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煉好藥丸,淨手後,詢問小童:“走了?”
小童起初不明白無雙問的是誰,轉念一想,能夠讓主子這般的人,除了長孫華錦還能夠有誰?
“奴才沒有聽到動靜。”
那便是走了。
無雙墨黑的眸子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眸光微微閃動,去了屋後院。
這一處宅子是他剛剛從東齊回來買下,這三年來大半時間住在這裡,早已按照他的格局改造。
後院是他休息的屋子,自是機關重重。
推門而入,無雙站在門口,掃視一圈後,目光定定的落在坐在木榻上的水清漪身上。
長孫宏坐在木桌旁,桌子上擺放着幾罈子酒。整個人攏在陰影裡,辨不清他此刻的神態,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森冷氣息。
沒有達到目地。
這是無雙心裡第一個想法。
“把人帶走。”無雙收回視線,微蹙着眉頭,似不喜屋子裡漂浮的酒香。伸手想要推開窗櫺透氣,彷彿想起了什麼,收回了手:“他都已經知曉。”
長孫宏全然不在意:“與我爲敵的人對付不了我,我與他並無多大仇怨。他知曉又如何?還能幫着這女人對付我?他再承受不起弒父的名頭!”
無雙情緒萬千的眸子緩緩的沉斂,長孫華錦不曾弒母,只是在背後推波助瀾,掣肘了靜安王妃罷了。
卻也是間接的,無法脫了關係。
可長孫宏不同,唯一能制服他的人故去。而能夠與他平手的長孫華錦,不會真正面對面的對抗他。
不論對錯,弒父那是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世道難容。
長孫華錦在外樹敵良多,不曾有動作,不過是奈何不了他。一旦動了長孫宏,那麼他便會陷入四面楚歌。長孫宏明白這一點,纔會無所畏懼。
“他定是尋人盯上了,你將人帶走。”無雙不打算惹禍上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長孫華錦的爲人。若是逼瘋了他,即便弒父又如何?他從來不是顧念名聲的人,只是長孫宏沒有看明白。
這世間對長孫華錦來說,他的軟肋與逆鱗便是水清漪與小玥兒了。
長孫宏冷笑幾聲:“既已背棄了他,你還想要脫身?”拍了幾下袖擺上沾染的灰塵,表情莫測道:“晚了!”
無雙眉眼一挑,不置一詞。
長孫宏望着無雙灰色的身影融入夜色中,琢磨無雙話中之意。他定不會怕了長孫華錦,因而將他敢離這裡。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令他感到忌肆?
的確,無雙心中忌肆長孫華錦,因爲他猜透了他的心思。害怕長孫華錦爲了逼迫他交出水清漪,將虞貴妃給捉走。
可他醒悟的太遲了。
無雙回到屋子裡,一隻信鴿落在窗櫺上。
無雙心裡有着不好的預感,從鴿子腳上取下信紙,閱覽裡面的內容,臉色份外陰寒。
良久,無雙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這是早已預料到的結果。
他的實力除了在醫術上登峰造極,權勢武力上卻是被長孫華錦狠狠碾壓。他派的人,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爲了履行師傅的承諾,他背信棄義。
如今也實屬活該。
可卻不得不救。
無雙去了魅王府,門僕似得到過長孫華錦的叮囑,並未通報便將人給放進去。前廳早已有丫鬟候着,將無雙安置好,便離開了。
這一等,便是等了一夜。
無雙有求於人,自是不敢催促。
而他要找的人,此刻已經出現在他那棟宅院裡。
長孫華錦衣袂飄飄,長身玉立在庭院裡。目光銳利的透過打開的窗櫺,與長孫宏對望。“父王來了西越,想見兒子何須如此興師動衆。”長孫華錦的聲音很淡,淡得幾乎讓人聽不出其間肅殺之氣。
長孫宏臉上的肌肉緊繃,面露不悅的瞪着長孫華錦:“這就是你與爲父說話的口氣?”他在戰場出生入死,豈會聽不出長孫華錦語氣裡的殺氣?
竟真的對老子動了殺意,哼!當真是那賤婦生的好孽種!
長孫華錦目光一凜,一道袖風拂過,白影一閃,人已經進了屋子。
長孫宏驚退幾步,看着手臂上已被風刃割破的袖子,大怒道:“你……”
長孫華錦輕聲打斷他的話:“兒子曾與父王說過動她之前要三思,若不是敬你爲尊,迎接你的便是三千鐵騎!”
長孫宏面色難看,長孫華錦的意思很明顯,他已經很給自己臉了。若自己不是他的父親,那麼他早就率領三千鐵騎來截殺他。
兩相對峙,誰也不肯退讓服輸。
氣氛一下子僵滯起來。
“父王攻打南州國邊境小國,如今南州國派兵壓境。父王確定要爲難她,讓自己不敗之神留有一個污點?”長孫華錦反而悠然自若的坐下來,淺酌慢飲着一盞茶。
長孫宏牙齜目裂:“你做了什麼?”
