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帝鯤?”郭岱說道:“柳道友與南極玄甲,莫非都是天生異種?若無族類,你們到底是如何降生的?”
柳青衣說道:“唔……我該怎麼說呢?天生地養?就我自己而言,我確實沒有同族,但南極玄甲還是有相似的原身族類。就好比太玄宮修士能認出他是巨鰲,也就是說你們見過類似族類,但他也的確不是龜鰲之屬,僅僅是長得像罷了。”
“天地造化自有法度玄理,造化之功因循其理而生養萬物。”郭岱點了點頭,經過柳青衣這麼一說,他對造化之功的領會更深了一層。
如同運劫可以令黑霾聚散化形,變成各種妖邪,這便是參悟天地造化之功的成果。而運劫不能變化人身,也許跟大夢之主有關。人身造化之功關乎大夢之主化身相,地水風火令作爲仙靈九寶之一,他們不入這世間的輪迴,自然也無法參透人身造化。
郭岱這段日子掌握洞燭明燈,對生靈輪迴也有自己的領會。如北冥帝鯤、南極玄甲這些天生異種,也許是大夢之主某種奇特的化身相。但這種化身相幾乎都是孤例,所以每一種往往只有一個,南極玄甲死後,世間也不會出現第二頭這樣的異種巨鰲。
柳青衣說南極玄甲已經駐世萬載,而他本人興許也差不多。郭岱猜測,他們的血肉之軀,早在始族創世造物之初,便已具備雛形。但凡這種天生異種,其存在本身便契合某種法則玄理,至於能否誕生靈智,這一點估計還要看血肉之軀在漫長歲月下受造化之功生養程度,因爲如此強悍的肉體,不可能只是尋常普通的神魂。
可以說,無論是北冥帝鯤還是南極玄甲,自誕生以來,便是神通俱足、超脫族類的強大存在。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一定懂得如何修行,或許在漫長歲月中有所領悟,孤寂自證,如南極玄甲;或許行走紅塵、尋仙訪道,如北冥帝鯤。
“世上只有柳道友和南極玄甲你們兩位天生異種嗎?”郭岱問道。
柳青衣沉默一陣,然後搖了搖頭,說道:“不止,但並非誰都有我這樣的機緣運氣。如果沒有遇見重玄老祖,我興許也會不知何時行差踏錯、無端殞落。正如郭道友所說,我看似強悍,但放眼天地,這種強悍並無太大意義。”
言下之意,就是天下間還有別的一些天生異種,他們也許在更久遠前便已殞落,甚至不是因爲什麼殺伐災禍,很可能就是因爲心境感悟與原身強悍生機不合,就此消亡。
“那天生異種殞落後的屍骸……”郭岱問道。
柳青衣說道:“不是誰都像南極玄甲這樣,非要將原身修煉得這麼巨大的。但我可以說,大部分天生異種殞落後,原身生機往往會改變一地狀況,甚至就此化爲天材地寶。南極玄甲情況比較特殊,他應該是主動獻上形神,所以原身甲殼還保留着。但要說器物之用,倒也沒差。”
“天材地寶、器物之用……”郭岱靈機一動,問道:“如今伏波海的巨大風暴,會不會就是南極玄甲的神魂法力所致?”
“伏波海的風暴?”柳青衣似乎也不知道這樁事情,玉笛一指旁邊用壬癸水晶打造的牆壁,上面光影變幻,好似有一道恢弘廣大的視界俯瞰玄黃洲,山嶽、河川、田野、城廓,都在這視界中變成細小的圖塊點線,在地面上拼接。
視界一路向南,瞬息不止幾千裡地,赫然能見一個巨大雲渦在伏波海上盤旋環繞,光是這個雲渦,幾乎就有半個玄黃洲大小,要是在海上親眼目睹,都不知道會是多龐大駭人的風浪。
“居然還能這樣施法。”柳青衣笑了出聲,但看他神情,已有幾分殺機隱隱作動。
“柳道友?”郭岱問了一聲。
柳青衣收了法力,壬癸水晶上光影散滅,聽他承認道:“的確是南極玄甲的御水神通。只是這風暴不僅要南極玄甲的御水神通,也要有相當的御風神通。”
“柳道友似乎就擅長御風神通,世上還有與柳道友擁有類似神通的天生異種嗎?”郭岱問道。
“有也不奇怪,我也不可能盡識。”柳青衣說道:“只是這手段……將我等視作燃火之薪柴,冷殘如斯!”
