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一白兩道劍光,好似匹練般自沉玉湖發出,伴隨絃音振響,兩道劍光自行雙旋直往西南而去,一路上琴音如潮汐交迭發出,將本已大幅減少的天外妖邪斬滅。
這是逸弦君施展的大法力,在護世大陣籠罩之下,凡是身懷羅霄宗正傳道法的門人弟子,施展出的法力都得到提升,修爲越高則越是明顯。
琴音劍氣一舉橫空三千里,後方羅霄宗鎮嶽、銜鋒兩脈弟子緊隨劍光,數百道光華飛天馳遁,速度之快相較逸弦君的劍光居然不遑多讓。
在距離玉皇頂約二百里處,地勢已經漸漸拔高,清晰可見遠處玉皇頂發出的沖天光柱。琴音劍氣與數百道光華齊刷刷落到地上,現出一衆羅霄宗門人。
剛一落地,這數百名羅霄宗門人便各有分工,有人祭出法器、有人揚動符咒,瞬間地形起伏、拔地爲壘,一座帶着四面圍牆的小城憑空升起,同時有法陣即刻將周圍地界籠罩起來。圍牆四角也很快有弟子登上駐守,在牆上佈置各種法器、符咒,儼然有序,毫不拖泥帶水。
爲了今日一戰,羅霄宗可以說是籌謀已久。按照計劃,在護世大陣成功展開之後,一千兩百名羅霄宗弟子從四個方向同時進逼中境,然後各自修築防禦工事,建立據點。
雖然說預計中護世大陣足可滅殺絕大多數的天外妖邪,可哪怕剩下的強悍妖邪,都是莫大隱患,所以眼下還是要儘快收復羅霄宗本山道場玉皇頂,同時斬殺佔據玉皇頂的妖邪頭目——運劫。
尤其是發現護世大陣同樣能夠令玉皇頂產生共鳴呼應,朱笑廣更加確認一點,那便是玉皇頂中殘存的歷代法陣禁制依舊可以運轉。
根據黎巾傳回的消息,昔年運劫進攻玉皇頂,崇明君和一衆門中尊長乃是以性命與一身修爲將其禁制封印,令天外妖邪的力量無法擴張到三千六百里之外,保住玄黃洲最後反攻的機會。
玉皇頂一役的確非常慘烈,可僅僅以人數論,羅霄宗三千正傳弟子,主要是在各處防線上獻身殞命,幾番激戰還有一半存活,反倒是包括大部分宗門尊長的七十二名真傳折損大半。
不過經過這幾十年的潛伏,羅霄宗內修成真形境界的門人已經達到三十六名,其中超過二十人原本是正傳弟子,在近年來方纔突破境界。
但即便這樣,如今羅霄宗依舊沒有過去一半的底蘊氣象,若不是肯定玉皇頂禁制法陣對妖邪頭目也有壓制之功,朱笑廣斷然不會採取如此冒進的攻勢,甚至來到玉皇頂兩百里外。
“笑廣,外圍殘存妖邪正在不斷往玉皇頂趕來。”逸弦君感應一陣後說道。
朱笑廣立刻抄出一份卷軸,揮手展開落在地面上卻是兩丈見方的巨大圖繪,上面則是以玉皇頂爲中心、方圓八百里的山川輿圖,而且十分細緻。
在這輿圖之中,也有許多靛藍光點顯耀,代表着護世大陣的陣樞,此外還有一些緩緩遊移的赤紅光點,那便是天外妖邪的標識。
“根據函英他們勘定,如今還能夠殘存的妖邪,全都是最上等的強悍之屬,其中就包括骸山鯤、雙首炎螈等等。”朱笑廣手中拿着一枚鏡片,朝着赤紅光點來回比對。
逸弦君問道:“這個數目,恐怕僅憑此地人手不好應對。”
朱笑廣說道:“其實不必跟它們糾纏,我認爲還是要直接進攻,奪回玉皇頂。啓動山上的鎮嶽天衡劍,將那運劫與來犯妖邪一併剿滅。”
“別的妖邪還好說,運劫恐怕沒那麼容易滅殺,要做好將其封印的準備。”逸弦君從郭岱那裡還是瞭解到關於始族四柱的種種情況,此次反攻能夠如此順暢,對天外妖邪瞭解這麼深入,少不得郭岱提供的機密要聞。
朱笑廣說道:“這一點我也想好了,山上本就有封邪闕,我能感應到封邪闕完好無損,若無法將運劫滅殺,便暫時將其封印,事後再考慮如何加強封印,或是徹底誅滅之法。”
“我險些忘了,當年你在山上,就是鎮守封邪闕的弟子。”逸弦君說道。
朱笑廣答道:“其實封邪闕早就空蕩蕩了,就關運劫一個,應該不成問題。”
“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拿不下運劫,又該怎麼辦呢?”
