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稟相爺,門外陳宜中求見。”
“速請!”賈似道一聽管家報陳宜中前來,喜出望外。
“哎呀,總算把與權盼回來了,這幾年你在建昌軍受苦了。”賈似道拉住陳宜中的手,殷勤地往屋裡牽,“來來來,與權快坐!”又向外喊道:“來人,把我珍藏的上等巖茶沏上。”
陳宜中不敢坐,連連作揖,“下官何德何能,敢勞賈相如此相待?”
賈似道認真道:“你是太學生的領袖,是士子的楷模,若是你不敢,何人敢?”
陳宜中苦笑道:“慚愧慚愧!賈相莫要再提前事。”說着,二人同坐了下來。
說話間,茶上了來,賈似道讓陳宜中品嚐,一臉同情的表情,“與權前翻帶領太學院的人一起圍堵宮門彈劾丁大全,那時何等氣魄!何等豪情!賈某十分佩服。只可惜你們被丁大全先下手,免職外放。”然後又假裝高興的樣子,“不過總算皇上恩德齊天,你等逢遇時機,本相知你們是國家大才,特向皇上推薦你們入朝,皇上已經準了,恢復你們的太學生資格,並且免試直接入朝爲官,這真是可喜可賀的事呀。”
陳宜中連忙向賈似道叩謝,“若非賈相進言,我等恐再無出頭之日,賈相對陳宜中有再造之恩。”
“與權快起!”賈似道扶起陳宜中,“當今國事不寧,朝事複雜,邊患不息,民衆多有怨言,你從建昌軍回京的路上,可曾聽到百姓對朝事有所議論?”
陳宜中道:“一路行來,聽百姓對相爺治下的朝廷稱讚不已,只是....只是對朝廷抗蒙退敵之事多有微辭。”
賈似道奇道:“百姓對此有何非議?”
陳宜中心知百姓所議論者乃賈似道議和之事,此番和議恐又演紹興和議前事,怕是要割地賠款,陳宜中明白和議是賈似道之意,若如實講,定會惹賈似道心中不快,便道:“小民之言能有何見解?不過飯後閒談,人云亦云,不聽也罷。”
賈似道知陳宜中有意不說,多少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便不強求,於是道:“不知與權對宋蒙戰時有何看法?”
陳宜中思慮下,迎合賈似道之意道:“大宋連年征戰,勞民傷財,百姓渴求太平,若是一直打下去終究不是個利國安民的法子,以下官看,對蒙古之策當以和爲上。”
賈似道起身道:“與權之論甚合我意,實乃國之長策。”
陳宜中忽然謹慎問道:“賈相,下官可否斗膽問一事?”
賈似道道:“但問無妨。”
陳宜中道:“賈相是否暗中派人到和林去了?”
賈似道頓時沉下臉色,“你聽何人所說?”
陳宜中連忙道:“賈相無需隱瞞在下,我來就是要告訴賈相趕緊做好準備。”
賈似道不解其意,疑惑道:“什麼意思?”
陳宜中解釋道:“賈相私自派人去和林之事楊亮節和李繼先已經知道,他們正要聯合朝官彈劾你呢,屬下擔心,擔心他們會把......會把......”陳宜中不敢說了。
賈似道催問道:“會把什麼?你說!”
陳宜中膽怯道:“擔心他們會把賈相私自與忽必烈議和的事揭發出來。”
賈似道一聽,“他們怎麼知道此事的?莫非他們也要來拉攏你?”
陳宜中點點頭,“賈相還是早作準備。”
賈似道沉默良久,“我知道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可否願與本相同道?”
“原爲賈相鞍前馬後。”
“很好,這樣吧,還是先委屈你一下,暫時去做紹興府推官,這樣就可以躲避他們拉攏,又不被他們看穿,過些時日再遷你回朝。”
陳宜中叩謝道:“一切聽從賈相安排。”
這日朝會,楊亮節向理宗遞了奏本,摺子中是彈劾賈似道欺瞞朝廷私自與忽必烈議和之事。理宗看後驚愕不已,向賈似道質問道:“師臣,楊亮節與程元鳳等人聯名彈劾你,說你在荊湖前線私自與忽必烈議和,果真有此事?”
