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崖山海戰

張世傑突圍出去後,急忙與南宮逸商量,“元軍勢衆,來勢兇猛,行宮危在旦夕,皇上和太后不可有閃失。”

南宮逸道:“我們既已突圍,決不可再返回去,否則有去無回。”

張世傑急道:“若不回去,皇上定會遭遇不測,果真如此,我將罪不可恕。”

南宮逸思慮道:“太傅率艦隊先去海陵山,我帶一艘小船去接皇上和太后,若是貿然派大船前去,必會增加風險,小船不易引起元軍注意。”

張世傑道:“朝廷之事原與南宮大俠不相干,你們兄弟都是江湖人,已經對朝廷仁至義盡,怎能再讓你獨自以身犯險?二哥臨走時讓你留下隨我,你冒死掩護我突圍,若讓你重回虎口,萬一有閃失,怎樣二哥交待?還是你率隊先走,我去救皇上和太后。”

南宮逸拒絕道:“天下有難,人人自危,江湖人也應爲朝廷效力,但憾力薄智弱,未能幫太傅擊退元軍。太傅主掌全軍,關係大宋將來,莫爲義氣所誤,不可舍大取小,救皇上一事不要再爭,還是我去,太傅放心!我一定會把皇上和太后安然無恙帶回。”

張世傑道:“既如此,就讓我的衛隊陪你一同前去,這十名貼身護衛跟隨我征戰沙場多年,身經百戰,此去險不可測,他們能助你一臂之力。”然後向衛隊道:“你們一定要保護好南宮大俠,安全帶回聖駕。”

衛隊道:“是,太傅放心!”

於是南宮逸和衛隊乘坐一艘快艦向硇洲島而去。行宮西北方已經火光沖天,在濃霧中忽明忽暗,把守此段防線的艦船被元軍攻克,戰鬥異常激烈。其餘各處的宋軍尚不知張世傑已經突圍,將領們還在奮力拼戰,保衛行宮。

南宮逸讓衛隊脫掉盔甲,全部換上普通士兵的衣服,偷偷駛進防線內,向御船行來。御船周圍分列幾十艘宮船,載着數千名朝官、士子和後宮,官船見宋軍小船單獨前來,紛紛揣度前面戰況,亂紛紛焦灼不安。

陸秀夫正在船頭觀戰,忽見小船駛來,攔住問道:“你們是誰的手下,所來何事?”

南宮逸停船道:“大人,我是南宮逸,是太傅派我們來接皇上的,元軍已經攻破西北防口,銳不可當,而且火勢甚猛,行宮危在旦夕,皇上需要馬上撤離。”

陸秀夫向前線望了望,濃密的大霧遮住視線,什麼也看不到,只有廝殺聲響如雷震,陸秀夫認爲前方情況尚不明瞭,來者僅是一艘小船,不能輕信,心想:“太傅的衛隊豈是這等裝扮,莫不是元軍的奸細?”便道:“將士們在前面廝殺,保衛皇上,皇上若臨陣而走,豈不寒了將士的心?你回去告訴太傅,就說陸秀夫囑他盡力殺敵,不必擔心皇上。”

南宮逸道:“原來是陸丞相,丞相,元軍勢衆,行宮恐不可保,太傅再三吩咐,務必轉移聖駕,請皇上和丞相快點登上小船,太傅正在海陵山接應我們。”

陸秀夫半信半疑,他擔心讓皇上乘坐小船而去,萬一遇到元軍,必束手就擒,便道:“難道你們連我的話也不聽?”

南宮逸道:“丞相的話不敢不聽,只是皇上安危要緊,請丞相爲社稷着想,趕緊讓皇上上船。”說着便跳上官船。

陸秀夫嚇得後退幾步,“你...”他見南宮逸等人不肯退去,怕他們對末帝不利,又想到戰事已經潰敗,留下必是一死;若隨他們而去,不管他們身份是真是假,肯定逃不出元軍重圍,便橫了一條心赴死。

陸秀夫對南宮逸道:“你在此等候,帶我去請皇上。”

南宮逸見陸秀夫答應,便道:“是。”

陸秀夫轉身而去,並沒有回到御船,而是先回到自己的船上,他到艙內把朝服取出穿整齊備,提出一把劍要向外去。

陸夫人問道:“老爺要幹什麼去?爲何穿上朝服?”

