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張機?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宮九素仰觀天象,推算一番,暗道:“原來郭岱已經昏迷七八天了,而他離開江都時搞出的陣仗,顯然讓九張機認定郭岱修行走火入魔,覺得可以趁機圍殺郭岱。而攝提格莫非是預感到九張機的到來,選擇主動離開了嗎?”
宮九素聽見下方兩名九張機修士的交談,小心感應着遠處山林,的確天上地下都有高人施展大法力,搜天尋地,連一寸可能藏匿之地都不放過。而以宮九素如今可以發動的金身法力,恐怕不能躲過這樣的搜尋。
“看來九張機還是有些能耐的,如果郭岱未破魔心辯機,施展蜃氣蟄形法也躲不過這樣的搜尋法術。”宮九素心中暗暗掂量了一番,下方兩名九張機修士已經將消息傳出,周圍漸漸形成重重包圍,看來是不能輕易逃脫此地了。
但宮九素並未慌亂,她也沒有主動將傳出消息的兩名九張機修士殺死,而是悄然離開,在方圓十餘里尚有餘裕之地,佈下幾處陣樞。
從遠處暗中催動陣樞,引動天地靈氣運轉變化,立刻就引起九張機修士的注意,朝着其中一處陣樞集中過去。
大陣未成,空有陣樞不過是流轉聚散的天地靈氣,但宮九素又在其中暗施變化,當九張機修士接近其中窺探,陣樞自行瓦解,失衡的天地靈氣排涌而出,化作風雷之勢波及周圍九張機修士。
只見一道龍捲摧林折木沖天而起,其中紫電閃爍,灼熱電弧掠擊四周,似乎能感應到九張機修士,在地面上切割出橘紅滾燙的溝壑,劈向周圍衆人。
但這些九張機修士反應也十分敏銳,修爲稍淺之輩二話不說轉身遁逃,部分修士祭起法器結陣擋住風雷之勢,而飛天趕來的高人則合力破法,打散風雷之勢。配合有度,絲毫不見紊亂。
“厲害,我要是沒猜錯,這些人原本應該也曾在妖禍邊境上效力,法器妙用雖然多樣,主要還是偏向於戰事殺伐之用。”宮九素遠遠有所感應,她眼下可不打算逃,實際上在混元金身法力完全恢復之前,也不可能迴轉江都進行接下來的事情。
宮九素打量一下自己,心中言道:“奇怪,混元金身明明已經沒有內外傷損,但內外氣機接合的程度卻遠不如前,連我都不能盡展法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過去宮九素掌控混元金身時,因爲混元金身五氣靈根俱足,吞吐內外氣機無所滯礙,所以能夠讓宮九素髮揮她的無上妙法,面對古越乘此等鬼道巨擘,也能輕而易舉地將其壓制。
可現在混元金身的情況,讓宮九素感覺有力使不出,彷彿像是被郭岱佔用着一多半,而宮九素也僅能發揮些許功力,可謂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不過就算如此,也足夠對付這幫宵小了。”宮九素望向遠處的九張機修士,又催動了另一個陣樞。
……
“又有一處!”
伴隨遠方轟鳴之聲,一團巨大火球拔地而起,氣浪震撼周圍林木。一位剛剛壓制住風雷之勢的九張機修士憤怒拂袖,朝下方部屬喝道:“所有人加緊戒備!方圓十里都給我徹底封鎖,我就不信郭岱能夠逃出生天!”
“袁真人不必惱怒,那郭岱此舉不過是誘敵之計,越是虛弱,越要虛張聲勢。”此刻天上另有一名白髮長鬚的老人,手持蛇王杖,眉目低垂、語氣慈祥溫吞地說道。
對面的袁真人鬚髮似火,鬢角逆衝向上,雙眼瞪得跟銅鈴一般,身上披着杏黃道袍不倫不類,張口說話也是震耳欲聾的聲音:
“葛翁!當初可是你說的,郭岱心魔劫數來臨,修爲法力盡廢。而現在呢?隨隨便便就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你難道就不該說些什麼嗎?”