賈似道心中早有準備,泰然回道:“皇上,臣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你,說臣與忽必烈私下議和,有何證據?楊亮節與程元鳳皆不曾到前線,職務所轄之事又與軍事不相干,如何得知前線之事?”
楊亮節回道:“誰說無憑無據?李繼先和江萬載就是最好的證人。”
賈似道冷笑道:“這話實在不通,若我確實私會忽必烈,江萬載身爲參議怎會不上奏?李繼先身在西川,又怎麼會知道荊湖之事?”
理宗聽後也頗爲贊同。
亮節正要分辨,賈似道趕緊用話語攔住,步步緊逼道:“皇上,臣不敢說爲了朝廷扶危救難,但也嘔心瀝血,操碎肝膽,可到頭來竟被人這樣誣陷,臣何以立於朝堂之上?”
程元鳳氣憤道:“是非對錯、忠奸善惡自有天知道,我們雖然一時拿不出把柄,但你的醜行早晚會暴露。”
賈似道道:“程大人,你仗着皇上寵信就目無朝堂,你以爲皇上會對你一容再容嗎?”
此時,理宗因賈似道退敵對其倍加信任,便向程元鳳道:“程愛卿不可隨意詆譭師臣,朕不治你誹謗朝臣之罪已經是寬待於你,你且退下。”
程元鳳很是憋屈,憤憤退到一邊。
賈似道道:“皇上,楊亮節與李繼先私交甚密,保不準他摺子中的誹謗之詞都是從李繼先那裡道聽途說而來,且楊亮節和程元鳳他們暗中聯通,大有結黨之嫌,皇上不可不警惕。”
張世傑連忙道:“皇上,此事與李繼先絕無關係。李繼先一向不願爲官,豈會摻和朝事?楊大人和程大人皆是光明磊落之人,想來應該沒有結黨之嫌。”
賈似道忙反問道:“張將軍,你這是在爲自己的兄長開脫,你怎麼知道楊亮節和程元鳳就是光明磊落之人?你的意思是本相不是光明磊落人?”
張世傑此時並不想與賈似道作對,他知道眼下賈似道一手遮天,只能道:“不,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理宗問道:“張世傑,你剛纔之言,楊亮節他們有沒有結黨之嫌?”
張世傑結結巴巴道:“臣......臣不知道。”
楊亮節瞥了眼張世傑,張世傑心虛。
賈似道道:“皇上,今日之事絕不能草草處置,否則臣之威信何在?以後何以率領朝堂?”
理宗道:“楊亮節,你不該毫無憑證就輕信他人之言誣陷師臣,身爲朝臣,怎能如此言語輕率?看來你還是太年輕,需要到地方歷練,朕讓你去廬州,你可願往?”
亮節雙眼一閉,“臣不敢不往。”
理宗又道:“至於程元鳳......程愛卿雖然有錯,但念在他年老體弱的份上......”理宗想保留程元鳳,說了一半扭頭徵求賈似道的同意。
還沒等賈似道開口,程元鳳叩頭道:“皇上,臣老弱多病,眼耳渾噩,不堪再侍奉皇上,且臣已數十年沒有回過黃山老家,思鄉情切,懇請皇上準臣告老還鄉。”
理宗着實不忍程元鳳離朝,賈似道見理宗一臉不捨的樣子,便道:“皇上,雖然皇上不捨程大人離去,但程大人年過六旬,念在他侍奉皇上幾十年的份上,也該全他思鄉之念。”
理宗哪裡知道程元鳳之所以告老還鄉實是不願與賈似道同朝爲官,被逼無奈之舉,理宗只好道:“既如此,朕就準了你,朕會派人一路護送你回到黃山。”
程元鳳起身道:“臣謝過皇上。”
散過朝後,太子趙禥喊住賈似道,“舅舅,你貶楊亮節出朝是不是太過了?”
