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齊文鳶的聲音中,帶着一股哀絕。從喉腔裡勉強發出的音節,沙啞而細微。
清月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莫名而來一陣難過。白色帕子上,用紅色的絲線,繡着一對鴛鴦。帕子完工的時候,她曾玩笑般的說,小姐,等你出閣了,我就把這帕子送你。
齊文鳶彼時只是輕笑,搖了搖頭,並沒接受她的提議,說是嫌鴛鴦圖案太俗氣了些。此時此刻,餘音繞樑,人卻不似曾經了。
孟君浩倉皇的轉過身子,背影挺拔而決絕,像是一座冰山,不容人靠近。他大步流星的往回走着,對齊文鳶的喊聲,似是置若罔聞。
心臟一陣劇痛,齊文鳶的腳像是被膠水粘在地上,一步也移動不了。今時今日,他竟是連話也不願與她說了麼。
手腕上的紅珊瑚手鍊,鮮豔而刺目,此刻,落在她眼中,成了赤裸裸的嘲笑。伸手扯掉那鮮血一般的手鍊,頓時,珠子滾落,掉了一地,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孟君浩的腳步微滯,似是有所觸動,脖子輕微的扭動了下,終是沒有扭過去。
他對皇后說的話,她可以不放在心上。她亦明白,逢場作戲的重要與必須。可,現實赤裸裸,殘忍而血腥。大力的將那條珠鏈甩了開去,她的嘴角掛了抹蒼涼,“清月,我們走吧。”
珠鏈剩餘的部分,連同那條連接珠子的細繩一道,砸在石子路上。偶有幾顆迸起的珠子。砸在孟君浩的腿上,生生硬硬的疼。
他停了腳步,眼睛裡有一瞬間的失神,寬厚的手掌,緊緊的攥在身側。
齊文鳶拉着清月,逃也似的從現場離開,不再回頭看一眼。
從扯斷珊瑚手鍊的那一刻。他們的情義。也隨着那條斷裂的細繩一般,墜入萬劫不復之地。用帕子擦乾了眼淚,齊文鳶努努嘴。恢復了平靜。原來一個人在痛到最極點的時候,是沒有知覺的,依然可以笑,可以說話。
在椅子甫一坐定。莫如雪就焦急的去握她的手,目光裡滿是擔憂。“鳶兒,沒事吧?”
“恩,孃親,好多了。”她的臉上。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來。在溫暖的光裡,倒也顯得幾分自然。
宴席上的演出,依然接連不斷的繼續着。皇上仿似有些倦了。一雙眼睛似正未睜,滿腹心事。方纔。孟君浩藉口說想四處走走。他點頭同意了,而皇后的心思全在春宴上,並沒有在意。
不過,事情卻按着他最不願意看見的方向發展了。孟君浩挑揀了清僻的路,從灌木叢中,漫不經心的穿過去。但那條路通向的地點,與方纔齊文鳶所走的那條,分明是同一個。
莫非,他是有事情瞞着自己。他不安的猜測着,太陽穴突突跳動着。索性將身子靠在椅背之上,用手揉起來。齊文鳶也並沒什麼不好,只是,當年的事情,總歸是他有愧於莫府。而這件往事,依着莫玄鏡的能力,遲早能查出來。
太陽高掛,溫度灼灼,照在他明黃色的龍袍之上,相互輝映。
“皇后,宴席也差不多了,朕該回去了。”他睜開了眼睛,側目望着興致正濃的皇后,猶豫了一下,說了話。
皇后的神色間,轉瞬即逝,一抹詫異。然後,迅即恢復了恰到好處的微笑,“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輕輕點頭,在引禮太監的攙扶下,從龍椅上晃晃悠悠的站直了身子,目光悠長而充滿意味。
“恭送皇上。”見皇上離開,臺下的貴婦人,惶恐的重新跪拜在地上。
又過得一個時辰,皇后亦是倦了,親口宣告了春宴的結束。
齊文鳶如釋負重,長長舒了一口氣,迫不及待的想從宮中離開。紅牆高瓦的世界,果然不適合她。
到達宮外的時候,太陽已經有些西斜,光亮也漸漸的暗淡了下去。
齊文鳶莫名覺得傷感,吸了吸發酸的鼻子,扶着孃親的手上了馬車。直到,馬車開出了許久,她才掀開簾子。暖風從縫隙中,一點點灌進來,吹散了她額前的長髮。來路上的滿懷期待,終是,化成了滿心的後悔。深沉的,刻骨的,像是一根刺,深深的刺進心臟中去。
