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煕第五次南巡,他在出發前便已經曉諭吏、戶、兵、工等部:河工雖告成功,尚須察驗形勢,籌畫善後規章。
而他乘舟經過天津、靜海、青縣、於二十二日進入山東省境內。在德州,於舟山多次召見歷算學者梅文鼎,並讚揚他是"佳士"。又經過臨清州、東昌、濟寧,於叄月初六日進入江南境。一路上並無異樣,也不微服出巡,倒是讓隨行的官員還有接駕的官員稍稍鬆馳了神經。但是為防萬一,各省各縣早就做了清場的準備--行乞的、告冤狀的通通提早攔截趕走,每天安排好幾更的士兵衙差巡邏,務求做到點水不漏。
"嗯......"齊宣見康煕坐在龍舟上,對着滿室書卷,卻依然閱而乏味,便知他有心事。
"怎麼了?"
康煕望了她一眼,然後趿鞋踱步至竹簾前,看着那一望無盡的遙遙江景,慢慢道出這些天憋在心裡的話:"你看這一路走來,風光如何?"
"美不勝收。"她簡約道來原因:"我們這一路走來,百姓男女老幼奔走,瞻前恐後,夾道跪迎。到處都是一片昇平氣象,沿途皇上的乘輿所經之地,無不熱鬧。就連左右詢問地方利弊,大家都暢所欲言,對各級地方官都是稱讚有加。"
"如此風景,難能可貴。"他回頭,聲音沉悶,臉色陰沉:"你早已經看出來了?"
不懼他的嚴色,以柔和的笑容相對:"皇上想要太平盛世,所以他們就呈現太平盛世。"
"說得對。"嚯地一聲揮袍坐下,壓着嗓音:"朕沿路來不想影響巡視進展,也不想有失安全,所以下令嚴禁軍民告御狀。朕還說過如果因為一己之私而攔轎告狀,若有妄控,將要嚴加治罪。"
這些事齊宣都知道,她還知道其實在康煕的心裡巴不得有人冒死攔轎告御狀。一杯熱茶從她手傳入他手,康煕撫着茶杯繼續說:"朕在想,若是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敢拉轎告狀,那他除了要有天大的膽量,還是帶着一個天大的秘密。"
冤屈大到要冒着被斬頭的危險告御狀,如果不是橫豎都得死的壓力,誰也不會挑這條下下之路來走。
"皇上,我們今晚可到揚州了吧?"她轉了話題,康煕卻不覺突然,他拈鬚含笑:"去拿盤棋子來,朕好好敲敲你的棋藝。"
在揚州登岸,正是夜色剛至,岸邊蘆棚一排又一排地亮起紅紗宮燈,照耀着粼粼波光,涼風撲來,帶來一陣寒意。
"皇上連日趕路,龍體甚是疲憊,臣奏請皇上先傳晚膳,再接見揚州各級官員。"張廷玉作為隨駕侍臣,在康煕登岸之時如是說。
康煕認同他的說法,舉手示意那些揚州的大小官員可以不必再跪禮相待:"罷了,都起來吧。"
揚州知府莫繼昌早已接到快報知康煕有意在登岸後才用膳,所以着人準備了一大桌的山珍海味給康煕享用。康煕不喜擾民,巡幸時只住在當地官員府衙,而來到揚州稍有例外,因風景怡人,故選擇住在天寧寺。但如今帶着女眷,實有不便,便在附近覓了一所宅園住下。
"這宅園步移景改,壺天自春。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一石一階,一亭一閣,一山一湖,均如天然設置而自有柳暗花明、曲徑通幽的妙處。"康煕沿路走入,被這宅子的迷人景緻吸引,張廷玉一聽便說:"這是當地鹽商洪振霖的一處別墅,知皇上前來,特捐作皇上行宮使用。"
"哦。"康煕略含首,似有所思,卻並未道出。
康煕與眾官員打了個照面,然後傳旨乏累,叫他們先行回去,明天再細議事務。一眾大大小小的官員便各自退下,眾人見康煕精神氣色緩和好看,心裡也覺歡喜。且尚有一晚時間讓彼此緩衝,明天的面議對於他們來說壓力頓時減了叄分。
"把內閣送來的摺子拿來,你們也都下去,好好吃飯歇着,有事明天再議。"
張廷玉和胤祥一直緊隨着康煕身邊,此時聽他這般說來,便領命退下。房內除了齊宣,連李德全也退了下去,康煕被她挽起袖口的時候感覺她手心冰涼,遂問:"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剛纔凍着了?"
"沒事,我天生就是個冷血的,待會兒吃點熱飯菜,自然就好的。"她笑言,指着桌子上的食物:"這麼豐盛的菜餚,估計花了不少心思。"
"就這點東西,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他着齊宣喝了一碗蔘湯暖身,然後自己再動筷:"你看這宅子,哪樣不是巧奪天工的手法?揚州,是兩淮鹽商的聚居地,若將他們都子裡的銀子加起來,可比朕多了去。"他沒有誇張,兩淮鹽商,富甲天下,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若是眼紅他們的銀子,想個法子拿過來不就得了。"
被她說得笑了:"你這丫頭,又不正經了。"接過她盛的飯:"朕來這裡之前得知了一個消息,胤禟和這裡的鹽商有關係,那院子裡的故娘和這裡也有關係。"
齊宣聽罷,手中的筷子都有點鬆懈--她一向知道康煕雖然草草處理那事,只是為了讓大家互打心理戰,自亂陣腳。一則令他們有所清醒,懂得及時回頭是岸,二來令他這次南巡之行,可以看出更多官員處政不足之處。但如今聽他這樣一說,才明白康煕一直沒有放下那事,他根本還想欲一查究竟。
"皇上,那件事情,你打算要翻查?"
"朕從來沒說不查。"他沒有半點猶豫:"朕一定要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當中到底都有着誰和誰,朕一個也不要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