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鴻聽着莊太甲訴說往事,聽得可謂是心潮澎湃,心中暗道:“若羅霄宗真能在我手中重振復興,恐怕其底蘊猶在太玄宮之上,只是……”
“莊前輩,我想打聽一下,你可認識一位名叫關函谷的羅霄宗門人?”楚玉鴻開口問道,他雖然知曉莊太甲的身份,但也沒喊人家公公。
莊太甲搖頭道:“羅霄宗三千正傳弟子,老夫哪裡能夠認全?”
楚玉鴻有些疑惑地問道:“那不知……羅霄宗掌門崇明君是否真的在玉皇頂一役殞落?”
幾位高人對視一眼,澈聞真人言道:“我在深入中境焦土時,也曾一度前往玉皇頂方向,羅霄宗昔日山門方圓數百里被邪能風旋籠罩,凡有活物靠近,肉身粉碎、魂魄抽離。縱有高深修爲也不得立足,崇明君恐怕……但也難說。”
澈聞真人看了看烈山明瓊,這位半妖高人言道:“當年崇明君修爲極高,據聞已可比肩正法七真,初窺仙道。他有沒有什麼後手,誰也說不準。”
“崇明君或許與正朔朝太祖還有些關聯。”莊太甲低聲說了一句,就他所瞭解,崇明君極有可能是正朔太祖轉世,拜入羅霄宗門下修道有成。
行住大師言道:“生者不妄言死後。”
郭岱看了看這些位方真高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都認爲崇明君未死,或者化身爲關函谷,在暗中操縱着羅霄宗剩餘弟子。郭岱忽然明白了,也許這就是關函谷要營造出的局面。
崇明君確已身死,這是郭岱聽關函谷親口所言。但崇明君在殞落前也確實設計佈局,試圖將造成妖禍的幕後黑手引出。以關函谷——或者說重玄老祖的修爲,想必是看出崇明君的用意了。
但問題又來了,如果至今爲止,散於各地的羅霄宗弟子,是依照崇明君遺計行事,那關函谷又在做什麼?難道他不是最適合聚攏散落弟子、重振宗門之人嗎?
郭岱從自己與關函谷往來所知,他應該是在爲仙靈九寶現世而奔走,似乎是在收集失落已久的仙真靈寶。或許仙靈九寶對平定妖禍有着至關緊要的作用?郭岱也不敢肯定。
衆人交談間,醉煙樓侍女捧來美酒佳餚,烈山明瓊給衆人倒酒,說道:“今日相聚,談起崇明君,也算是機緣所至了。奴家先敬各位一杯。”
推杯換盞間,憑欄望去,玉帶河有許許多多的花燈飄來,河岸兩邊人羣聚集,都在默默祝禱。
烈山明瓊言道:“當初妖禍爆發,許多中境百姓逃難至此,安居繁衍,每逢這個時候便會在河邊放花燈,以寄託對亡者哀思。”
楚玉鴻嘆道:“晚輩出生得遲,自幼便未曾見過中境山川景緻。郭岱,你比我年長,應該見識過吧?”
郭岱說道:“我記不太清了,妖禍爆發時我還小。”
烈山明瓊見桂青子爬在欄杆邊上看着花燈,微笑說道:“郭公子,桂青子或許想去看看花燈,你能帶她去逛逛嗎?”
郭岱心念一動,就知道這場筵席根本與自己無關,這幾位高人是奔着楚玉鴻而來。他放下杯子,點頭稱是。
桂青子乖巧地給幾人行禮,然後蹦蹦跳跳地走出醉煙樓,身後跟着沉默不語的郭岱。
等兩人離開後,烈山明瓊一揮手,法力籠罩住這處河邊水榭,對另外幾名高人說道:“此番邀請諸位,是爲介紹一位貴人,楚公子,可以了。”
楚玉鴻臉色一正,輕撫腰間幻形護身符,現出原本模樣來。
另外三人雖是早有察覺楚玉鴻幻化形貌,但沒想到她竟然是玉鴻公主。澈聞真人連忙要下拜,還是讓玉鴻公主連忙扶起,說道:“真人何必如此?父皇對你尚多加敬重,本宮斷然不敢再受如此禮數。”
莊太甲卻是跪倒下來:“奴才莊太甲,拜見玉鴻公主。”
“莊公公不必如此。你本就是先皇大太監,有許多事情本宮還要向你請教。”楚玉鴻言道。
“老奴不敢!”