賈似道奇道:“太子爺,你怎麼幫着外人說話?楊亮節糾合朝臣參奏我,這麼做已經算便宜他了。”
趙禥笑顏勸慰道:“舅舅別誤會,我怎麼可能會幫他?只是這樣一來你就與他明着爲敵,我還怎麼好跟他結親?”
賈似道奇道:“跟他結哪門子親?”
趙禥鬼鬼祟祟道:“舅舅不知,楊亮節有個妹妹叫楊海心,長得水靈精的,自從那次在斷橋見她一面,日日難忘。”
賈似道正色道:“太子還是死了這份心吧,我不會同意的,皇上更不會同意,楊亮節寒門出身,他楊家哪有資格配與太子結親?”
趙禥央求道:“舅舅,求求你了,外甥對楊海心朝思暮想,一定要娶到她。”
賈似道仍然不同意。
趙禥假裝生氣道:“當年母妃離世時託舅舅好好照顧我,可是舅舅連外甥心愛之人都不讓娶,要是母妃在世,絕不會這樣做。”
賈似道聽他搬出賈妃,只好無奈道:“好吧好吧,既然你如此想要娶她,舅舅就去試一試,但我有言在先,楊家願不願意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趙禥詭笑道:“憑舅舅的權勢和手段,沒有辦不成的事,楊家同不同意由不得他們。”
賈似道道:“真拿你沒辦法。太子就在宮裡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說完轉身回後殿。
趙禥奇道:“舅舅哪裡去?”
賈似道道:“找皇上去呀,如此大事豈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我去請求皇上的旨意。”
趙禥喜道:“是是是,那就祝舅舅馬到成功,外甥坐等喜訊了。”
賈似道見了理宗,將太子心意向理宗稟明,又言這樁婚事如何如何之好,說得理宗也心動了,便下旨賜婚,讓賈似道前去督辦此事。賈似道領着聖旨便趕往楊府傳達聖意。
賈似道來到楊府後,楊亮節聽說賈似道前來,料知多半不是好事,便讓管家傳話說自己有事出門了。管家還沒走出門,只見賈似道已然託着聖旨闖進大門,一臉謙和地笑道:“本相特來爲楊大人送行。”
楊亮節躬身回禮道:“豈敢勞丞相相送!”
賈似道道:“本相爲楊大人送來一喜訊,生怕趕得慢,讓楊大人錯過了,這不,本相家都沒回,就直奔貴府了。”
楊亮節猜不透賈似道在搞什麼鬼,奇道:“喜訊?呵!我還能有什麼喜訊?大不了就是賈相又爲下官選了個山遙水遠風光秀美的地方安置。”
賈似道道:“瞧楊大人說的,本相可是一直都想照顧亮節的,只是你不給本相機會嘛。”
亮節冷笑一聲道:“煩請賈相宣旨吧,亮節在此領命。”
賈似道打開聖旨,道:“詔敕:楊亮節聽旨。”
亮節跪聽。
賈似道念道:“查金門楊氏之女、原國子祭酒楊亮節之妹楊海心,賢良恭謹,溫順和舒,知大禮,懂仁孝,宜爲貴;現太子聰慧明德,查己愛民,致書文,能用才,當承貴。朕特敕楊海心入東宮,與太子結爲天地之和。”
楊亮節一聽,懵住了,半晌沒意識過來。
賈似道合上聖旨,遞過來笑道:“亮節還不謝恩?”
亮節呆呆地跪着,賈似道連呼了幾聲也沒反應。
管家上來喚醒他,道:“大人,聖旨,接旨。”
亮節恍然道:“哦!”伸手遲緩地接過聖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賈似道笑道:“亮節既已領了聖意,就當快與家人準備準備,宮中很快就會準備聘禮的,本相告辭。”
“哥哥,皇上有何旨意?”海心見亮節進屋,迎上前問道。
亮節望着海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又看了看繼先和楊明昌,連連搖頭嘆息,一臉無奈和憤懣的表情。
繼先看出情況不妙,關切道:“莫不是皇上將你再次貶謫?”
