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寬帶着三十多名戰士和民兵,埋伏在永定縣城外的運河溝子裡,這些人,基本上是縣大隊的全部家當了,另外楊樹林裡還有小五帶着幾個人看守僞軍,恰巧盧鐵旺到區裡開會去了,所以只有高寬隻身率領縣大隊來攻城。
整整一個上午,他們把身體埋在淤泥裡,那感覺可不好受,秋天的蚊子極爲瘋狂,咬住人就不鬆口,就算拍死,都趕不走,每個戰士的臉上,都佈滿了紅點,那股癢癢勁犯起來,讓人坐臥不寧,就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所有的八路軍戰士沒有弄出一點響動。
臨近中午時分,從城裡開始往外出人,高寬知道城裡兵力的大概情況,鬼子約有四百人,僞軍一千二百人,總共一千六百人,對比縣大隊的不足四十人,雙方足有四十倍的差距,所以縣大隊不會和鬼子硬拼,只能與之周旋,才能保全自己。
看着鬼子和僞軍一波波開出城外,高寬默默清點着人數,心想這幫人怎麼感覺怪怪的?他們走起路來爲什麼總踩前面人的鞋子?爲什麼他們的槍總往肩膀下面滑?他只是觀察到了現象,卻沒有往下想,也沒有時間去想,耿長樂沒有出來通知自己,說明一切都在按照原定計劃進行。
最後一波僞軍也出了城,漸漸消失在黃土路上,高寬掐指算算,出城的人數的確符合預計數字,這說明城裡確實已經處於守衛空虛的狀態。大門口還是那個坐着曬太陽的傢伙,這一上午,他就沒動彈過。
高寬掏出懷錶,時鐘已經過了十一點,他估摸着鬼子部隊從開拔到現在離縣城也應該有一段距離了,這段距離可以保證這裡的槍聲不會傳到他們的耳朵裡,也能保證戰鬥勝利後全身而退,如果還有下次的話。他舉起手臂,發起了攻擊的命令。
戰士們從淤泥裡一躍而起,向城裡衝去,他們奔跑速度很快,很快來到城門口,這裡並沒有守衛,高寬舉起駁殼槍,率先衝進縣城,衆人跟隨他一起,也都衝進縣城。
一個戰士來到門口守衛跟前,想看看這傢伙睡熟到什麼程度,連八路軍組團進城都察覺不出,他用手槍挑開蓋在那人臉上的帽子,當看到一張稻草人的臉龐時,不由得大吃一驚。
“指導員,這是個假人!”他喊了一嗓子。
“不好!”高寬心裡一沉,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肯定是有人下套了,就在這時,忽聽得四周槍聲大作,令人厭惡的屎黃色鋪天蓋地般從街頭巷尾的門洞裡洶涌流出,城牆上也架起了機關槍,“活捉縣大隊!”渡邊一郎乾癟的聲音在城樓上響起。
“中埋伏了!”有人失聲叫道。
“同志們,不要慌,大家趕快衝出城去!”高寬迅速冷靜下來,此時萬萬不可硬拼,只有衝到城外才能保存自己。
城牆上架起的機關槍,在城門口打出了密集的彈坑,要想出城,除非穿過這道要命的彈幕。身後的敵人向這裡迅速圍攏。
當耿長樂帶着陳菲菲轉過最後一個街角,遠遠地看到城門的時候,他們已經基本聽不到槍聲了,這意味着,戰鬥已經結束,他們遠遠地看到,大片的黃色圍攏在一起,這些顏色在耿長樂的眼中變得模糊,他踉蹌了幾步,呆呆看着遠方,那裡不斷傳來瘋狂的獰笑聲。他在昏倒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個場景,就是高指導員被鬼子用刺刀殺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睜開眼睛,看到陳菲菲紅着眼睛,默默在旁邊看着自己,他想說點什麼,卻感覺胸口甜絲絲的被什麼東西頂着,剛一張嘴,一口鮮血順着嘴角流淌下來。
“失敗了,我們失敗了...”他喘着粗氣,聲音顫抖着。
“同志們都犧牲了...”第二句話。
“李山,張秋芳,他們在哪兒?”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牙齒咬得嘎吱嘎吱響。
“剛一路過那個拐角的時候,他倆就跑了。”陳菲菲說。
“這兩個叛徒!”耿長樂感覺胸口悶得很難受,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直接衝擊到了他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曾經親如兄弟的同志,竟然會突然背叛,如果同志都能背叛,還有誰能相信呢?