陸秀夫鎮定道:“去,把女兒喊來。”

陸夫人又問:“要女兒來做什麼?”

陸秀夫道:“不要多問,讓你喊來你就喊來。”

於是陸夫人退去,不多時便同小女一塊過來,陸秀夫走上前撫摸了下女兒,老淚縱橫,“孩子,父親對不起你,不能好好照顧你。”

陸女道:“父親何出此言?你爲國操勞,寢食難安,國事繁重,家事自有我和母親處置,父親不必爲我傷懷,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女兒能有父母相依,算是好的了。”

陸夫人也道:“是啊,老爺,家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你也要注意身體。”

陸秀夫道:“你們可知外面戰況?”

陸夫人道:“宋軍這次怕是頂不住元軍了!”

陸秀夫道:“若是元軍攻來,你們怎麼辦?”

陸夫人被他突如其來的問話難住了,也許她對陸秀夫很自信,從未想過朝廷會被元軍打敗,於是道:“我們就...我們就...”

陸秀夫言語相逼道:“你們就要以死明志,決不能做元軍的俘虜。”

陸夫人和女兒被他的話震住了,緩了下神,“老爺放心,我們絕不會讓自己落到元軍手裡。”

陸女也狠狠點頭。

陸秀夫點了下頭,用劍指着外面道:“現在元軍已經攻破我們的防線,馬上就包圍行宮,我們若不赴死,必被俘虜,夫人和女兒當先行一步,等我見皇上後即趕赴黃泉尋你們。”

陸氏母女被唬得心砰砰跳,瞪着雙眼道:“老爺...你真的要...”

陸秀夫唰一聲拔出劍直對二人,“不要再猶豫了,快跳下去,我爲宋臣,決不能讓自己的妻兒落入敵手受辱。”

陸氏母女驚嚇不安,雙腮不停顫抖。

陸秀夫噙着淚道:“既然投身報國,就只能對不起你們了,快跳!”

陸女哭喊道:“父親,你真的要逼女兒跳海嗎?”

陸秀夫心痛如絞,扭過頭強言道:“孩子,爹爹對不起你了。”

陸夫人見陸秀夫如此堅決,便道:“老爺,我們在那邊等着你,千萬別拋棄我們母女倆。”說完,拉着陸女猛地跳進海里。

陸秀夫丟下劍跑過去,長嘆道:“國事尚破敗至此,況家事乎!”然後大步走出,向御船而去。

南宮逸見陸秀夫一身朝服出來,甚是詫異,便跟隨他同去御船,又命衛隊將快船靠近御船。到了御船後,陸秀夫讓南宮逸等在艙外,衛隊將錨拋向御船,都跳了上來。

末帝見陸秀夫前來,便問道:“陸丞相今天怎麼來這麼晚,大臣們都不在朕身邊,朕有點害怕。”

陸秀夫行了禮,安慰道:“今天我有點事要處理,所以纔來晚了一會,皇上別怕,已經沒事了。”

末帝給陸秀夫讓座,“陸丞相請坐吧,朕想問問你,爲什麼這幾天李師傅沒有過來?”

陸秀夫遲疑了下,他不能向皇上說出真情,便謊稱道:“他上岸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

末帝天真道:“是和文丞相接應去了嗎?”末帝尚不知道文天祥已經被張弘範俘虜。

陸秀夫便應聲道:“是,是的!”

