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人羣中間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由於周圍日本兵們都點着火把,十幾個火把燃燒起來,在漆黑的夜裡,也着實刺眼,剛開始的時候,他們沒看清那東西到底是什麼,等到眼睛適應了光線,才發現那原來是個死孩子,而且從身量上看,並不是出世後的嬰孩,而是尚未出孃胎的胎兒,腦袋纔不過拳頭大小,身長剛剛超過一尺,這死孩子渾身被塗滿了金色粉末,手腳全都被捆住,用一根棍子支撐起來,架在高空。
渡邊和李山就站在旁邊,其中李山穿着白色長衫,雙手合十,嘴裡唸唸有詞,剛纔他們聽到的奇怪聲音,就是從他這裡傳出來的,在耿長樂看來,這些聲音完全是稀奇古怪,不知所云,而且他還留意到,這個李山儘管看似神棍一樣,念念叨叨不停,但是眼神卻在左顧右盼,在人羣中不知尋找什麼。
“他在幹嘛?神神叨叨的,以前完全不是這樣。”耿長樂小聲問薛半仙,知道他常年混跡於三教九流之中,想從他這裡得到些線索。
薛半仙一時也被這陣勢給驚住了,半晌沒反應過來,自從腦袋被假藍英重擊過兩次後,他的反應愈發遲鈍。
“金童,追金童!”憋了半天,他就只說出這一句來。
再仔細看下去,金色孩童腰間拴着一根絲線,絲線下面繫着個鉛錘,李山低頭每唸叨一句,旁邊就有人把掛金童的木樁狠狠地撞一下,鉛錘在空中劃出弧線,鉛錘末端有個開口,裡面是空的,每次撞擊下,從尖端部位往下灑落些許金色粉末出來,這些粉末落在地上,劃出各種奇怪的幾何圖案,但是耿長樂留意到,所有圖案都只有一箇中心。
渡邊和幾個日本軍曹抱着肩膀,站在李山旁邊,臉上的神色半信半疑,在每次撞擊後,都會低頭耳語一番,但是每當他揚起腦袋,看到頭頂上那個金色孩童的時候,不經意間,還是流露出一絲恐懼。
“我記得不久前,和陳菲菲以及渡邊去過運河邊,聽那裡的老河工說,有天晚上,那女人從河裡釣起過一個死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這個。”耿長樂小聲嘀咕道。
“你不用猜了,肯定是跑不了的,那女人我已經看到了!”薛半仙指着人羣外說。
順着他手指方向,耿長樂發現人羣外,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果然有個女人身影,儘管她的臉隱藏在陰影中,可那身材和穿着,讓他不做第二人選之想,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女人手腳都被繩索捆牢,橫着平放在地上,周圍並沒人看守,只是她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我想不明白,這女人身手如此矯健,日本人怎麼能抓到她?”耿長樂不解。
薛半仙沒答話,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個塗滿金粉的童屍身上,儘管兩人相隔有段距離,可耿長樂能感覺出從他身體上傳來的熱量,還有心臟砰砰跳的低沉聲響。
“追金鎖魂陣!”他不由自主地嚷起來,聲音顫抖着,而且嗓門很大,幸虧他們和那羣人距離遠,否則就憑他這一嗓子,兩人也得被發現,熊熊火把只消對着大樹照上一下,他們倆全得變成日本兵練習射擊的活靶子。
“你瘋了?不要命的話我要想要呢!”耿長樂氣得差點一巴掌把他推下去。
“你不知道這東西的來歷,我可知道。”薛半仙說,經過長時間思索,他的腦袋終於恢復運轉,從以往的記憶裡,搜索出關於眼前金童的傳說片段。
這事兒還跟張排夢有關,之前崔應麟曾經說過,張排夢之死,完全是他們兄弟倆精心策劃的陰謀,張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麼,薛半仙不知道,可張死後的事兒,永定城周圍的神棍們早就傳遍了,眼前這個塗滿金粉的死孩子,其實是張排夢的遺腹子!
話說張排夢被斬首,屍體又被崔應麟做法弄進了縣衙門,關在天牢內一號裡,依照清廷株連族人的傳統,他的家小無法倖免,都被關進縣城大牢裡,其中有個小妾,年方二十,剛好懷有身孕,就在張排夢死的時候,這小妾也快要臨盆,早在幾個月前,張就給她算過,說生出來的肯定是兒子,他的大老婆早就死了,張向小妾許諾,如果事實真如他所料,生下來的果真是兒子的話,他就正式續絃,讓小妾成爲妻,可身死法場後,諾言無法兌現,小妾悲慼之下,瘋了,滿嘴胡言亂語,全是不祥之詞。
縣令此時沉浸在誅滅妖人的功績中,手頭是朝廷的嘉獎,耳邊全是大人英明的阿諛,偏偏她這些話傳到耳朵裡,聽了自然惱火,適逢他這時候正和崔家兄弟交好,就命崔應龍去把她“解決”掉,死刑犯的家眷,自然無人關注,也沒人可憐,據說崔應龍得令後,隻身到了牢房中,把女孩活活扼死,“殺盡妖孽”,場面血腥,這是官家的記載,寫在縣誌上,而此後發生的事兒,書上卻沒提。
那在此之後又發生什麼呢?就在牢房內,崔應龍徒手扒開小妾的肚子,把腹中胎兒活生生取出來,隨即放進了裝滿石灰的木桶裡,溼潤的胎兒碰到石灰,頓時蒸汽升騰,可憐這孩子,連眼睛都沒睜開過,就被滿桶的石灰吸乾了身上的血水,變成一具蜷縮的乾屍。
這具童屍被崔應龍放在石灰桶裡,放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後,終於被取出來,隨後崔家兄弟在乾屍後背貼上了符籙,填入運河碼頭下面的河泥中,說是做成了追金童的肉身,能千年不腐,保永定萬年太平,據說這些事,都是得到縣令默許的。
崔應龍後來造反,說是得了追金童兒轉世,來源也是於此,所謂雙頭烏鴉,只是背後紋身引申出的一面圖騰而已,只有追金童子,纔是他最終追求的目標。
耿長樂聽罷,半晌無語,要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肯定大罵崔家兄弟是禽獸,毫無人性,可目睹了崔應麟捨身炸船後,他看出人性的正反兩面,一面光明一面陰暗,所有人都如此,他也一樣,只是表現形式不同罷了,世事艱難,人心艱險,也是最難預料的。
他被這個故事深深觸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過往經歷放電影一樣,穿梭於腦海中。
“你是木頭人嗎?我說了這半天,你小子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薛半仙感覺自己聲情並茂的故事全浪費了。
“準備辦正事吧,看你滿嘴的封建迷信殘餘,組織這麼長時間沒把你教育過來嗎?”耿長樂反脣相譏,轉臉發現薛半仙猶豫起來,顯然金童讓他害怕了。
“你還當真了,告訴你,千年不腐的東西叫旱魃,遇到了要有大災難的!”耿長樂說。
“可是,你沒覺得永定已經好久沒下雨了嗎?我聽說,這地方風水很特殊,每隔一百年,就鬧一次天災,出一次大難,要死好多人!”薛半仙怯生生地答道。
耿長樂仰頭看天,只見頭頂月朗星稀,纖雲如羽,從立春到現在,確實滴雨未下,這到底是巧合,還是讖語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