問這話的人不是逸弦君,就連逸弦君本人聞言也微微一驚,她是最先反應過來,說話之人出現在天上,而看見來者面目後,她卻立刻下拜道:
“弟子拜見老祖!”
此言震驚在場一衆羅霄宗門人,他們看見兩道忽然出現的身影在天上緩緩飄落,其中一名長鬚道人足踏雲光,羅霄真形圖隨之展現開來,並沒有什麼奇特浩大的景象,而是衆人元神皆有感應,彷彿是初聞宗門法訣、煉就正法元神的心境。
如此觸動他人修行根基、卻又不動搖震撼半分的境界,只能是本門尊長,且對羅霄宗諸般傳承領悟貫徹之人,加上逸弦君親身下拜之語,在場羅霄宗門人再無半分疑惑猜忌,紛紛屈身跪拜。
重玄老祖擡手虛扶,衆人各感激動心緒受到一股柔和充沛之力所撫平,讓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這等修爲,要說不是重玄老祖,還能是誰?
“老祖,你果然還、還……”朱笑廣有些激動,他本想說老祖沒死,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言辭不甚恰當。
重玄老祖落地後長嘆一聲,只對近前的朱笑廣與逸弦君言道:“昔年不慎,爲奸人妖邪圍攻被困,日前方纔破困而出。”
“妖邪?”聞聽此言,朱笑廣眼神幾轉,似乎明白了什麼。
“先不談這些,你不是要反攻奪回本門道場玉皇頂嗎?”重玄老祖問道。
朱笑廣連忙下拜道:“老祖親臨,哪裡容得弟子置喙?”
話雖如此說,可朱笑廣沒開口,周圍負責各項事務的羅霄宗門人居然無一人上前主動拜謁重玄老祖,個個恭敬侍立,無人多說半句話,令行禁止之風,可見一斑。
“徒兒,你覺得呢?”重玄老祖見此情形,對一旁的宮九素說道。
逸弦君有些吃驚,她是在郭岱靈臺造化中見過宮九素的,沒想到那麼快她就重塑肉身而出,並且真的拜了重玄老祖爲師。
宮九素微微一笑,她哪裡不明白重玄老祖的用意?當着一衆羅霄宗門人,明言她是老祖親傳,偏偏眼下情形,這部分羅霄門人只聽朱笑廣一人之號令。
“這位是鎮嶽法脈弟子吧?”宮九素對朱笑廣微笑言道。
“正是,弟子朱笑廣,師祖玄滌君,恩師複姓中行,諱至光。”朱笑廣恭敬答道,心裡卻不免疑惑——重玄老祖自稱日前破困而出,哪來這麼一位親傳弟子?
雖然羅霄宗門中有傳說,重玄老祖喜歡暗中點化門人弟子,但他老人家可是非常遵守宗門輩分高低之別的,斷然不會因爲欣賞某位年輕晚輩,就將其收爲親傳弟子,造成其人年歲小、輩分大的事情。
而且這位女子的修爲,被稱爲年輕一輩最有可能求證長生道果的朱笑廣居然看不透。也就是說她起碼也是跟逸弦君一般,已然求證長生駐世之境。莫非也是門內潛藏已久的前輩尊長?
“你放心,我並不是苛責怪罪。”宮九素言道:“只是這天外妖邪的頭目絕不可小覷,一定要做好久戰不下的打算。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我也是曉得的,既然眼下戰局由你來把握,便勞你繼續排布。”
“這……”朱笑廣有些聽不明白。
重玄老祖則提醒道:“你便將我師徒二人也算入你部,一應計略,我師徒二人自會聽從號令。”
“弟子……不敢!”朱笑廣還真的有些遲疑。
重玄老祖呵斥道:“適逢其會,更該有捨我其誰的胸襟!”
朱笑廣面色一沉,隨即答道:“那弟子就無禮了!”