亮節仍然搖頭不答話。
楊明昌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已經這樣了,也不在乎有比這更壞的事情了,亮節,不必如此苦悶,有什麼事儘管說吧。”
“是啊,真是要急死人了。”海心催促道。
亮節把聖旨遞給楊明昌,“你們自己看吧。”
海心和繼先湊上來一起看,聖旨尚未讀完,三人已然恍如雷震,楊明昌不住道:“怎麼會這樣?”
繼先啞口失言,僵如木雞。海心不敢相信,喃喃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纔不要嫁給太子。”然後又道:“太子玩劣,遊戲無道,我怎麼能嫁給他?”繼而責怨道:“哥哥,這樣的聖旨你怎麼能接?你是要害我嗎?”
亮節一臉愧疚,答不上話來。
楊明昌道:“亮節也是沒辦法,事已至此,我們要趕緊想對策。”
繼先忽然衝了出去。
楊明昌喊道:“繼先,你哪裡去?”
繼先頭也不回,“我進宮,向皇上直接挑明,就說海心已經許了我,不能嫁給太子,讓他收回聖命。”
亮節趕緊跑上去攔住他,“你瘋了?你這樣做不僅於事無補,還會把事情搞得更糟;再說了,皇宮禁衛森嚴,沒有口諭,你如何進得去?”
繼先道:“進不去我就闖宮,看哪個敢阻攔?”
楊明昌制止道:“繼先,你冷靜冷靜,負氣的話說說也就罷了,切不可如此行事,果真這麼做,枉搭了性命也救不了海心。”
繼先激動道:“已經火燒眉毛了,說不定皇宮明天就來提親,這定是賈似道個奸賊出得注意,我們若是耽擱下去,海心就白白搭了進去。”
海心既不想進宮,也不想繼先爲她去冒險,陷入矛盾糾結中。
楊明昌道:“繼先,你關心海心,我比你更關心,她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忍心將她送入火海?只是這事既急不得,也不能莽撞,得靜下心細細思慮良策。”
亮節也道:“是啊,繼先哥,你不要激動,咱們一起想法子。”
海心默默走上前,拉着繼先點點頭,繼先長舒一口氣,同大家一道回屋。
四人在屋中坐不安,站不定,一個比一個焦慮、擔憂。
亮節道:“現在上書來不及了,況且我已經被外放,不再是朝官,眼下沒有資格再進宮,要另想它策。”
繼先憂慮道:“江萬載和程元鳳大人辭了官,朝中都是賈似道的人,根本不會有人幫助我們。”說了一半,思忖道:“我很奇怪太子深居宮中,怎麼會突然讓海心進宮?”
這時,海心道:“你們不知,太子是認得我的。”
三人一聽,大驚,楊明昌問道:“太子如何認得你?”
海心道:“爹,哥哥,你們還記得繼先哥入川后我去嶽王廟爲他祈福的事嗎?”
亮節點頭道:“記得,怎麼了?”
海心接着道:“那次我從嶽王廟出來後,去了斷橋,本想散散心,誰知卻碰到了太子帶着一班宮人微服遊巡,太子當時就想非禮我,辛虧我用言語堵住了他,不然......哎!都怪我。”
亮節道:“怪不得那次你回來後神色不對,原來是這樣。”然後又責怪道:“每每告訴你不要太任性,你就是不聽,這回捅了個簍子害了自己。”
海心愧疚不已。
繼先道:“事已至此,再埋怨也不頂用,這事怨不得海心,是太子心術不正。”
楊明昌道:“聖旨已經接了,怕是迴轉此事很難。”
海心道:“哼!那你們就忍心把我送進宮?反正我死也不會答應的,大不了就同繼先哥遠走高飛,誰也找不到。”然後又問繼先:“繼先哥,你敢不敢帶我逃走?”
繼先爲她舍了命都不猶豫,怕的是一旦他們走後,就讓亮節和楊明昌擔了違背聖旨的罪名,遭賈似道陷害,便道:“我有什麼不敢?我本是江湖漂泊之人,你就是我的唯一,我擔心咱們要是走了,楊大叔和亮節就大禍臨頭了,咱們不能用他們的性命換咱們的幸福。”
海心道:“我知道,我如何肯讓爹和哥哥爲我們擔性命之憂?可是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呢?”