烈山明瓊打趣道:“好了好了,這些虛禮就不必了。公主此番前來,便是邀請我等來商榷,不久後前往青衡道參加杏壇會一事。”
澈聞真人問道:“這……此前在躡雲飛槎上,不是已經有旨意了嗎?貧道是要隨公主前往的。”
“師弟啊,你對方真道的故聞舊事瞭解得多,卻對眼前朝堂之爭一竅不通呀。”烈山明瓊笑道。
澈聞真人看了看玉鴻公主,言道:“這……貧道雖有耳聞,但女帝御極的傳說終究未得考究辨析,不得這樣隨意妄言。”
“師弟,我並不是要你摻和進咱們這些事。相反,我是不希望你被人利用。”烈山明瓊斂眉道:“這件事恰恰與你們太玄宮有關。”
澈聞真人再糊塗,此刻也都明白了:“師姐是說……霍道師?”
太玄宮職司繁多複雜。既有澈聞真人爲首的神工部、丹英部、玉章部,負責處理天材地寶、煉丹煉器、整理功訣典籍;也有負責弘道傳法、散修往來、聯繫權貴豪商的棲巖臺與六合堂;至於像霍天成所執掌的十二辰道,則是負責對外抗衡妖禍,對內鏟滅不臣,典型的攻殺鬥戰之輩。
霍天成因爲執掌十二辰道,被太玄宮修士尊稱爲霍道師,與澈聞真人、漁樵子合稱爲太玄三尊。但與澈聞真人等成名已久、修行日長不同,霍天成僅是最近十年左右才名聲鵲起,而且修爲精進飛快,實力強悍。
十二辰道也是東境阻遏妖禍的中堅力量,所以霍天成權威甚重,皇帝對其也相當信任。對內對外,霍天成手段也都非常狠辣,對政敵毫不容情。
如此一來,太玄宮也因爲三尊,大致劃分爲三批勢力。其中之一是以霍天成與十二辰道爲首的鬥戰派,還有就是如澈聞真人這幫只顧方真修行,埋頭煉丹煉器、整理功訣的書齋派,剩下的就是向來搖擺不定的散修派。
有傳言說霍天成與太子一黨往來甚密,但偏偏當今聖上春秋正盛,幾十年內都未必會傳位。年深日久,太子儲君與其一幫臣僚,未嘗不會有別樣的想法。
偏偏書齋派與散修派中,不知何時起傳出女帝御極有利社稷之語,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中又插入另外一支力量,使得這潭水更加渾濁不堪。
澈聞真人身爲書齋派的領袖人物,即便他本人無心朝堂,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被捲入其中。
尤其是如今澈聞真人帶領太玄宮衆修煉成躡雲飛槎,名聲威望一時無兩,甚至蓋過了霍道師。要是換做對方,會怎麼看待澈聞真人?或明或暗又會施什麼手段?
更離奇的是,身爲玉鴻公主生母的楚皇后,此番居然要派與太子一黨往來甚密的霍天成,一同前往西境青衡道。簡直就是要將臺底下的紛爭拱上前來。
如今狀況,即便玉鴻公主無心社稷神器,也要爲自己處境安危考慮一番。所以她亟需在太玄宮中籠絡到屬於自己的人馬,烈山明瓊正是考慮到這一點,纔有這場筵席。
至於另外兩人,行住大師屬於太玄宮散修派中,修爲高、不站隊,又是沒人敢惹的典型,結交這種人唯有真心,不談功利。莊太甲則相反,他是先帝大太監,在如今朝堂中已沒有了他的位置,可瀝鋒會是一支在野勢力,與北境玉京山這樣大門派也有往來。
可以說,烈山明瓊此番專門爲玉鴻公主找齊了朝野內外各種人馬勢力的代表,包括她自己,身爲妖修異類,在當今妖禍未止的世道,也需要尋求到庇護之地。
烈山明瓊細細爲澈聞真人講述這一通,讓這位常年埋頭案牘的修士臉紅耳赤,直言道:“師姐,你說的這也太、太露骨了……”
莊太甲在一旁說道:“朝堂之事無非如此,真人難道以爲安分守己,別人不會顧忌了?”