莫如雪看着女兒,神情關切,“鳶兒,太子的事情?”她的話中,帶着些許的忐忑不安。御花園中,她清晰的看見,太子出來的那條路,正是齊文鳶回來的路。
倆人一定是見了面,至於,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卻不得而知。
“孃親,都過去了。後宮裡的紛擾生活,大概本來就不適合女兒的吧。”齊文鳶輕輕嘆了口氣,並不看孃親。她的目光透過窗子,望向遠處的青山。
一重山,兩重山。心灰意冷之後,剩餘的便只會是哀愁。
莫如雪伸手握了她的手,將她的頭攬進懷中。溫暖的手掌,一下一下,拍在她的身上。
父母,永遠是溫暖的港灣,無論身心受了什麼傷害,在父母的慰藉之下,總能得到痊癒。
去宮中參加春宴的事情,在齊府中,着實鬧騰了一會。等到平靜下來的時候,已是數月之後,天氣轉了炎熱。春日總是短暫,不如夏日的悠長。
空氣中的炎熱感襲來的時候,齊文鳶正手搖蒲扇,躲在榕樹下乘涼。扇柄上墜下長長的流蘇,冰涼的像是寒冬裡的冰凌。
孟君浩的事情,她周身的人。閉口不談,生怕惹了她傷心。就連莫如雪也是,每次見面,只絮絮叨叨的聊些家常。
這年夏日,莫玄鏡已經年滿二十,到了該婚配的年紀。所以,身爲唯一的長輩。她不免心急。其實。鳳翔城中,喜歡莫玄鏡的大家閨秀,比比皆是。任何一個都是才德兼備。傾國傾城。
莫如雪挑來揀去,倒是挑花了眼睛。幾次三番的詢問她的意見,她只淡淡笑着,我倒希望表兄找一個喜歡的人。
莫如雪彎着眼睛笑了笑。像是月牙般好看,手中繡着的帕子。一針一線,絲毫不曾含糊。心意相投之人,該多難得。
尋着空,去了兩次藥王谷。藥王谷的夏日,芳草萋萋,格外的清涼。要不是考慮到齊家五小姐的身份。她倒是想拋卻下所有的事情,在谷中好好的養上一段時間。
一來爲避暑。二來是散心,三者則是學些醫術。三全其美的事情,倒是因着世俗的牽絆,一件也實現不了,不得不說有些遺憾。
雪衣女的意志堅決,無論她威逼還是利誘,它終究是死活不肯邁出藥王谷一步。整日賴在莫玄鏡的肩頭,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滿目的cp即視感。齊文鳶無計可施,只得由了它的性子去,臨走之時,還不忘敲打一番。
藥王谷中的瑣事,已經交由皇甫弦全權打理。他如今年滿十七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
多年來,精心鑽研醫術,加上皇甫英的培養。他的名氣漸漸也有了,外面的人都傳言,皇甫英家的公子皇甫弦,已經學有所成,日後又會是一代名醫。傳說着這些話的時候,那些人的臉上,無一不是閃爍着欣羨的神色。
齊文鳶學着外面人的口吻,向皇甫弦訴說這些事的時候,皇甫弦的臉頰漲的通紅,琥珀色的眼睛裡,盪漾着別樣的情緒。
那種眼神,齊文鳶看的清楚,卻裝作渾然不覺,依然甜甜笑着,開着不大不小的玩笑。
愛情,這東西,她已經不願再輕易觸及。
果親王的事情,那一日在宮中,她便想轉述了孟君浩。只可惜,那日心痛來的太突然,情緒洶涌而出,像是止不住的水龍頭。所以,直到離宮,果親王的事情,她都再無沒有機會說出口。但,秘密藏在心中,總是不安。
後來,她去了趟師門,將果親王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給了師父。所謂,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對於師父,師兄總該存了分感激之心。
那一日水扶蘇的眼睛紅紅的,聞說這件事的時候,滿臉的擔心。大殿門口的那株海棠樹,花朵已經凋敝殆盡,落盡泥土裡。