火勢迅速蔓延,宋軍防線已經被攻破大半,元軍山洪爆發般涌向行宮。

南宮逸神色慌張道:“皇上,陸丞相,別再猶豫了,咱們要趕緊登上快船,張弘範的軍隊已經發起總攻,若再遲疑,只怕會陷於敵手。”並不住向遠處海面探望。

外面的廝殺聲越來越響,彌天的大霧一點也未消退,分不清哪邊是宋軍防線哪邊是蒙古戰艦,海浪狠狠拍打着船舷,轟隆隆的巨響震透船上每一個人的心,衛隊死死拉住快船,南宮逸急得滿頭大汗,焦急地等待着末帝和陸秀夫答話。

陸秀夫又向外仔細打量下南宮逸和衛隊,他對張世傑的衛隊瞭如指掌,但他並不瞭解南宮逸,不肯完全相信他們。陸秀夫死裡逃生,隨行宮顛沛流離,早已看淡生死,他何懼蒙古人,雖然他明白自己不過是一死或者是像文天祥一樣被俘受辱,但他神色淡定,從容不迫。不過此時此刻,他肩上不只擔着自己一命,還擔着仕子的期盼、大宋的榮辱和皇室的尊嚴,所以又有些害怕了、猶豫了,他心想絕不能隨衛隊而去,他清晰記得三年前謝太后和恭帝在臨安城外向伯顏請降並被押往大都的一幕,他心中滿是恥辱與憤恨。

陸秀夫轉身望着身後年僅八歲的末帝,末帝本應該稚嫩的臉上卻略顯滄桑,兩眼癡癡地盯着陸秀夫,有些膽怯,“陸丞相,外面是不是蒙古兵在攻打?”

陸秀夫不忍心地點頭,“皇上別怕,有臣在,臣不會讓任何人驚擾皇上。”

末帝走到陸秀夫跟前仰頭問道:“李師傅和太傅怎麼還不回來,母后到哪裡去了?”

陸秀夫連忙跪下來對末帝道:“皇上不要急,李繼先和張世傑正在爲皇上分憂,太后的行宮在另外一條船上,皇上不必擔心,他們現在都很好。”

末帝信以爲真地點點頭。

廝殺聲越來越近,南宮逸急得滾頭大汗,他也感到陸秀夫懷疑他們,但此時已經沒有時間解釋,他決定就是捆也要把他們捆到張世傑那裡,於是道:“皇上,陸丞相,如若遲疑不決只怕再也走不了了。請恕我無理,來人,把聖駕和陸丞相請到快船上去。”

衛隊一擁而上,健步走進船艙。

陸秀夫連忙止住,“慢!讓我和皇上去裡面取出國璽。”

衆人止步。

陸秀夫向末帝鞠了一躬,“皇上,請同臣回裡艙。”二人一併疾步進去。

陸秀夫從桌上將國璽匆匆拿起,然後扯下牀帳上的一條黃綾,將國璽穿好往腰上一系,撲通一聲跪下,末帝不知何故,神色慌張,連忙去拉他,“陸丞相,這是幹什麼?你快起來!”

陸秀夫無力擡起頭,面容枯槁,“皇上,臣無能,臣愧對大宋,愧對天下!臣有負太后重託,以致國事破敗。”

末帝早已明白眼下之景,他清澈的眼神裡閃爍着怒焰,“這不怪你,是蒙古人太可恨,才把我們逼到現在地步,但我不會怕他們的。”

陸秀夫又道:“皇上,請恕臣死罪,如今已再無退路,臣有句話不得不說。於家而論,皇室宗親或身死或被俘,絕無完身;於國而論,謝太后和德祐皇帝已辱,皇上不可辱,身系一國,豈能一辱再辱?於天下而論,歷代興衰皆爲常事,然此時光景乃是蠻夷入漢,從此文化盡隳,禮樂覆亡。皇上身負家國天下之仇,因此,決不可向蠻夷投降,更不可受辱,臣請陛下同赴國難!”

末帝畢竟是小孩子,稀裡糊塗聽完後,嚇得哭成一團,但他心裡明白落在蒙古人手中也許會死得更慘,於是擦擦眼淚咬緊牙關道:“朕明白,你起來吧,朕絕不學德祐皇兄。”然後晃盪一聲推開船窗,指着外面道:“陸丞相,朕寧可投進大海也不做蒙古的俘虜。”

陸秀夫熱淚盈眶,看着這個年幼的孩子不知該說什麼,國家的復興和民族的寄託都壓在了他稚嫩的肩上,經過這麼多事情,末帝早已成熟,陸秀夫讓末帝走近他,“來,皇上,到老臣背上,讓老臣揹着皇上。”