物傷其類,即便強悍如柳青衣也是難免。而且像他們這樣的天生異種,完全沒有原身同族可言,存活於世孤寂無親。若彼此能有幸相遇,自然視如至交。虛靈將天生異種的神魂法力作爲發動風暴的根本力量,確實就像柳青衣所說的那樣,將天生異種當柴火燒了,實在太過浪費。
郭岱卻又想到一件事,問道:“我還是不明白。如果南極玄甲真是棄毀性命,將自我形神與生機法力全數託付妖邪,爲何妖邪不將其煉化吞噬?那可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豐厚滋補啊。”
柳青衣似乎還沒消氣,冷哼一聲道:“哪有這麼簡單?天生異種的生機法力也是世間獨一無二,我們自己足夠強悍,甚至能吞吐大千、滋養自身,但其他生靈卻極難煉化我們的生機。唯一的辦法就是任由我們消亡之後,生機消融於天地之間,變成某種天材地寶、奇花異草,再拿去慢慢煉製服用……你對靈根修法的領悟遠超天下同道,這個道理應該能明白。”
郭岱垂目沉吟,柳青衣的說法倒是大爲拓展了郭岱的見識。一般靈根修士,他們的靈根也是因各自血脈天賦,有靈根屬氣之分,其所能吸收的天地靈氣屬氣單一,就連郭岱自己也花了不少心思去改善這個狀況,但並不能完全扭轉。
而按照柳青衣所言,天生異種也算是有天生靈根、有屬氣之別,只不過他們的靈根已經強悍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能夠做到吸收外界任何屬性氣機,都可以轉化爲自己所需要的靈氣。
天生異種的生機法力本身就代表了天地間某種甚深法度,他們能夠輕鬆吸收煉化外界氣機,別人卻幾乎吸收不動。勉強比喻一番,就好比他們一張嘴能夠肆意鯨吞諸般氣機,如飲水輕易,別人看他們就像萬載堅冰、無處下口。
柳青衣在五百年前就見過南極玄甲,而當時正好是血雲天之亂後不久,說不定北冥帝鯤往來南北、呼嘯風雲,也讓虛靈有所察覺。在柳青衣離開南極海淵之後,虛靈循線索找到南極玄甲,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說辭,讓南極玄甲主動獻出形神。
但在這五百年間,虛靈卻不見有突飛猛進,可想南極玄甲的生機法力,連虛靈也無法煉化。而五百年的功夫,估計也不足以讓南極玄甲生機消融於天地間、化爲天材地寶。所以除卻虛靈最擅長的神魂伎倆,南極玄甲那蘊含無窮生機的龐然殘軀反而變得不好利用。
也難爲虛靈得了這殘軀,最後只好打造成一艘巨型戰艦,攻打江都城時也算建功不小,但也僅限於此了。哪怕巨鰲殘軀落在太玄宮手中,實際也沒多少好辦法。別說將其拆碎都是一件做不到的事,要驅使這麼一艘戰艦在海上移動,沒有南極玄甲神魂煉成的法器,只能靠別的小船生拉硬扯。所以虛靈丟了這麼這麼一個大玩意兒,似乎也不覺得心疼。
但越是這樣,柳青衣自然越是惱恨。南極玄甲心境自我棄毀,將形神託付於虛靈,虛靈卻將這一切棄若敝屣,柳青衣怎能容忍?估計他也是擔心太玄宮修士胡亂折騰,所以特地自薦,前來協助打造會場,也算是勉強物盡其用。
從此也能看出這些天生異種的性情,與方真修士大爲不同。他們對生死本身並不是看得很重,死後形骸生機化爲天材地寶,任由取用也不心疼,但偏偏忌諱無端浪費。
“那太玄宮、澈聞真人等,知曉柳道友是天生異種嗎?”郭岱問道。
柳青衣瞪了郭岱一眼,說道:“你怎麼會有此一問?天生異種無懼生機法力被煉化,不代表我就要將原身來歷跟旁人說啊。他們權當我是北境散修,只不過有人書信舉薦,辦事也方便。”
“舉薦?”郭岱原本以爲是關函谷,誰料柳青衣答道:“哦,你應該還不知道。我在北境以分身行走時,名號是北冥道君。玉京山拿我當祖師拜,我也不好意思毫無作爲,之前順手救了瑤風和朱三,你應該認識吧?”