有道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但,有的人,一旦離開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閣樓之上的書,她翻看了一部分,講的都是些入門的精進之法。師門的來歷,卻是不得而知。
因着飛逸國的事情,雪衣女“光榮”的領取了新一輪的任務,被齊文鳶派遣到飛逸國去打探情況。畢竟,它具有飛翔的優勢。比之快馬加鞭之類的,飛總是更快一些。
接領任務的時候,雪衣女的一雙綠豆大的眼睛,骨碌碌的轉動個不停,一副哀怨模樣。
皇甫弦輕輕拍了它的翅膀,在它耳畔輕聲低語了一陣,它的神情纔再度恢復高漲。撲棱着翅膀,在空中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往飛逸國去了。氣得齊文鳶皺着眉頭,扁着嘴,直呼白眼狼。
轉眼,到了七月中旬,雪衣女卻是遲遲未歸。奈何齊文鳶伸長了脖子,望眼欲穿,亦是沒等來訊息。
但福祿卻在某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來到了齊文鳶的院落中,說是找到齊文碧的下落了。
彼時,她正在喝茶,一個不注意,茶水嗆在喉腔裡。然後,她俯身劇烈的咳起來。
眼前的福祿,一幅飽經風霜的模樣,麪皮被曬的漆黑,滿身風塵。
強迫自己平定下了心緒,她瞪圓了一雙眼睛,迫不及待的詢問道:“在哪尋到的?”
“回小姐,是在百里鎮上的一戶人家。”
福祿有條不紊的回答着,一臉恭敬的神情。他已切身領教過齊文鳶的手段,所以,當下並不敢小覷了她。
“百里鎮?那是什麼地方?”
聽到陌生的地名,齊文鳶一頭霧水,情不自禁的問出了聲。齊文碧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身上又沒帶多少財物,想必是跑不了多遠。但百里鎮,似乎並不在鳳翔周圍。
福祿的眼眸一轉,盯着腳下的泥土,道:“百里鎮遠在江南,倒算的上富庶。”
“江南?想不到她竟跑去了江南?”齊文鳶的目光裡有些懷疑,鳳翔屬於北疆,與江南魚米之地,距離甚爲遙遠。看來,齊文碧是存了念頭,要遠離京都的。
福祿輕輕頷首,繼續說道,“奴才這幾月以來,一直苦苦尋找,還好有路人說曾經見過與齊文碧相似的女子,似乎是被人拐賣去了南邊。因着這個線索,奴才一路南下,搜尋了南邊的所有鎮子。”
炙熱的陽光,從榕樹的枝葉間灑落下來,地上斑斑駁駁的影子,倒顯得有幾分安寧意味。
空氣中恢復了寧靜,齊文鳶饒有興趣,拿目光去瞧福祿。不由得感慨,果真是沒選錯人。於萬千衆生中,尋找一人,艱難程度,真如大海撈針一般。這件事情,她原就沒抱多大希望的。但出乎意料的,福祿竟然找到了。
這便是齊文碧的運氣不佳了,命定的難逃這一劫。她的嘴角微微上勾,眼角漾着一抹狡黠。
“可叫小姐料到了,七小姐是被人拐了去,賣到百里鎮上一家大戶人家府上。那戶人家倒是豪爽,直接了當的說,若奴才要領了人回去,就留下贖身的銀子。”
他偷瞄着齊文鳶的臉色變化,心中有些忐忑。其實,拿銀子贖是假,用武力纔是真。尋到齊文碧的那一日,他直接拿了刀子到那人的府上去。他一路上帶着的幾個小廝,個個身手不凡。所以,比武爭鬥的事情,他慣不會佔了下風。
想不到齊文碧竟然淪落成地位低下的丫頭,齊文鳶冷哼了一聲,貝齒堅硬,咬在了薄脣上。
“銀子倒不是問題,回頭我賞了你便是。眼下,你可將她帶回府中來了?”
“沒有五小姐的吩咐,奴才自是不敢輕舉妄動。七小姐目前身處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中,奴才手下的幾個兄弟正日夜看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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