室內又陷入了冷靜,氣氛凝重,他們愈加憂心傷懷。
忽然,亮節道:“我看只有照海心說的做,別無他法。眼下時間還來得及,不然一切都晚了。”
海心擔憂道:“我們走了,你和爹怎麼辦?就算皇上饒了你們,太子和賈似道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亮節道:“這個不必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給我罷官爲民,返歸金門;況且朝中忠臣早已被貶謫和罷免殆盡,我也不想在這污泥潭中折騰了。”
繼先道:“只怕結果並非我們所想的那麼簡單。”
亮節急道:“好了好了,你們就別再推測了,趁着現在趕緊走。”又回頭望着楊明昌,似在徵求他的同意,楊明昌微微點頭,站起身道:“就這麼辦吧,你們立即回房收拾東西,趕緊離開臨安,其他的事就不用多管了。”
繼先仍不放心。亮節催促道:“不要再猶豫了,不然想走都走不了。”
於是二人迅速回房,立即收拾了幾套貼身衣服出來,海心問道:“爹,我們去哪裡呢?”
楊明昌道:“儘量走遠點,讓朝廷找不到就是了。”
繼先道:“咱們先去三清山,常道長那裡是個好去處,朝廷一定找不到。”
“嗯,就去三清山吧。”海心應着。
楊明昌囑咐道:“路上注意安全,要是這邊沒事,我會讓亮節及時給你們去信,到時候就可以重聚了。”
海心和繼先齊應道:“放心,我們會的。”
亮節和楊明昌送走二人,回府商量後策。
次日一早,宮中提親的人便來到楊府,百十名宮人擡着數十箱聘禮擺在府門口,鑼鼓喧天,甚是排場,四鄰八舍都來觀看。亮節聞訊出來迎接,還未等宮人宣旨,亮節便假裝不知情問道:“不知各位公差奉何旨意?這等隆禮卻是爲何?”
宮人笑道:“楊大人明知故問,我等自然是道喜來了,奉皇命今日特來向貴府提親,讓令妹與太子爺成天作之合,這不是千喜萬喜的事嗎?”
亮節故作驚訝道:“小妹焉有此等福氣?豈敢仰望太子天顏?小妹去歲已經許配與人,怎敢再污配太子?”
宮人一驚,“楊大人這話是怎麼說的?這不是打皇上和太子的臉嗎?”
亮節賠禮道:“豈敢豈敢!只是小妹確已許人,不敢有所欺瞞。”
宮人不高興道:“那你昨日怎麼接了聖旨?爲何昨日不說?”
亮節道:“是相爺不待下官稟明詳情就倉促離去。”
宮人道:“皇上一早就排我們前來提親,我們從皇宮排排場場一路趕來,京城的大小巷子怕是都已知道此事,今兒禮也送來了,聖意也傳達了,您就自個捉摸着怎麼辦吧。”
亮節爲難道:“我......我......”
宮人道:“怎麼?爲難了?你要是都覺得爲難,那我們可就更爲難,您說這叫什麼事,我們怎麼回去向皇上和太子回話?行!我們就在這裡等,府門也不進了,原地等你回話。”
亮節左右徘徊,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應對之策,只有硬着頭皮道:“煩勞公公向皇上回明,就說小妹已經許配別人,現在不在府中,望皇上收回聖命。”
宮人驚訝道:“楊大人,你可想好了,這話要是回給皇上,你的腦袋還能不能保住就不好說了。”
亮節堅定道:“就這麼回吧。”
宮人道:“好,楊大人你可真行。”然後指着聘禮道:“這些東西呢?我們原封不動擡回宮去?”
亮節長揖,道:“下官不敢收。”
宮人冷笑一聲,“楊大人,您夠種!你好漢!”說完,便揮手向衆人道:“走!回宮!”
亮節送走衆人,自知大禍臨頭,便與楊明昌安坐大堂,靜候消息。未幾,賈似道就帶着禁衛、託着聖旨氣勢洶洶衝進府門,厲聲喊道:“大膽楊亮節,還不出來接旨?”