末帝移步到陸秀夫面前,替陸秀夫抹去了雙腮的淚水,轉身趴到他背上。

陸秀夫慢慢站起身,一手託着末帝的腿,一手推着窗子,擡起左腿邁到外面,“皇上,咱們再也不用受辱了!”噗通一聲投到海里。

南宮逸在外面等了許久,外面的情景已經火燒眉梢,卻不見陸秀夫和末帝出來,他焦躁不安,“皇上!陸丞相!”喊了幾聲不見迴應,便起了疑心,一把推開艙門跨進去,裡面卻空無一人,只有窗戶洞開,他瞬間明白一切,便猛跑到窗戶前向海面探視。巨浪滔天,海霧一片,哪裡還有他們的身影?南宮逸癱軟無力地扶在窗前對着大海絕望地念叨:“大宋完了!我對不起繼先,對不起世傑,對不起大宋啊!”

衛隊走進來,見狀已知端由,沮喪道:“南宮大俠,皇上他....我們怎麼辦?”

南宮逸道:“皇上都沒了,我們又能怎麼辦?”

衛隊又道:“還要不要向太后和太傅回稟?”

南宮逸突然醒悟,“對,太后!趕緊去保護太后的行宮!”

衆人連忙出艙下到快船上,向楊海心的行船趕去。

繼先正在尋找龍船,泉州海戰時被拼死奪取的千餘艘鉅艦,已是火海一片,到處是廝殺和喊叫。繼先顧不得許多,直接衝向前,中途碰到南宮逸率領的衛隊,繼先高呼道:“南宮大哥!”

南宮逸招手迴應,命快船駛來,等兩船相遇後,南宮逸跳到繼先船上,滿面羞愧道:“繼先,你們來遲了,我真是罪不可恕!”

繼先安慰道:“當日三弟不聽我勸,有此一敗乃在意料之中,只是看着數十萬朝臣、將士將要爲之而喪命,我卻無法勸阻他,我也難辭其咎。”

南宮逸搖頭嘆息,吞吞吐吐道:“繼先,皇上...皇上和陸丞相投海自盡了!”

繼先頓時如五雷轟頂,不敢相信,“什麼?”

南宮逸道:“今日一早,蒙古從圍攻海上行宮,放火燒船,東北風風勢太強,咱們的艦隊又是連在一起的,行宮很快就變成火海。太傅突圍後,讓我來接皇上和太后,可是陸丞相和皇上不相信我們,不肯隨我們走,一起投海自盡了。”

繼先悵然若失,“他們定是怕落入敵手,未免被俘受辱,所以才自殺的。”

衆人無不嘆息流涕,跪朝御船長拜。

南宮逸道:“繼先,現在大霧未散,不知敵方虛實,太后行宮又被衝散,我們要趕緊尋找太后纔是。”

繼先恍然大悟,“對!趕緊去找太后。”

楊海心已知蒙古軍來攻,但朝臣均被衝散,她束手無策,只能在船上坐等消息。忽然,繼先和南宮逸的船駛來,海心見是繼先,既驚喜又欣慰,更懷有期望,本想問問繼先這幾日的境況,或是詢問末帝是否安全,再或是詢問兩軍戰況,但卻話欲出口而心亂如麻,因此不知該說什麼了,一時間竟淚如雨注。

繼先本已心疼,怎忍心再說出末帝下落?只道:“海心,噢不!是太后,請太后快點登船,我們趕緊和世傑回合。”

海心擦把淚忙問道:“張世傑現在何處?周圍都是蒙古軍攻打的聲音,我與皇上的龍船被衝散,要趕緊尋找皇上。”

繼先垂頭不知如何回答。

海心疑道:“怎麼?皇上出事了?”

南宮逸知道繼先不忍心回答,便伏身叩頭道:“太后,皇上和陸丞相未防做俘虜,已經投海了。”

楊海心頓時驚滯,踉蹌幾步退到船邊,悲痛道:“自臨安被圍,我攜廣王、衛王隨你、國舅和江萬載南渡,幾經磨難,衆人擁立廣王繼位,朝局一振,本宮自以爲恢復趙宋天下有望。不料後來連連挫敗,行宮又遭風暴襲擊,以致江萬載救駕溺亡,端宗驚悸駕崩。後來扶衛王繼位,江山社稷又有一線生機,誰知今日遭此傾覆,大宋無望了!”