澈聞真人只覺犯難,向一旁默然闔眼的行住大師求救道:“大師以爲如何?”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行住大師合十言道,絲毫不將眼前這場蠅營狗苟當做什麼骯髒事。
澈聞真人喝了口酒,壯了壯膽子,問道:“師姐你管我們叫書齋派,我也認了。那霍天成手裡十二辰道,可不是紙人,真要動手,我能自保就不錯了。可不能指望我幫你們大開殺戒啊!”
莊太甲說道:“瀝鋒會在這方面自當盡力。”
玉鴻公主這才說話:“不,本宮另有想法。”
烈山明瓊言道:“公主有何妙計?”
“瀝鋒會人手遍及各地,不知能否聯繫上散落在外的羅霄宗門人?”玉鴻公主問道。
莊太甲雙眼一亮,點頭道:“沒有問題!不瞞殿下,我瀝鋒會中,也有不少羅霄宗門人,可以將消息傳出去。”
玉鴻公主思忖着道:“消息傳出去還要好一陣日子,正好青衡道杏壇會後,也快到本宮生辰。你就說本宮仰慕道法,希望請羅霄宗門人共聚一堂,相商重整宗門事宜。”
莊太甲一拜道:“奴才遵命。”
烈山明瓊在旁說道:“若是能夠將散落的羅霄宗門人聚集起來,恐怕那霍天成也該有所忌憚。”
“恐怕他心中忌憚遠超你們想象。”玉鴻公主嘴角微微勾起。
“哦?”
玉鴻公主笑道:“此時還不宜泄露天機。”
……
“郭公子,你看看這個荷花燈!郭公子、郭公子!”桂青子扯着郭岱的衣袖,連連呼喚了幾聲。
“哦,你放吧。”郭岱恍惚地應了一句。
桂青子有些擔憂地問道:“郭公子你不開心嗎?是不是嫌棄桂青子太貪玩了?”
兩人離開醉煙樓一路上,桂青子左瞧瞧右看看,在路邊小攤買了許多零碎事物。桂青子自己身上帶錢不多,都是郭岱出錢,他也不在意,桂青子卻看眼裡了。
郭岱看着桂青子,伸手一捻荷花燈上蠟芯,小施法術將其點燃,說道:“不是,你去放花燈吧。”
“那郭公子跟我一起來。”桂青子一現笑容,牽起郭岱的手就來到玉帶河邊。
玉帶河邊放花燈的,大多數都是一對對的青年男女,也算是相互邂逅結識的良機。郭岱往周圍打量一圈,然後望向小心護着花燈的桂青子,發現她居然比之前“長大”了一些。
按說妖修化形無所謂長大一說,若是修行心境有變,化形之身也會有相應變化。也許是這段日子跟烈山明瓊相處久了,心境也變得“成熟”了。原本嬌小的身材,居然也能看出幾分窈窕有致。
“郭公子,快來許願呀。”桂青子眼看就將荷花燈放到水面上,連忙低聲祈禱道:“唔……我希望楚公子跟郭公子都能平平安安、仙道可期,希望烈山姐姐和青丘山的同伴們也能快快樂樂,以後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
郭岱望着河流上慢慢飄蕩的河燈,左手一掐指,眼神目光沿着河流蜿蜒而去。發現在玉帶河即將流出江都城的水門,有幾條小船,船工放下竹竿橫在水面上,將上游飄來的花燈全部收走,然後堆在船上,就當做是路邊撿起的雜物一般。
再將目光收回,郭岱看着河流兩岸這片溫馨場景,郭岱只覺得空洞無趣。這些無知的男男女女,根本不清楚寄託着自己哀思願景的花燈,在下游水門本人當做雜草處置。這些思念根本毫無意義,只不過是無知者的自我安慰罷了。
“郭公子,輪到你許願了。”桂青子扯了扯郭岱的衣袖。
“許願啊……”郭岱喃喃自語,他被桂青子這麼一提醒,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願望,他根本不在意這個世道如何變化,也不在意自己與他人,只得怔在原地。
“快呀,不然花燈就飄遠了,許願就不靈了。”桂青子催促道。
郭岱低頭看着桂青子說道:“那就祝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吧。”
桂青子臉頰猛地一紅,然後就像喝醉酒一樣,兩手捧着臉,嘴裡低吟着:“誒嘻嘻,楚公子估計還不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