他又面帶慚愧地看着陳菲菲:“我纔是罪人!要是我早聽你的,不犯倔脾氣,指導員就不會犧牲了...”
“行了,別哼哼了!”陳菲菲用她一貫的說話風格數落道:“你是有責任,我當時那麼提醒你,你就是不聽,我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殺光這幫小鬼子和叛徒,給指導員和犧牲的同志們報仇!”耿長樂棱起眼睛,努着嘴,殺氣騰騰地說道。
“你的想法很不錯,也很像條漢子。”陳菲菲面帶譏諷地笑道,“不過,仇不是這麼報的,現在的情況你得清楚:隊伍被打散了,指導員犧牲了,根據地估計也被叛徒們出賣了,你沒槍,沒錢,沒地方住,沒主意出。”
“爲什麼只有我?那你呢?”耿長樂問道。
“因爲我要回家去啦,你們的情報員說了,我跟你們什麼關係都沒有啊,你去報你的仇好了,我回我的家。”陳菲菲翻着白眼嘀咕道。
陳菲菲注意到耿長樂聽到她要離開的時候,眼神剎那間變得非常落寞。
“你...也罷,這件事本來也與你無關,是我糊塗相信了叛徒的話,你走吧,我自己去報仇。”他的聲音充滿惆悵。
陳菲菲又氣又憐地看着他,憤憤地說:“你這個木頭腦袋!我在你眼裡是什麼人!告訴你,本小姐是個擰脾氣,你想讓我怎麼樣,我還偏不怎麼樣,我不走了,就天天纏着你!”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也有些落寞,想想自己的家,她苦笑了一下。
耿長樂長嘆一聲說:“陳小姐,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說你一個...女孩子,留在這裡能有什麼用?我是爲你着想,既然事已至此,你到底是什麼身份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你還是走吧!”
陳菲菲心想:看來這個耿長樂內心善良,都說患難見真情,他不想連累無辜,自己應該留下來幫助他,況且經過一天的相處,根據地的戰士們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年輕人純樸,正直,一天到晚都是樂呵呵的,而且對人很真誠,這樣溫暖的氛圍,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絕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想到這裡,她一把拉過耿長樂,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問你,是不是真心想幫高指導員和同志們報仇?”
“嗯!”耿長樂點點頭。
“現在的情況是,根據地很可能已經被鬼子破壞了,你已經回不去了,要想報仇,就得留在城裡,這樣才能和鬼子周旋,你想好了嗎?”
耿長樂說:“我當然知道。”
陳菲菲問道:“那你打算怎麼留在城裡?”
耿長樂說:“我可以拉洋車!”
陳菲菲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真想不到你是怎麼把我抓到你們根據地的,傻大哥,你要真去拉洋車,不出兩天鬼子就會把你抓到憲兵隊去,你當那兩個叛徒是傻子啊?你要是真想報仇,一定要聽我的,從現在開始,一切由我安排,怎麼樣?”
耿長樂說:“我知道你很聰明,能想出很多鬼點子,可現在這情況,咱倆在城裡一分鐘都呆不下去,就像你說的,叛徒很快會帶着鬼子找來的,你就不怕被我連累?”
陳菲菲輕聲說:“我知道一個地方,非常安全,但是你一定要保證,到了那兒,一切都要順着我的話說,平時不要張嘴,還有管好你的小心肝,千萬不要把情緒放在臉上,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