亮節和楊明昌俱出門扣頭領旨,賈似道質問道:“好大的膽子,竟敢玩弄皇上和太子?”
亮節俯身拜地,顫顫巍巍回道:“不敢!”
賈似道道:“哼!還說不敢,我看你是什麼都敢。楊亮節聽旨。”
亮節諾諾道:“微臣恭候聖命!”
賈似道展開聖旨,“大膽楊亮節,違逆聖命,愚弄天尊,實屬大逆不道之罪,着收大理寺監押,不得有誤;其父楊明昌合謀共計,一併問罪。”
“此事與父親不相干,請賈相重重罰我,放了我父親。”亮節祈求道。
賈似道不理會。楊明昌道:“亮節,你還看不透此時情景嗎?何苦再白白受辱?我們父子一道,豈不更好?”
亮節泣涕道:“爹,我對不起你。”
賈似道揮手命禁衛押走二人。
卻說賈似道之奸猾非常人可造極,賈似道一下子便猜出是亮節故意放走海心,他如何不知海心心愛之人正是繼先?不過是要順着太子之意趁便整了繼先。眼下繼先帶着海心出奔,理宗龍顏大怒,賈似道又惡語相加,讓理宗一怒之下將楊亮節一家打入大牢,生死難料。
賈似道又向理宗攛掇,說李繼先明知太子欲納楊海心入宮,卻還帶她出奔,分明蔑視朝廷,着張世傑領兵追拿二人。世傑自然知道賈似道歹毒之心,可又推辭不得,只得應命。
繼先和海心出了臨安方纔二日,一路西行,來到了桐廬。二人來到一家酒館進餐,正欲下口卻聽得一熟悉聲音傳來,“小二,來份便飯。”
小二回道:“好嘞!客官先坐,稍等片刻。”
繼先擡頭一望,竟是文天祥,驚喜不已,忙起身喊道:“天祥!”
文天祥一看是繼先,慌忙迎過來,“李大哥和海心姑娘竟然在此?真是巧合。”
繼先忙給天祥讓座,“天祥,坐!你這是欲往何處?”
天祥坐下,放下包袱,道:“家父丁憂期滿,朝廷下旨宣我回京。”
海心道:“不想轉眼都三年了,過得可真快。但現在朝廷兇險難測,不是當日朝廷了,文大人回朝後還需謹慎。”
天祥道:“我已有所耳聞。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可懼?”
繼先道:“天祥這一身正氣可是一點都沒消。”
天祥謙笑,問道:“你們是要去哪裡?”
繼先和海心四目對視,然後道:“一言難盡,都是賈似道惡謀害人,亮節被外放不說,還強行讓海心進宮,我們這才逃了出來,也不知亮節和楊大叔現在怎麼樣了。”說完嘆息不已。
天祥氣道:“竟有這等事?等我立刻趕回朝中與那賈奸一論是非。”
繼先勸道:“不可不可!天祥切不可如此行事,不然只怕救不了我們,連你也會受害。”
天祥道:“我自有道理,你們不用擔心。”
繼先也不好再問,三人用過餐後,便辭別各自趕路。
不日,天祥眼看要到臨安,正急急前行,忽見一隊人馬出城一路西來,迎頭相遇,領頭的正是張世傑,世傑與天祥並不相識,他見天祥模樣非凡,便勒馬問道:“敢問這位公子可是要去城中?”
天祥正襟回禮道:“正是。”說着,便閃向路邊,彬彬有禮道:“將軍請!”
世傑見他不卑不亢,又不失禮數,心中驚訝,不覺敬佩,便笑道:“敢問公子一路行來可曾見得一對年輕男女?”
天祥道:“一路行來,男女無數,不知將軍所說之男女有何不同?”
世傑道:“男的稍長女的十歲有餘嗎,衣冠堂堂,一表人才,風流瀟灑,武功了得;女的美豔絕倫,姿容不凡,出水芙蓉,天性可愛。”
天祥已然猜出所說之人,於是道:“一路只顧着趕腳,不曾十分留意於人,待我細細想來,不知將軍尊姓大名?欲找此二人何事?”