繼先勸道:“太后切莫灰心。”

海心看着繼先,苦笑道:“繼先哥,江萬載溺亡,文天祥被俘,陸秀夫投海,國舅和陳宜中不知所蹤,我僅有的兩個兒子又都去了,大宋還指望誰?”

繼先道:“難道宗室就無後人了嗎?海心,你一定要振作起來,三弟已經突出重圍,咱們與他會合後再尋趙氏後人。”

海心搖頭道:“大勢已去,何苦再垂死掙扎?我存辱至今,全因我兒,我兒既死,我再無心苟活。”

繼先追問道:“難道你就忍心離我而去?”

海心明白,繼先乃江湖之人,能爲朝廷嘔心瀝血至此,多半是顧念當年情義,“繼先哥,我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但我既已許身於國,自當與大宋共存亡,國已不在,我有何理由再存活於世間?”

“海心,不要說這樣的話,只有活下去大宋纔有希望。”

海心卻不言語,臉上很勉強地擠出一絲淺笑。

繼先還要說話,海心道:“繼先哥,還記得在越州時你送我的那塊玉璧嗎?你說我們的感情就像它一樣“白璧無微瑕”,我進宮後一直把它帶在身邊,現在要走了,怎能丟棄它,你去我艙中把它取出。”

繼先以爲海心答應和自己走了,便慌忙進艙,海心輕輕向後退了一步,身子一仰,向着大海平躺而下,衆人反應不及,出手相救落了空。

繼先趴在船頭欲喊無聲,欲哭無淚,腦海中閃過從前的一幕又一幕光景,他痛了,摯友盡去,愛人離故;他怒了,敵人殘暴,國破民辱;他迷茫了,江山挫敗,前行無路;可他又欣慰了,看到了大宋最後的尊嚴;繼而他又笑了,此生轟轟烈烈,堪稱豪壯。他對着大海道:“我李繼先自詡淡泊朝堂,但河山破碎,不得不委身朝廷;別人視我蓋世英雄,我卻連身邊之人也無法拯救;現在,我傾盡一生心血而扶持的大宋和心愛的女人都葬身大海,我終於明白了:誰都沒有力量扭轉乾坤。或許,於天下而言蒙古人的勝利未必是壞事,但我要告訴世人,不是所有的失敗都是恥辱,有時,悲壯更能顯示一個民族的堅貞不屈和錚錚鐵骨。”

宋軍聽聞末帝和楊海心投海,無不感到頓失依靠,驚恐無措。三年多來,朝廷一路南下,全國各地的大族官宦、名人賢士紛紛追隨而來,各路義軍和勤王軍隊也相繼與王室匯合;至硇洲駐蹕時,朝廷已經集合二十餘萬人馬,二十餘萬人隨船在大海中飄蕩,與元軍周旋,堪稱浩蕩。這三年雖說艱苦,好在上有皇上和太后作爲他們的精神支柱,朝中有陸秀夫、楊亮節等重臣輔佐,外有張世傑、文天祥等人開拓局面,並有李繼先率領一班江湖俠客相助,追隨朝廷的人從未膽怯退縮過,末帝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只有王室在,他們的精神力量纔不滅,才能憧憬大宋振興、天下復故的那一日。

現在,他們不禁要問:這幾個月,他們在極端缺水的日子裡苦苦支撐,對張弘範的頻繁勸降堅決拒絕,爲的是什麼?這三日裡,面對元軍的激烈進攻,他們一刻也沒退縮,以一當十,爲的又是什麼?從早晨到現在,他們在茫茫大霧中、在數倍於己的敵軍面前拼死保衛的又是什麼?現在一切的希望都破滅了,當他們突然得到末帝跳海的噩耗,心裡的防線完全崩潰了。衆人或嚎啕大哭,或難以置信,或恐懼不安,或腦海一片空白,元軍利用火船圍攻、鉅艦撞擊、飛箭射火未能攻破的海上防線,此時已經自己崩潰了。

