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灌滿了議論,陳菲菲匆匆趕回家,坐在太師椅上,心裡依然忐忑不寧,覺得這件事甚是蹊蹺,按理說一個死了一百多年的人,是不可能復活的,可在潛龍脈裡親眼目睹了崔家兄弟起死回生,又讓她覺得永定這地方異事甚多,難保不會再出個不死妖人,可消息都說張排夢已經被燒成了灰,難道死灰也能復燃不成?她心裡實在想不明白。
此刻家裡就剩下她一個,這段日子她給老長工們放了長假,一是擔心自己家裡不太平,紫小姐已經襲擊過一次,要是再有個什麼小姐進來,怕長工們不明就裡被她們滅口,其二是她和耿長樂一樣,實在不是使喚別人的命,她覺得家裡只有他們兩個,心裡反而踏實些。
沒事的時候家裡沒人心裡踏實,此刻就開始忐忑,自打她一踏進家門,天上的雲朵就開始聚集,黃悶悶的顏色,似乎裹挾着風沙,山雨欲來風滿樓,沒過一會兒,就開始起風,冀中的春天就是這樣,只要天色一泛黃,風沙就開始貼着地皮跑,細碎的沙粒打在臉上,刀割般疼。
坐在太師椅上,聽着枝條拍打在窗櫺上的啪嗒聲,她心裡的慌似發芽的草,又似風中行船,一浪高過一浪,恍然間,她感覺門外好像站着什麼東西!
由於古式的木門上面有鏤空,鏤空的部位貼有黃表紙,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她站在屋裡不敢開門,但透過毛濛濛的紙張,看不到什麼黑影之類,只聽到硬邦邦的東西摩擦着門板,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同時一股寒意透過門板滲透到屋裡,讓她渾身發冷。
那東西貼着地,發出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聽起來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正琢磨什麼怪物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人家裡作怪,突然一個黑影從門外晃了一下,接着黃表紙的門櫺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出”字影,這個字持續了約莫十秒鐘光景,然後就消失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定剛纔沒看錯。
“什麼意思?”她反覆問自己,得不到回答,“莫非是天啓?”她打心眼裡不信這個,可這個字該如何解釋呢?眼看着外面風沙減小,她潛藏多日的二百五性格開始冒頭,“管它三七二十一呢,我還真得出去看看!”她心想自己身爲縣長,此刻更應該守在衙門裡,而不是躲在家裡門後瑟瑟發抖(其實是因爲衙門裡人更多)。
想到這裡,乾脆壯着膽子推開木門,卻發現庭院裡什麼都沒有,心想剛纔興許就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只是天色依然陰沉,她捧着大肚子,緩步來到門口,正好看到一輛黃包車停在跟前,車伕是個高個子壯漢,頭上頂着白毛巾,臉色晦暗,正百無聊賴地蹲在地上抽菸。
“去縣**!”她心裡有事,根本沒留意車伕的長相。
車伕很有力氣,拉着黃包車跑得飛快,可正走着,她感覺不對勁了,縣**在城南,可那人卻拉着自己往城北去,本想罵他不認識道還敢出來充數,可從背後看到這人的寬肩膀,她又疑惑了,總感覺拉車人這麼眼熟。
坐在車上,不祥的預感開始涌現,這次她本人被劫持了!車伕一路往城北跑,她想喊,掙扎,可週圍一個人都沒有,昏黃的風沙和張排夢的逃獄把街上所有行人都趕回家裡,只有她一個不知死的女人敢在這時候出來遊蕩。
很快到了城北荒地,眼望四周,真是一個人影都見不着,車伕停下腳步,摘下頭上白毛巾,原來是崔應麟。
“咱們又見面了!”他微笑着說道。
“怎麼又是你?”她怒目而視,一直以爲他在日本人手裡被折磨死了,沒想到他竟然對自己深懷敵意。
“還有點帳得和你算算!”崔應麟說。
“咱倆沒啥交情!”陳菲菲聽他說話就沒好氣。
“我也不讓你做個冤死鬼,實話告訴你,我兄弟的帳是算在你頭上的,今天我得和你做個了斷!”崔應麟冷冷地說道。
陳菲菲聽他這麼說,心裡倒不生氣了,只是感到心寒,她記得崔應龍死的時候,他還處於昏迷狀態,根本不可能看到發生的情況,而且他們從地穴逃生的時候,不管是野口谷河的軍刀還是激流的漩渦,多麼兇險的環境,也沒人放棄他,直到把他帶出絕境,又找醫院給他恢復,可他醒來後,想到的竟然是找自己的恩人報仇,也許有人對他說了其他話,可她不知道,也不關心,只覺得眼前這個相貌堂堂的小白臉竟然真是個白眼狼,自己救他簡直是犯賤。
“今天你必須死!”他張開雙臂,慢慢向她靠近。
看他目露兇光的樣子,她就知道今天凶多吉少,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哭天搶地沒人救,她現在懷疑什麼張排夢逃獄的傳言就是個陰謀,此時只能罵自己腦子太笨,對這些消息根本就沒仔細想想,渡邊一直對自己懷有敵意,而且和紅美子穿一條褲子,她剛從駐地慘敗而歸,自然也對自己恨之入骨,那個傳言分明就是他們放出的煙幕彈,爲的就是擾亂縣城的秩序,包括把耿長樂叫去開會,把他從自己身邊支開,讓崔應麟渾水摸魚,這麼簡單的道理,她直罵自己怎麼早沒悟透!
