,毫不起眼,每當夜幕降臨,這裡立時熱鬧起來,來往的行人和黃包車絡繹不絕,兩層的小樓,間間房裡鶯歌燕舞,處處歡笑,這笑聲有男人的,女人的,中國人的,還有日本人的,觥籌交錯,男歡女愛,各種放蕩的聲音傳出半條街外。
站在樓下,他不由皺起了眉頭,這地方本不屬於他,他也不善於和這些女人應酬,可爲了給陳菲菲找到線索,他豁出自己這張臉去了。
“這不是高副官嗎?稀客啊,您平時忙得很,怎麼想起來到我眠月樓來了?”剛進門,一個尖利的女高音赫然響起,誇張的聲線着實把他嚇了一跳。
老鴇子四十多歲,臉盤很大很平,兩隻小眼睛好似嵌在麪餅上的芝麻粒,上面塗了很多脂粉,粉**白的,再配合頭頂上那個高聳入雲的髮髻,尤其顯得腦袋出奇的大,說笑的時候,從兩側嘴角處就往下掉渣,這場景他看了胃裡不舒服,只得轉移自己注意力,儘量不往她臉上看。
說明來意,老鴇會心地笑起來:“可不是嘛,男人啊,都耐不住寂寞,女人懷孕了,自然就得出來偷腥不是?”看到耿長樂瞪起眼珠子,她連忙改口:“縣長的男人也是人嘛,雖然縣長本人就像朵花一樣,可這花現在您碰不得不是?”
耿長樂覺得很鬱悶,不解爲什麼老鴇子所說的話,就和陳菲菲說的一樣,難道她們都洞悉了男人的弱點,就知道這個階段他們肯定按耐不住自己,一定要出來尋歡嗎?他不是這種人,也不想被別人當成這種人,可現在不得不做一回這種人。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老鴇子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讓他的思緒回到現實中來,“我們這兒的姑娘可多了,高副官想找誰玩?”她咕嚕着眼珠子,上下打量着這個身材高大健壯的小夥兒。
“藍英,她在嗎?”耿長樂趕忙憋了許久的話吐出來。
“高副官就是有眼光,藍英是眠月樓最火的姑娘了,前兩天她身體不舒服,一直沒出來接客,今天剛好,就被您趕上了!”老鴇說。
“那還等什麼?快讓她出來!”耿長樂表現得如同猴急的嫖客,可老鴇似乎並不着急。
“她可是我們這兒的頭牌,價碼不便宜,要一塊現大洋...”她嘴裡嗑着瓜子,噴出的酸味兒直奔自己口鼻而來。
還沒等她說完,耿長樂毫不猶豫掏出一塊銀元,重重拍到桌子上,“快點,我等不及了!”其實他是不想在老鴇這兒浪費時間,更受不了她的舉止做派和嘴裡的味道。
看到銀元落地,老鴇開心地笑了,更多的白色粉渣落地,她把大洋捏在手裡,對着它吹了口氣,然後放在耳邊,聽到清脆的金屬聲,一張大臉像發麪餅一樣攤開去。
“放心吧,不會騙你的。”他無奈地說道。
“習慣了,別介意。”老鴇把錢放進口袋裡。
然後帶着他直奔二樓而去,耿長樂很奇怪,問她這藍英好奇怪,通常都是姑娘們下樓接客的,爲什麼她這麼大的譜,還得客人自己上去找,老鴇解釋說整個眠月樓,只有她是這規矩,平日裡都不下樓的,吃飯洗臉都得專門有人送去,客人來了,也得自己到她屋裡去,就算如此,她房門前依然火爆異常,還說今天他是撿了個便宜,因爲前兩天藍月身體不適的時候,一直關門謝客,已經有些日子了,今天剛好,其他客人都不知道,所以他才能如此順利,要放在平日,這一塊大洋都不夠開門錢的。
他沒再言語,兩人來到二樓,最靠裡一件臥房,還沒開門,就聞到屋裡濃烈的香氣,妖嬈中帶着一絲衝勁,屋子裡很安靜,老鴇子把他帶到門口,只輕輕朝裡說了句:“藍英,接客了!”說完後轉身就走,讓他自己開門進去。
耿長樂推開門,一股香浪撲鼻而來,嗆得他差點沒咳嗽起來,心說難怪身體不適,整天呆在這種環境裡,不被薰出病來纔怪。
他看到藍月正背對着自己坐在窗前,他關好門,站在那裡不知該做什麼。
聽到動靜,她回過頭來,看了自己一眼,眼神很怪,曖昧中還夾雜着期盼,在她注視下,他渾身輕微哆嗦了一下,從小長這麼大,還沒被哪個女人這麼熱辣辣的凝視過,就算是陳菲菲,也從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藍月站起身來,和他面對面,他發現這女人的相貌的確與衆不同,那張臉很精緻,有種古代畫中人的感覺,身上穿的也不是旗袍短裙,而是淡藍色的細紗,一條長長的半透明紗巾,被她巧妙地挽了幾下,就變成一件貼身衣物,把身體的重要部位包裹起來,又若隱若現,讓人浮想聯翩,平心而論,她的長相在眠月樓一干女人堆裡,並不算最出衆的,可就是這身細紗,讓她顯得與衆不同,很有異域風情,就像是印度歌女那樣,再配上那凸凹有致的纖細身材,難怪衆嫖客們趨之若鶩。
不過她的臉很奇怪,耿長樂和她對視了這麼長時間,沒看到她有任何表情上的改變,就像是個冷豔美人,臉上永遠都是平靜的,也不言語,可那雙眼睛就像會說話,超脫了表情和語言的束縛,讓人慾罷不能,相比之下,那張臉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外界貼上去的面具一般,他看得時間越久,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來這兒之前,陳菲菲跟他說過,藍月病好後就不會說話,因此他別想通過聊天獲得線索,只能按她所說的,從她身上偷樣東西回去,要完成這個任務,就必須強迫自己和她貼近些。
他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倒是藍英顯得主動些,款款走來,她由於光着腳,走在地面上一點聲音都沒有,來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把他帶到自己剛纔所坐的位置旁,和他貼身而立,耿長樂頓時感覺到帶着女人溫熱的幽香鑽進鼻孔,最是挑撥人的慾望,片刻後,藍月的小臂輕輕在他胸口推了下,讓他木呆呆跌坐於椅子上。
他有些緊張,怕這女人急不可耐要和他辦那事兒,正琢磨怎麼應對之時,藍月卻突然離開,走到房間另一角,那裡還有臺金色留聲機,她輕輕按動開關,留聲機裡頓時飄出綿軟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