手持蛇王杖的葛翁沒有立刻答話,看着下方漸漸平息的風雷之勢,飄然落地,施法攝出埋藏地底一條“金子”。“金子”見風便朽,肉眼可見變成一條木炭般的廢物,扔到地上也碎裂成渣。
“這是什麼?”袁真人也趕忙落下問道。
“雷鳴金。”另外一名手搖羽扇,作文士打扮之人也落到一旁,帶着幾分輕蔑眼神望向袁真人,羽扇半掩面目地說道:“這也是十萬列島出產的一種天材地寶,裸露在地表的金鐵礦藏被天雷長年擊打,導致金鐵之中蘊含天雷物性。這種天材地寶極難開採,就算開採出來,維持物性靈機與煉化都十分不易。郭岱的身份有這種方真靈材並不稀奇。”
葛翁捋須說道:“但他卻可以借其施法,並且引動風雷之勢,而且徹底將雷鳴金中蘊含的物性靈機徹底耗盡。這倒是有些出乎預料了。”
那羽扇文士說道:“其實我倒覺得,以郭岱入江都之後表現來看,如今的他要藉助方真靈材施展法術,便已是窮途末路之況了。”
袁真人喝道:“夏榕啓!你也認定郭岱要死了嗎?”
“我曾算過一卦,發現郭岱此人命格脫序乖離,若是以看相算命來說,我也說不準郭岱什麼時候死。”夏榕啓搖着羽扇說道:“不過以心術手段推想,郭岱一貫狡猾多端,可沒那麼容易弄死,指望他力竭暴斃更是癡妄。”
葛翁則說道:“終歸還是要諸位戮力同心,畢竟還說不清他手中依舊保留多少反擊手段。”
袁真人反諷道:“夏榕啓,你何不算一算我們這回能否拿下郭岱?”
夏榕啓一臉看不起地說道:“袁真人,這種事可不能隨便算。福運只會越算越薄的。”
對方獰笑言道:“也許你當年要是多算算,說不定就不用被扔進九淵獄了,還順帶害了自家父王被誅連。否則的話,正朔朝江山還是你的。”
夏榕啓聞言雙眼眯起,身上漸漸散發出陰冷滲人的殺氣,一字一頓地說道:“袁真人,你要是不想幹,可以現在就離開。”
袁真人佯裝害怕:“哎喲喲,我可不敢走。萬一我一回頭,你們就把我宰了咋辦?”
“袁真人不是最擅長逃命嗎?你那一手火雲騰空術,比過街老鼠還滑溜。”夏榕啓譏諷道。
“夏榕啓,我看你是皮癢了吧。”袁真人兩手指節捏得噼啪作響,笑容猙獰地說:“這些年不斷靠姦污女子採陰補陽,也愈發變得娘兒們兮兮的,要不我來幫你矯正矯正?”
夏榕啓發出冷笑聲,回敬道:“這倒是不必了,夏某人沒有袁真人那樣,專喜男色旱道的癖好。”
“你——血口噴人!”袁真人怒火衝冠,鬚髮間竟然真的有幾縷火光迸現,好似一尊高高立起的火焰人影。
“怎麼?想要現在就分生死?我可不介意。”夏榕啓羽扇輕搖,長身玉立,腳下卻是漸生白霜。
“夠了!”葛翁一頓蛇王杖,一貫沉着穩重的他,此刻身後浮現八蛇舞動之形,是一種極爲獨特的顯化外相,一股凝鍊成實體的毒煞徘徊四周,隨時可以摧元奪命。
向來桀驁不馴且難以相處的袁真人和夏榕啓,本來即將發作起來,卻被葛翁打斷,兩人好像各自被淋了一盆冰水,身子止不住微微打顫。
這是兩人頭一回見識葛翁生氣,過往在各種戰場上,葛翁雖然也有多次出手,可向來是如蜻蜓點水、恰到好處。而今天首生怒意,居然是有比肩長生高人的恐怖威壓。
仔細想想,這葛翁說不定也真是早已求證長生,正朔朝開創之初,葛翁此人便已存世,形容面貌並無多大變化。後來傳聞此人因爲一枚妖蛇內丹與太玄宮修士起了爭執,葛翁重傷太玄宮多人,太玄宮也回頭糾集同道圍殺葛翁,事情越鬧越大,太玄宮折損不少,而葛翁本人也失手被擒。
後來審訊才知道,葛翁爭奪妖蛇內丹是爲修煉自家功法,本算不得是什麼邪修敗類。但當年太玄宮名聲已著,不肯輕易退讓,在正朔朝皇室干預下,只能將葛翁關押在九淵獄,成爲後來九淵獄關押邪修的開端。