後宮的妃子和公主們爲保皇室尊嚴,在末帝和楊海心跳海後,最先投海相隨;緊接着,服侍行宮的宮女和宦官也紛紛投海;其他官船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有的以爲元軍已經進入防線,與其被俘或被殺,還不如自殺;有的已經知道噩耗,爲保名節,決心投海;將士們見朝官和後宮自亂陣腳,再無心抵抗,相繼丟下武器,跳入海中。霎時間,宋軍陣地排山倒海般投水,所有關口全部崩潰,元軍驚愕不解,疑惑爲何猛攻數月堅固如鐵的防線竟瞬間不攻自破了。

李繼先和南宮逸親眼目睹了身邊的這一幕,南宮逸想去制止,可是毫無作用,將士們像崩塌落而下的石塊一樣毫無被阻擋的可能。繼先凝固在船頭,他不去阻擋,只是默默看着。大霧慢慢退去,瀰漫一天的濃霧總算被東南風吹散,西天的殘陽終於在最後的時刻出現了,然而卻是低沉沉的、陰冷冷的、灰濛濛的,像是風沙裡斜躺的一堆土城。風在哭泣,海水在咆哮,每一朵濺出的浪花都是鮮紅的。

千餘艘鉅艦不到一個時辰全部成了一艘艘空船,那是一個個在漫無邊際的大海里飄蕩的無根之魂,他們只能永遠孤獨而淒涼地飄蕩在大海里。繼先像石碑一樣佇立不動,海風撕傷了他的面孔,海浪濺溼了他的褲筒,他紋絲不動,放佛在倔強地向元軍宣告:你以爲你征服得了大宋的土地就能征服了大宋的人心嗎?看看吧!看看這海里的一具具屍體,哦不!那不是屍體,是一種不屈的精神,是一個個爲了反抗壓迫和殘暴而抗爭的自由靈魂。

元軍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他們收起武器圍在船邊觀看,也許他們從未見過這般從容走向死亡的景象,看着那黑壓壓的屍體飄滿十數裡海面,看着那碧藍的海水被染得殷紅,他們冰冷的鐵石般的心在顫抖。

張弘範在帥艦上陷入沉思,他原想這場勝利也許斬了幾名守將或擒了趙氏餘脈就能了結,沒想到竟是如此悲慘壯烈。他雖然供職蒙元,但畢竟出自漢人一族,自小在父親張柔的精心培養下,深受儒家禮儀的薰陶,他厭倦蒙古殺人屠城式的攻城方式,並一直盡力設法用漢文化來改造蒙古式的粗蠻,無論是配合伯言攻打臨安,還是率兵平叛浙東,他都在盡力避免無謂的傷亡。自圍攻崖山以來,他一直都未放棄對宋廷的勸降,今日的大戰實屬迫不得已,他沒想到這場勝利是建立在一場壯烈的悲劇上。他遙望着海面,花白的鬍鬚被風吹得凌亂,他覺得贏得太沉重。

忽然,遠處的船裡走出一位宋朝的官員,一身朝服,手捧一沓典冊,慢慢向船邊走去,張弘範看出他是想跳海,連忙讓下面的小船前去阻攔,元軍立刻劃去,跳上船將他救下帶回。

張弘範問道:“你在流亡朝廷裡身居何職?”

那位官員不屑道:“大宋禮部侍郎鄧光薦。”

“爲何要自殺?”

“爲國盡忠。”

“敢問你爲誰國盡忠?你國主和太后皆在大都,你不去大都面聖,卻爲一篡奪偷立的流亡朝廷而愚死此處,如何是忠?”

鄧光薦怒道:“你...恭帝悖逆列位先皇,早已不是我主,我只求一死,休要再來羞辱。”

張弘範輕輕奪過鄧光薦手中的典冊,看了一眼指着典冊道:“這都是宋國的禮儀典制吧?”