“錦不才,只是替父王送上降書。若父王此刻趕去,興許還來的急趕上……”長孫華錦雲淡風輕,替長孫宏斟茶,彷彿要與他徹夜長談的架勢。
見狀,長孫宏心中愈發的不安,長孫華錦的性子他了解,不出手則以,一出手驚人。他斷然不會是送降書那麼簡單!
“當真只是降書?”長孫宏試探的詢問。
“父王認爲一個戰敗國,投降便能了事?”
長孫宏自然無比清楚,作爲戰敗國,躲不過簽訂不平等條約,割地納貢。屆時,東齊國向南州國俯首稱臣。
不戰而敗,新皇定會問罪與他,不但如此,還會受萬民唾罵。
下的一手好棋。
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將他拉下臺。誰會知是他的兒子陷他不義?
見長孫宏明白過來,長孫華錦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父王與錦許久不曾促膝長談,今日難得有機會。”長孫華錦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副圍棋,擺在桌子上:“父王曾經指點錦,如今可以瞧瞧錦比之過去,可有精進。”
長孫宏氣得胸膛劇烈的起伏,拳頭捏得咔嚓作響,恨不得杖殺了這孽種。
“她既已落在我的手中,自不會給你輕易的帶走。”長孫宏冷哼了一聲:“各憑本事……唔……”話不曾說完,一粒棋子打在他的胸口,離致命處不過一截指頭的距離。
長孫華錦這是在警告他!
怒急攻心,只見長孫華錦凝神擺放棋局,全然不將他當一回事,臉色漆黑,喉間涌上一股腥甜。
驀然,長孫宏似察覺了什麼,騰空一躍,出了屋子。看到幾名黑衣人正帶着水清漪站在院門口,大喝一聲:“站住!”心中冷笑一聲,莫怪長孫華錦能夠氣定神閒與他在屋子裡閒談,原來是想分他心神,就走水清漪!
目光狠唳的盯着水清漪,長孫華錦對他動了殺念,今日他又有備而來,想要奪回水清漪從他手中脫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瞬間提氣遠縱而去,雙手成爪,攫取水清漪的命脈。
說時遲那時快,破空之聲嗚咽而來,長孫宏閃身一躲,驚險的避過飛射而來的白緞。卻是不敢鬆懈,強烈的殺氣劈天蓋地而來。長孫宏瞳孔微縮,深邃的眸子裡蓄滿了狂怒,眉頭深皺,好似凝聚着山雨欲來的風暴,怒喝道:“你這逆子!爲了這個女人,不惜弒母,如今預備大義滅親?被世人戳脊梁骨、唾罵一世?”
卻也絲毫不含糊,大手一揮,拔出腰間長劍,眉宇間的殺氣暴漲。
彷彿眼前之人並非他的子嗣,而是血海深仇的敵人!
長孫華錦目光越發的冰寒,宛如冷月當空:“父王知曉錦是大逆不道之人,又何須三番四次的觸及錦的底線?既已揹負弒母的名聲,怎得會在意多加一條虛妄之罪?”
“你……”長孫宏見他軟硬不吃,當下心裡沒有法子。因爲他感受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靠近,若此時再不脫身,恐怕就難以脫困。比起水清漪來,他的名利更爲重要!
當即也不再逗留,撂下狠話:“孽子!我長孫宏便權當不曾生養過你,今後便斷絕父子關係!”
一道劍鋒迎面而來,長孫華錦巋然不動,綿綿春雨中,墨發如灰絮翩然飄落。白皙如玉的面頰上,細如髮絲的傷痕滲出血痕。
長孫宏的目光暴戾如兇狠的餓狼,看着長髮落在青磚地面上,縱身一躍,消失在院子裡。
水清漪臉色發白,跌跌撞撞的走過來,拿着錦帕替長孫華錦擦拭臉頰上的血痕,手指微微的發顫。她看出了長孫華錦只是虛張聲勢,他不會殺長孫宏。可長孫宏心中極不信任他,認定若不是他躲閃的快,便會給長孫華錦殺了他。真真切切的動了肝火,想要殺了長孫華錦。可他卻知奈何不了長孫華錦,因而纔會斷絕父子關係出了心中惡氣。
長孫華錦清冷的眸子裡一片沉寂,側開頭,避過水清漪的接觸。吩咐道:“將郡主送回去。”
水清漪驚愕的看着長孫華錦,搖了搖頭,無措的握着他的手。
指尖一片冰涼,冷徹入骨。
長孫華錦眼睫微微顫動,垂目看着相握的手,緩緩的抽離:“回去。”
水清漪心頭一顫,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眉眼怔忪。他不曾對她這樣嚴厲,語氣那樣冰冷到不近人情。三月天,她卻宛如身置大雪紛飛的寒冬,凍人肺腑,麻木得彷彿失了心跳。
“我不走。”水清漪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勇氣,擡眼倔強的望着他,一遍遍的說道:“我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