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愛的人,猶如切膚之痛。林夕現在深深體會到了這句話中蘊含的殘忍,因爲自己現在從身到心都覺得像是被剝離。
林夕不知道太痛苦的時候身體會自動關閉一些機制,只是覺得自己的靈魂正在越飄越遠,好像脫離了身體,正冷冷看着眼前病房裡自己的身體和這兩個人對峙,而自己這個懸浮在病牀上方,無悲無喜。
唯一的紐帶是左莫藺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那雙眼睛一瞬間失去了光彩,左莫藺痛得心都要碎了,如同採金人失去了自己日日夜夜佩戴在胸口的絕世珍寶,那一瞬間左莫藺的心空了。男人扭頭看向窗外。
安娜得意地看着林夕怔仲的眼神,手底下不忘拽了拽左莫藺的衣袖,就知道身旁這個男人對這個小賤人念念不忘,但是要打擊就得打擊徹底,安娜不可能放過現在這樣的大好機會。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許久得不到左莫藺的迴應,林夕聽着自己的身體發出的大喊,卻好像是另一個人一般,聲音陌生得讓自己難以辨認。
男人終於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變成了自己初識他的時候那般高高在上一塵不染:“林夕,我和安娜的訂婚典禮定在後天,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來出席。”
如果不是在左莫藺身邊,安娜簡直想要仰天大笑三聲,剛剛左莫藺請自己答應的時候,可沒說是後天就舉行!狂熱的眼神盯上了失神的林夕,你再痛心疾首一點,我就可以得到的更多一點。
你跑了九十九步,可是左莫藺他卻後退了一百零一步。
“聽到了嗎?”安娜勾起嘴角魅惑的笑容,“後天哦,歡迎你來參加,見證我們的甜蜜。”
安娜微微仰起頭,看着這個讓自己目眩神迷的男人,夕陽最後一縷餘暉正巧映在他榛木色的眼眸裡,安娜覺得自己實實在在地握到了想要的一切。
這縷光芒也讓林夕最後的希望破滅,靈魂像是突然有了重量一般急速的下墜,最終砸進了身體。
“不,我不相信,你一定是騙我的,”林夕聲音抖得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如同秋天的落葉一般終於不情不願脫離母體,安娜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你說什麼呢?”自己雖然多一刻都不想看見這張蒼白的臉,但是左莫藺不走,安娜自然是不敢走的。
左莫藺卻聽懂了,眸色暗了暗,“不信的話,你大可以來看一看。”
林夕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去做任何的事情,只是隨着生物的本能,眼睛追着動態的影像,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打開門走了出去,身後綴着抱怨的安娜:“莫藺,你等等我啊。”
林夕無力地摔了下去,儘管身後有病牀做支撐,可是林夕仍然覺得自己在一直不停地下墜,下墜。
恍惚中似乎有個蒼老的聲音在說話,可是來源那樣的虛無縹緲,林夕無助地伸出手在不停下落的虛空之中抓着。
老人看着林夕雙眼無神的模樣,剛剛這個小姑娘醒過來的時候自己還在感慨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這樣純淨的眼睛
了,只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功夫,就變成了失去神采的布娃娃一般。
老人走上前去,自己方纔聽到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稱呼眼前的小姑娘爲林小姐,“林姑娘?”想來這姑娘姓林了,老人輕聲呼喚着林夕,“林姑娘?”