鄧光薦道:“國可破,家可亡,禮儀不可丟。”

張弘範連連點頭:“鄧大人此言張某着實贊同,可是如果你真的抱着這些典冊投了海,這些百世傳下來的禮儀典章不就丟於你手了嗎?鄧大人是主掌禮部的,應該通曉世間的大禮纔對,自古無長久之國,興衰是常事,周朝雖有周公輔佐,治典傳世,天下最後還不是落在了被列國視爲西戎的秦國手中?天下一家,百姓富足,聖人制禮爲得不正是這些嗎?孟子言: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君與國比是小,國與天下比又小,你今天不見天下而只見一君,實不爲讀書人所明之大是大非也。”

鄧光薦略有所動,又猶豫道:“蒙古人塞外蠻夷,不食中原文化,殘忍暴虐,殺人如麻,我寧可死於禮,也絕不活於蒙古人的政權下。”

張弘範蔑笑道:“此一言足可見你絕非大丈夫。”

鄧光薦疑道:“此話怎講?”

張弘範道:“大丈夫者有大擔當,誰不會死?一死百了,把所有的擔當都推卸掉了,死得好乾脆。如你所言,蒙古人的確不通中原禮儀,在作戰和爲政上方式粗野,百姓深受其苦。所以需要用我們漢人的文化去教化,用漢人的禮儀去制服,這不正是大人你的責任嗎?你一死,萬千百姓還要繼續受苦捱餓;你活着,既能保漢人的典章禮儀傳承不絕,又能對百姓有利,請問鄧大人是該死還是該活?”

鄧光薦結結巴巴道:“這...”

張弘範忽然雙手呈上典冊,向鄧光薦鞠了一躬,“弘範有意讓犬子張珪拜大人爲師,懇請大人應允!”

鄧光薦驚道:“張將軍請起,早問張將軍的愛民之心,當年浙東起事時,若非張將軍力薦,只怕不知又有多少地方要被屠城,我答應你就是了!”

張弘範同鄧光薦一同登了岸,因怕他見到文天祥後心生痛悔,便安排軍士護送他先回大都。

文天祥今日親眼目睹了崖山海戰,他悲痛欲絕,但也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因爲他知道張世傑雖冷麪無情、固執己見,但卻忠肝義膽,寧死也不會投降的,像他那樣固執偏激而又忠義的人來領導朝廷,這種悲劇是不可避免的。

文天祥面朝大海而立,後面站着一隊元軍,張弘範對他禮遇非常,既不斬殺,也不拷問,一直設法勸降他。張弘範特意安排文天祥來崖山觀戰,是要讓他親眼目睹流亡朝廷的徹底滅亡,讓他死心塌地。這一點文天祥心裡是明白的,但他是何等人?他抱死了決心反抗到底,他是要與國共存亡的。

張弘範迎風從後面向他走來,揮揮手讓士兵退後,文天祥意識到張弘範來向自己炫耀戰功,頭也不回,巍然不動。

張弘範走到文天祥跟前,與他並肩而立,語氣深沉,“文丞相,海風大了,雖說這裡是嶺南,畢竟是寒冬,你衣服單薄,還是回去吧!”

文天祥淡淡一笑,笑得很坦然,“天祥唯心冷耳!”

張弘範道:“今日悲劇絕非弘範所期,奈何張世傑執意抵抗,弘範不得已而爲之。”

文天祥道:“各事其主,各盡其職罷了!勝得其功,死得其所。”

張弘範又道:“丞相所保朝廷今日俱沉大海,不知丞相日後有何打算?”

文天祥淒涼一笑:“唯求一死!”

張弘範怕他真的心灰意冷而自殺,便勸道:“丞相不可死,當日謝太后對你萬分器重,一手提拔你,如今她在大都無日不記掛你,你不到大都拜見她就要離之而去,難道不是忘恩負義?”

文天祥自言自語道:“昨日萬人主,今日階下囚,太后北上時託我盡力輔佐二王,今日慘敗,連趙氏的最後一點血脈也未能倖存,我該如何向太后覆命?見了徒增悲傷!”

張弘範道:“宋國之亡,怨不得丞相,天下一家是民心所向,大元能夠一統天下是順天而爲,丞相何不聽從天意?”

文天祥道:“勝者有理,敗者屈辭,多言無益,將軍請回吧!”

張弘範無奈而退,招呼士兵過來,輕聲囑託道:“看好他,決不能讓他自殺,明日一同押往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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