“認識。”郭岱問道:“但柳道友說是救,難道他們有什麼意外?”
“你一點感應都沒有嗎?虧朱三還喊你二哥呢。”柳青衣笑道,雖然簡單講述了當初之事。
“這……慚愧。”郭岱當然對朱三沒這種感應,實際上這種對親近之人禍福遭遇的感應,需要要有相當緣法勾牽。放眼天下,郭岱恐怕只跟宮九素有這種感應。
柳青衣搖頭嘆氣道:“你這性情可真夠涼薄的。你這種人要是一心逞兇造禍,估計不知會有多少生靈遭殃。”
郭岱默然無語,柳青衣所言他不否認,他自己對此早有明識。甚至可以說,郭岱自己無時無刻不在與自己做鬥爭,魔道修行容不下心外之物。而對容不下的一切人事物,郭岱都會有將其徹底毀滅的念頭,這諸般魔唸的接連涌現、無有休止地自我拷問,足可將尋常方真修士的元神絞碎。
並非郭岱天性涼薄,魔道修行本就如此,唯心觀寂對郭岱而言,是一個最好的自處之道。如果此刻見到瑤風仙子與朱三,他們的任意一言、一行,哪怕是一個眼神,要是讓郭岱無法容忍,他都要竭盡全力與自己抗爭。
其實仔細回想,郭岱與朱三他們也沒有多少緣法牽連,他從來都未與這些人真心結交過,也許真如柳青衣所言,郭岱就是一個性情涼薄之人?
“玉京山內亂之事,柳道友打算怎麼應對?”郭岱問道,他知曉這又是虛靈的作爲,從時間上推算,約莫是自己前往彩雲國那段日子。
“應對?什麼應對?”柳青衣好像不明白郭岱的意思。
郭岱說道:“柳道友既然是玉京山祖師,傳人作亂、敗壞宗門,不該出手干預、整肅門風嗎?”
“關我什麼事?”柳青衣一臉稀奇地說道:“且不說我當初只是留下一卷《八風訓辯》,沒有真正傳道開宗之緣,就算我真是他們祖師又怎麼了?別說是祖師,哪怕我是他們祖宗,是我生養的兒孫子嗣,他們自己折騰亂搞,憑什麼要我費心思打理?我是做了什麼孽,要替他們揩屎?”
柳青衣這番話的乾脆直接倒是讓郭岱沒料到,他不禁問道:“可……重玄老祖不就是一直護持宗門傳承的嗎?”
“他這麼做,我就要這麼做了?哪裡來的道理?”柳青衣笑了出聲,言道:“這天底下哪裡有一定、必然的路子了?重玄老祖愛守宗門傳承,那是他的事,他自有此願心,頂多也以此要求傳人,憑什麼勒令天下人跟他一樣?更別說旁人,放眼整個羅霄宗,有資格奉其願心行事的,能有幾個?”
“這……”
柳青衣好像說得還不痛快,言道:“就不講重玄老祖,同樣是正法七真的沈天長,在青衡道中的地位也可與重玄老祖相提並論了吧?那他又是怎麼做的?他比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帝王還要荒淫,恨不得世間但凡有點姿色的女子都是他的胯下玩物,生出一大堆子子孫孫來。
可是等青衡道伴隨沈氏壯大了,他又嫌自家兒孫無用、宗門冗事纏身,只想找個清靜之所,蓄養姬妾。又有誰敢說沈天長做得不對?估計嘴上罵他的人,也大多渴望有類似享受吧?
所以你也別說我不照顧後人,我不給他們留下爛攤子,就已經是我盡責盡力了。要是有別的傳承遺澤,我也不指望他們感恩,自己別崽賣爺田不心疼就好。至於守不住基業,那是他們自己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