世傑道:“姓張名世傑。”
天祥驚道:“可是鎮守淮西的張世傑,李繼先的三弟?”
世傑奇道:“正是,公子怎麼知道?”
天祥道:“下官文天祥,是李大哥的好朋友,因家父去世,回鄉丁憂,如今丁憂期滿,回朝就職。”
世傑慌忙跳下馬,恭恭敬敬迎禮道:“原來是我大宋的福星宋瑞呀!”
天祥謙虛道:“張將軍過獎了!”
天祥以爲張世傑是繼先之弟,定是來暗中護送他們的,便不多想,道:“張將軍,剛纔你所說的二人莫不是你二哥李繼先和楊海心?”
世傑道:“正是,難道文大人見過他們?”
天祥道:“我昨日途徑桐廬,與他們相遇,據他們所言,他們要去三清山,只要你們趕得快,一日功夫便可追上他們。”
世傑道:“多謝文大人相告,我這就追去,等回朝後咱們再敘。”說着,便跳上馬,“告辭!”
天祥囑道:“等追上他們,好生護送,你告訴他們我一回朝就會幫他們,讓他們不必擔心。”
世傑愣了愣,應道:“我知道了。”於是打馬而去。
繼先和海心這日來到淳安,正趕路間,聽得後面一隊人馬跑來,驚慌間看到是世傑,忙要去喊,海心攔住道:“繼先哥不要,張將軍此行恐非善意。”
繼先並未多想,只道:“海心多慮了,他是我三弟,怎麼會對我們有惡意?”說着便追上去喊道:“三弟!三弟!”
世傑猛地勒住馬,回頭一看是繼先二人,忙下來道:“險些錯過你們,二哥和楊姑娘趕得真快!”
繼先喜道:“三弟意欲何往?”
世傑道:“正是尋你們而來。”
繼先和海心心頭一顫,略感不妙。
海心問道:“張將軍是私下來尋還是奉命來尋?”
世傑一下子被問住了,不敢答話,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找個僻靜處來說。”
於是向旁邊的一家客棧走去,掏出一塊銀子,對店主道:“店家,麻煩安排一間安靜的房間。”
店主收下銀子,忙去安排。
世傑對海心道:“楊姑娘,我與二哥有些家常話要說,煩勞楊姑娘稍等片刻。”海心心裡涼了半截,他不知道世傑要與繼先說什麼,也不想去猜,但她隱約感覺到將有不好的事發生,而她並跳出樊籠的力量。
繼先道:“海心不是外人,也要回避?”
世傑道:“我從未把楊姑娘看作外人,只是我要說的話是你我二人的私語。”
海心很知進退,道:“你們說你們的,不用管我。”於是繼先和世傑進了屋,吱呀一聲關上了門,海心呆立在門外。
繼先道:“三弟到底要說什麼話?”
世傑道:“二哥,此次來意想必你也猜到,我就沒什麼可隱瞞的了,我來就是要追你們回去。”
繼先驚道:“難道連三弟也附和賈似道?”
世傑自知此行已是百口莫辯,也不想多做解釋,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二哥難道不知?我來是受了皇上之命,絕非聽從賈似道之意。”
繼先冷笑道:“這有什麼不同嗎?”
世傑道:“自然不同,我也不與二哥多作無謂之爭,你可知道,你們走後,楊亮節一家全部下了大理寺監獄,皇上要以欺君之罪嚴懲他們。你們走得安心嗎?”