晃眼盡兩百年歲月過去,葛翁依舊好端端活在世上,而當年跟自己作對的那批太玄宮修士不是早已坐化,便是在妖禍中殞身。而將以葛翁爲首的一批九淵獄囚徒放出的皇后楚娥英跟他們又無冤無仇,所以當時楚娥英要葛翁協助正朔朝時,還是葛翁主動出面彈壓其餘邪修,並且主動接受了皇后楚娥英留下的禁制。
如果非要爲葛翁定什麼身份出身,那他充其量只算是不太受人待見的旁門左道。他所修煉的功法注重煉毒用毒,就連手中蛇王杖都是一條被他親自擊殺的毒蛇,最後煉化成法器。
在江都太玄宮重建、初見規模後,葛翁便漸漸察覺到自己與九張機衆人將不再受帝后所依賴。無論是爲自己、還是爲一同囚禁數十上百年的“同道”,葛翁都要另外安排退路,於是他找上了太子夏頃。
葛翁自己其實沒有想太多奪嫡嗣位的事情,他只是讓自己親傳弟子竹葉青跟隨太子身邊作爲保護。但這個舉動卻難免會給九張機同道以別的暗示,他們似乎覺得,連葛翁這樣的“老前輩”都選定了太子,那自己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
如此種種緣法糾纏,九張機跟太子夏頃關聯越來越密切,這個結果葛翁也並未預料到,但在郭岱出現之前,他也僅是順勢而爲,因爲他並不覺得玉鴻公主真的可以繼承大統。
可郭岱的出現,徹底打破了現今朝堂上的局勢,這樣一名強橫存在,連九張機本身都極爲忌憚。葛翁本人甚至對此萌生退意,反正九淵獄那一百多年的囚禁,早就讓他學會出世隱修。憑自己的修爲,以及這些年的積累,沒必要在朝堂上牽累太多。
以至於親傳弟子竹葉青被攝提格所殺,葛翁都可以吞下這口氣默不作聲。比起如今這些後生晚輩,葛翁對過往方真道混亂無序、倚強凌弱的狀況太清楚不過了。甚至這些年下來,葛翁都要懷疑,如今這個世道說不定充滿了假象,有太多因緣巧合了。
尤其是郭岱修爲的精進,葛翁也有所耳聞。最初瞭解到郭岱,還是那夏榕啓手下就有一批部屬弟子,也效忠於太子夏頃,曾經試圖截殺獨自遊歷江湖的玉鴻公主,但是被當時的郭岱所化解。
而那時候的郭岱,修爲法力十分薄弱,短短几年間突飛猛進如斯,除卻機緣巧合,恐怕一個更大原因,就是他並未真正經歷過境界關隘上該有的心性磨礪。等劫數一到,對修爲根基的震撼將遠比其他人要大。
郭岱在第二次入宮之後,忽然飛天離開江都城的狀況,讓葛翁看見一絲轉機。在九淵獄被囚禁的日子中,葛翁見過修士殞命最多的原因,並不是承受不住秘境中水流衝擊壓迫,而是走火入魔、心神劫數。
葛翁太熟悉這種狀況了,郭岱肯定也是走了什麼歪門邪道,說不定是被皇后楚娥英看出來了,至於楚皇后到底是出於點撥還是制約的用心,葛翁就猜不出來了。由此一點也可大概明白,楚皇后的傷患要麼已經痊癒,要麼從一開始就是裝病。
因此葛翁找上九張機所有成員,確切來說,是當年一同脫離九淵獄的同道們,人數正好也是九人。至於像竹葉青那樣的後輩弟子,則是九張機離開九淵獄後所收攬拉攏,他們大部分人都曾在妖禍邊關效力,而眼下則被紛紛調集起來。
時不待人,葛翁打算儘早殺除郭岱這個變數,而九張機其他人對權勢貪求只強不弱,他們不僅要殺死郭岱,爲太子夏頃登基掃平障礙,還想奪取其肉身爐鼎煉丹煉器。
只不過眼前情況又讓葛翁心裡打鼓,郭岱似乎有不知爲何恢復了法力。原本就已經做好郭岱死後頑強掙扎、拼死反撲的準備,但要是郭岱真的沒有遭遇心魔劫數,而是反過來算計九張機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