深深一拜,朱笑廣立刻確定接下來的計略,有重玄老祖與宮九素的加入,進攻玉皇頂便成了不二之首選。在稍微瞭解過兩位尊長的神通法力後,朱笑廣讓他們二人負責主攻,找到運劫後即刻將其困鎖。
朱笑廣率領其他弟子,配合逸弦君以最快速度攻入玉皇頂道場內中,佔據各處機要之所,搜查門中還有多少可以調用的器物與能夠發動的法陣禁制。
逸弦君在肅清道場外圍殘存妖邪後,配合一衆弟子,將玉皇頂內外隔絕開來,以防外來馳援妖邪去救運劫,然後發動山中法陣禁制,對外來妖邪進行反擊。
進攻很快就準備妥善,留下五十名弟子駐守此地,作爲萬不得已的退守之地,同時負責偵測外來妖邪的動向,隨時向朱笑廣等人回報狀況。如今妖邪黑霾散去,種種傳訊傳音之法也可以在玉皇頂一帶施展無礙了。
“對了,這個大陣可以維持多久?”臨出發之際,宮九素詢問朱笑廣道。
“按照雲笈法脈最初的推演和設想,大約是三十日左右。”朱笑廣解釋道:“因爲地氣發動運轉亦有氣數,此陣一旦發動,外力便極難干預。但現在玉皇頂的呼應共鳴倒是出乎預料,或許可以再有延長,但不可能永無止境地運轉。”
重玄老祖撫須道:“看來這護世大陣並未能達到先人之期許啊。”
朱笑廣連忙說道:“並非如此……還請老祖恕罪,此番爲了克敵制勝,我等自作主張修改陣中一些變化,將誅滅妖邪的力量加催到極限。這麼一來等同將本門千載耕耘盡數顯露人前,此法可一不可再,大陣未來也許功用大減。”
重玄老祖寬慰道:“你還不明白,誅滅妖邪、靖平禍殃,本該就是護世大陣功用之一。如今窮竭大陣之力,也僅能做到此種地步,前人願景恐怕也難達成了。”
朱笑廣只知這護世大陣是羅霄宗先人留給後世門人的遺澤,卻不知道此陣真正用途,乃是與滅世劫波抗衡,以保世道長存不毀。宮九素明白其中因果緣法,自然知曉重玄老祖感慨之意。
沒有多加廢話,衆人立刻啓程。原本由朱笑廣與逸弦君率領的這一支羅霄門人,本就是歷來戰力最強的鎮嶽與銜鋒兩脈弟子。經過這幾十年歲月,鎮嶽法脈也有所恢復。雖然遠遠比不上當年羅霄第一法脈的盛況,可論鬥戰殺伐之功,由朱笑廣一手調教的門人,仍是鋒芒畢露。
如今玉皇頂周遭已經沒有當年千萬妖邪遍地的狀況,只有極少數強悍妖邪形容萎靡地在山間艱難爬行,有的甚至已經漸漸散化爲灰,甚至不用親自動手誅殺。
越往上走,玉皇頂發出的光芒對天外妖邪的威力越強烈,甚至當衆人趕到舊日山門之時,已經看不見一點妖邪蹤跡了。
重玄老祖看着傾頹坍塌的石坊山門,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一拂袖,破敗的山門自然恢復原貌,沒有半點破損痕跡,只是與山中法陣感應的靈機陣樞已然不存。
朱笑廣見此山門也是神色凝重,他的師尊中行至光的職責便是鎮守山門。如無意外,玉皇頂一役,中行至光應該就是在此地戰至力竭氣絕的。
像山門一樣破敗的,還有遠近衆多宮觀殿宇,周圍不乏法術神通轟擊掃蕩留下的深坑鴻溝,這些曾歷經千載歲月都不見朽壞的殿室,在當年慘烈戰役下,多數化爲殘垣敗瓦,有的乾脆直接連同地基化爲烏有。
而現場沒有發現任何羅霄宗門人的屍骨,畢竟妖邪噬人早就爲人所知。很多與天外妖邪對戰的方真修士,最慘的下場不是被轟殺成渣,而是失手被妖邪圍困,親眼看着天外妖邪以風捲殘雲的速度,將自己分食吞食。
這種滅絕人性的巨大恐懼,也許當年亦曾瀰漫在玉皇頂各處,只是如今,連一點怨魂之念都感應不到,徒留一片死寂肅穆,伴隨漫天沖霄光輝,洗淨一切塵垢污穢。
“找到了。”重玄老祖忽然睜眼,對朱笑廣言道:“運劫形跡已露,我師徒二人這便去堵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