林夕似乎已經成了只能自主呼吸的植物人一般對外界毫無反應。
老人嘆了一口氣,扶着林夕的牀沿緩緩坐在椅子上。
說起來老人也不是什麼壞人,甚至還是那個年代小有文化的讀書人,可惜時運不濟碰上了那個嗡嗡嗡的時代,錯過了最好的婚嫁時光,現在這個及其不肖的矮胖男人,其實是老人數年前領養回來的男孩兒。
方纔看這個姑娘,似乎很是和那個冰寒的男人有什麼樣的過往,就算那個兒子再不肖,自己也只有這麼一個指望了,如果能讓這姑娘幫忙說句話,沒準事情還可爲。
由是老人高一聲低一聲呼喚起來林夕,而無暇走出病房去瞅一眼,更不知道其實自己指望不上的那個兒子,其實就在病房外面。
能把沒有血緣關係但是養育自己幾十年的父親推向疾馳而來的汽車,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真的爲老人養老送終,不把老人敲骨吸髓甚至謀以獲利,就可稱得上是老人的最好結局了。
可惜總是有人心懷希望,總是有人當局者迷。
林夕追隨着冥冥之中那道聲音,漸漸的身體停止了下沉,好像被泡在一個充滿液體的地方一樣,林夕試着擺動手腳,向着那道聲源的方向而去。
那個小光點越來越亮越來越近,不知道遊了多久,彷彿是從一個孔洞裡突然鑽出來似的,天光大亮。林夕眯着眼睛看到眼前有一張蒼老的面孔。
老人欣喜地看着林夕,方纔覺得這姑娘似乎手指動了一動,接着眼皮抖動起來,果然是要清醒的徵兆。
“姑娘,你醒啦?”老人笑了一下,端上來一杯清水,“你這一覺睡得可真踏實啊。”
白熾燈的光芒讓習慣了左宅無處不在的LED溫和光芒的林夕不自覺地輕蹙眉毛,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需要喝水,林夕強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老人慌忙想要伸手去扶林夕,但是卻被小女人向旁邊一閃勉強躲開,老人尷尬縮回手。
林夕警惕地看着眼前蒼老的面容,自己已經從聲音聽出來了這是那個一直指引着自己找到這個世界出口的人,可是林夕忽然間有點想回到那個無聲無息的寂靜世界。
沒有疲勞,沒有時間感,沒有竊竊私語和人聲鼎沸,只有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
俗話說醫者不自醫,林夕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由於不能接受左莫藺咬合安娜訂婚的事情,已經產生了厭世心理。
只是尋常的自我逃避自我安慰罷了,林夕將目光投向黑漆漆的窗外。
老人輕輕拽了拽林夕露在被子外面的睡衣衣袖,“姑娘,我有個事情想拜託你。”
林夕苦笑了一下,什麼事情,自己的事情現在都處理不好,怎麼幫助別人?但是看到老人一臉希冀
的表情又不忍心真的拒絕,只得勉勉強強詢問是什麼事情。
“唉,”未語先嘆,老人的眼淚不由自主落了下來,“還不是我那不爭氣的兒子,要不是他,我怎麼拉的下這老臉來!”
林夕心下不忍,看老人表情也不似作假,半撐起身伸手去扯牀頭的紙巾,“您也別苦了,什麼事啊?沒準我能幫得上。”
老人擡起頭,渾濁的目光盯住林夕:“就是那個中年男人,我的兒子,能不能讓那個什麼莫什麼的,高擡貴手放了我兒子啊!”
林夕的表情陰沉下來,就算自己現在精神不濟,可是前因後果和發生的事情串連一想,不難猜出來當時在病房外面帶着手銬的那個矮胖男子就是面前這個老人的兒子。
當時他可是想要了左莫藺的命的啊!
“對不起,老人家,這個忙,我幫不了您,”林夕掙脫了老人緊握着自己的手,老人蒼老幹裂的皮膚如同粗糙的樹皮一般將林夕的手颳得生疼。
老人撲通一下就跪在了病牀前,“林姑娘,請你救救我們爺倆啊!”老人的腦袋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林夕心生不忍。
“您別這樣,一個是他罪名成立,而且另外是,”林夕的心劇烈地收縮着疼痛起來,“您也看到了,剛剛您說的那個男人,他已經要和別人訂婚了!我算什麼呢!”說到最後林夕的聲音越來越高,已然哽咽起來。
老人擡起頭來:“不,姑娘,你還年輕,你不瞭解男人,你只要曾經在男人那裡留下過印跡,他都不會忘了你的,哪怕這個人以後結婚生子生老病死,你留下的印跡都會成爲他的一部分!”
林夕茫然地看着老人,“你說什麼?是真的嗎?”
“只求姑娘救救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啊!”老人涕淚縱橫。
“我還會給左莫藺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跡”,林夕茫然的重複着老人說的話。“真的要去試試嗎?”
“試試吧姑娘,”老人膝行上前,抓住了這絲希望不能輕易放棄,老人拽着林夕的被角,“姑娘你試一試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林夕鬼使神差一般掏出了手機,可是面對那個自己幾乎能倒背如流的號碼,卻遲遲撥不出去。
真的很害怕再聽見那個嬌媚入骨的聲音在自己愛的男人身旁響起,更害怕那個曾經溫柔如風的聲音再度冰冷無情。
老人焦灼地看着林夕手裡的手機,可林夕捧着手機始終點不下去綠色的通話鍵。
自己這一刻,才總算真真切切明白了什麼叫做切膚之痛。
那是兩個原本說好相依爲命的人,互相爲對方遮風擋雨,成爲對方的房子和家,成爲對方的港灣和依靠,可是當有一天,也許是一陣莫名其妙的狂風,也許是根基下不停流動的細沙和白蟻,這一層保護自己的外殼忽然被剝去,而那個已經軟弱不堪的粉嫩軀體,就這樣赤裸裸暴露在無法適應的惡劣環境下。
不僅是傷痕之痛,更是切剝之痛。
林夕又一次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