只是出現在門上的“出”字,她還沒參透其中的奧秘,她家院裡沒人,這是肯定的,那個字只能是摩擦門板的東西弄出來的,由於沒見到那東西的真容,一切都是未知。
在短暫的時間內,她腦子裡飛速閃過這些東西,此刻她驚慌地忽閃着如水般清澈的大眼睛,崔應麟的手已經伸到了她的脖子旁邊,眼看雙手合攏,她的脖子就會被拗斷。
“放心,我只想報仇,不會讓你受太多苦的!”他冷笑着說道。
“我的確不用受苦,不過你得吃點苦頭了!”她也同樣報以冷笑,手伸向自己懷裡。
崔應麟聽罷就愣住了,沒想到她臨死前還故弄玄虛,不成想她隨即就從衣服裡拽出一個黑色的小人來,不到兩尺高,身體軟綿綿的,看着就像巫蠱詛咒所用的布娃娃,這時候他剛好逼近到她身旁,他們的臉距離不過一根胳膊的長度,於是她把這小人隨手就按到他的臉上。
此時他依然沒當回事,想當然地覺得布娃娃根本就不能把自己怎麼樣,卻不知這個小人另有玄機,從駐地回來後,她按照所看到的紅色小人形象,又做了一個同樣模樣,只是體型略小些的黑色小人,把田王莊收集到的對光線敏感的電元件塞到了小人體內,同時加裝了電池和電磁鐵,因爲黑色更能吸收光線,所以這個小人對光亮更加敏感,她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烏崽”,就是黑色的小崽子的意思,做成以後,她就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平時就踹在懷裡,就打算關鍵時刻救命用,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這“烏崽”果然靈敏,一出手就像吸鐵石一樣,攤開四肢牢牢抱住了崔應麟的頭部,它的體型剛好一尺多點,整個身體恰好罩住崔的臉,而且兩隻胳膊伸進他耳朵裡,兩條腿還卡在他喉嚨口位置,讓他無法呼吸。
趁這個機會,她趕忙往回跑,但挺着大肚子,跑不了幾步就氣喘吁吁。
崔應麟沒想到這黑乎乎的布娃娃還能動彈,忙不迭去抓它的腿,先得喘氣再說,那東西本是靠光敏電部件做成開關,一旦遇光就帶動電磁鐵吸合控制手腳運動,力量非常小,像崔應麟那樣體格的,胳膊揮舞一下,就能把烏崽打出去老遠。
陳菲菲跑了幾步,又停住了,她似乎並不想趁這個機會逃走,事實上就憑她的體力,沒懷孕的時候也跑不了,只見她胸有成竹地站在那兒,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一個墨綠色遙控器,這東西是從綠小姐屍體上拿下來的,控制汽車油箱裡**的遙控器。
她把遙控器也做了改造,在人偶裡做了個能讓電池短接的開關,這開關平時都是張開的,只有收到遙控信息後,纔會閉合,隨即電池就會短路,然後爆炸。
此刻他正好推了一下臉上的烏崽,黑色人偶在臉上位置變動了一下,在眼前露出一條縫,正好看到她舉着個綠色鐵盒子對着自己微笑。
崔應麟沒見過遙控器,也不知道她爲什麼要衝着自己笑,就感覺她笑容裡暗藏殺機,隨即看她手指輕動,按了下綠盒子上的紅按鈕,緊接着,自己的臉就炸開了。
陳菲菲所在的位置,也是經過測算的,她跑到和崔距離五米多遠的地方,就停住,在這個距離,電池爆炸的火焰不會傷到她,而遙控器的信號又足夠強,眼看着崔應麟瞬間就被火焰吞沒,他本人則在大火中掙扎,發出低沉地嚎叫,活似一條餓狼。
“這回看你還能咋辦?”她輕蔑地朝火中啐了口吐沫,心說就你這樣的,還想暗算我?這次就算不燒死你也得讓你以後沒法見人!
陳菲菲離開的時候面帶得意之色,大搖大擺,對身後苦苦掙扎的崔應麟不屑一顧。
再說崔,身上的大火燒了不下一刻鐘,才逐漸熄滅,主要是身上的衣服都燒光了,火焰沒燃料,自然就熄滅了,要是普通人被烈火灼燒這麼長時間,身體早就化成焦炭了,就算命大些,身上皮肉也會變得焦臭不堪,可崔應麟體內的細胞具有極強的再生能力,火焰剛熄滅的時候,他看上去就像一頭被烤得半生不熟的剝皮羊,半個小時候,皮肉就重新生長出來,依然是那副模樣,只不過皮膚顏色變得和烏崽相似,因爲先前的軟組織燃燒生成了碳,在細胞重新分裂的時候,這些附着在體表的碳只能被吸收,從而遍佈在皮膚表面,再也無法清除,先前陳菲菲管那個布娃娃叫烏崽,其實此刻,他纔是真正的烏崽。此外他身上還無一絲可蔽體,只得從黃包車裡尋出個墊子放在下腹,隨後抱着墊子找到一灘污水,照出自己漆黑的臉,還有落寞的表情。
“這個女子真不是常人!”對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自言自語,心想難怪自己躺在壓魚觀的時候,就總聽白小姐談起這女人,說到她詭計多端,極難對付,這回自己算是真切見識到了,他本是信奉方術命相的人,更願意相信她是冥冥中上天保佑,總能化險爲夷,逢凶化吉,按照命相所說,她這樣的屬於天罩鴻運,如果執意和這樣的人作對,那分明是自己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