繼先大驚,“什麼?皇上把海心一家全都打入了監獄?”這一驚呼聲穿過門牆,被海心聽得一清二楚。
海心欲推門進來問個究竟,忽又覺太過造次,便收了手倚門傾聽。
世傑繼續道:“二哥,我知道你楊姑娘十分相愛,我豈忍拆散你們?我們自入軍以來聚少離多,能看到二哥幸福我便高興,我難道不痛恨賈似道棒打鴛鴦的歹毒之計?可是當我仔細思量後,又別無選擇。”
繼先道:“爲什麼別無選擇,今日只要你不攔着我們,我們便會幸福。”
世傑苦笑道:“二哥真是白聰明瞭一世,要是我能成全你們,今日我就不來了。你怎麼就看不出這其中的深意呢?說白了,要楊姑娘進宮是太子一意孤行,賈似道十分不願,並且阻攔過,最終沒有扭過太子。賈似道明知你與楊姑娘相愛至深,於是就推波助瀾,他知道你和楊姑娘閤府都會反對,必然會走險路,如此便能將你們全部拿下。楊亮節與賈似道向來不和,你以爲這次他會輕易放了楊亮節嗎?”
繼先心中痛惡萬分,海心在門外已經淚流滿面。
世傑又道:“二哥,今日我可以讓你們走,只要你們願意不顧楊府生死,我最多不過回去擔個罪名被免職而已,你們要想清楚。”
繼先踟躕難定,心中萬分糾結,他不能沒有海心,一想起要把海心送進宮裡,這比殺了他還痛苦,可是他又怎能置亮節和楊明昌生死不顧而甩手離去呢?若是日後海心知道他們有個不測,定會一輩子自責,而自己也會終生痛悔。他陷入了兩難境地,無論哪一個選擇都是痛苦的。他恨世傑的到來,他想要是世傑不來,或許他就不知道此事,就不會面臨選擇;可是他又忽然責罵自己不該這麼想,不該有拿亮節父子的生死來成全自己的想法。他越想越痛苦,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做。
忽然,門被推開了,海心立在門口,世傑和繼先起身。
繼先半晌才道:“海心,你聽到了?”
海心雖然心中痛如刀絞,卻依然掩飾得很嚴實,道:“繼先哥,咱們回去吧。”
繼先道:“回臨安?”
海心點點頭,“我想好了,我們不能這麼自私。”
繼先愁苦滿面,“自私?你說我們這叫自私?難道你讓我把你送進那暗無天日的深宮纔不是自私?”
海心走近他,勸慰道:“繼先哥,如果我有選擇的話,我寧願死也不進宮,可是我沒有選擇,我不能棄爹和哥的命不顧。”海心說着依偎到繼先懷中。
繼先抱着她,海心繼續道:“或許世上原本就沒有完美的愛情,不過既然花已經盛開過,就不必在意它的凋謝了。”
繼先推開海心,“你什麼意思?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你進宮的,皇上是個昏君,太子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世傑忙勸道,“二哥快住口,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繼先愈加激憤,“我爲什麼不敢,我不怕,看來楊天問和左大哥他們說得對,朝廷已經無藥可救了,那好!我立即就去找冷大哥、左大哥和凌大哥他們,我們一起打進大牢救出亮節和楊大叔,看朝廷能把我怎麼樣?”
世傑求道:“二哥,求求你快別說了。”
海心一把堵住繼先的嘴,“繼先哥,你不能這樣,你要是這麼做了,就成了朝廷的叛賊,不僅你和你的那幫兄弟被通緝,你大哥和張將軍還有你爹孃的性命都將不保。”
繼先突然要發瘋,“我還有什麼辦法?”
世傑道:“二哥,沒有辦法,楊姑娘必須進宮。”
繼先惡狠狠地瞪着世傑,逼問道:“沒有辦法?”
世傑從未見過繼先如此凶煞過,心中十分害怕,但卻依然堅定道:“沒有,只能進宮。”
繼先猛地一拳砸向世傑臉上,把世傑打了個趔趄,海心忙去扶世傑,對繼先道:“繼先哥,你別這麼衝動。”
世傑走到繼先身邊,“二哥,世傑一心爲你,要是打我能打出辦法,世傑情願讓二哥打死。”
繼先鬆開了拳頭,知道此事已經無能爲力了,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隱隱刺痛。
海心給了繼先緊緊一抱,望着世傑點了點頭,走出門外,世傑也跟了出來。
過了好半晌,繼先纔回過神,“海心,你不能去,不能去!”追喊着跑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