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邊將,豈敢貪戀一時安逸。不過既然是皇女的安排,我也沒有別的意見。貴人們的好意,下官心領了,在下一定趁此機會好好調養身體,等回到鷹嶺後再爲帝國立功。”夏普努力擠出一絲笑,說。
“好一個‘帝國邊將,不敢貪戀一時安逸’,假如布洛德的武官們都有此心,國事也不用敗壞如此,處處受窘了。不過嘛,此時此地,我還是想要借用一下他們常說的話,餐桌前不談公事,機會難得,好好品嚐一下聖但丁堡的美食吧。”亞莉亞說,衆皆點頭稱諾。
可惜事與願違,包間內還未安靜多久,瑞卡瓦突然開了口,詢問:“軍團長大人,有一事我想請教,不知北方馬略行省與狼人盧日納波公國摩擦之事,現在如何了?前年卡賽利亞入侵比利提斯,皇女無法出兵調停,料想事態嚴峻,可去年馬略行省又往露普聯邦派了援軍,想必事態和緩了。可是我也不曾聽說帝國與盧日納波公國爆發了大戰,實在有些疑惑,這次邊境衝突到底是如何解決的呢?”
“此事說來簡單,昔日東布洛德孱弱之際,狼人多有入侵搶掠,乃至洗劫聖但丁堡的,故對東部狼人而言,進軍聖但丁堡乃是炫耀武力,宣稱霸權的重要行爲,一旦有機會,他們都會嘗試逼近。黒可汗入侵,皇女率部支援之時,聖但丁堡與周圍行省空虛,狼人大概是以爲東方戰事會持續很久,所以想要趁機進攻。皇女回聖但丁堡後,他們騎虎難下,又不甘草草了結,事態醞釀之下,雙方陳兵邊境對峙。呵呵,皇女的部署一向天衣無縫,又豈會給盧日納波人抓到空子,最終他們糧草匱乏,退兵了。”
“原來如此,嘛,我還蠻理解狼人的想法的。”瑞卡瓦想了想,說,“聖但丁堡如此富庶,天下無雙,若我是她的狼人窮鄰居,一旦瞅到機會,肯定也是要打一打,試試手氣的。即使不能如願,能在帝國境內掃一圈也是好的。”
聞言,亞莉亞瞥了他一眼:“你這個人,內心爲何如此陰暗,挑動戰爭、以鄰爲壑、劫掠百姓,那麼邪惡的策略你居然二話不說立刻接受了?”
“我……”瑞卡瓦慌了神,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卻聽亞莉亞又說:“不過你有句話我還是很贊同的,聖但丁堡之富庶天下無雙,即便是帕瑞斯和諾瑪都無法與之相比。舉個例子,在到聖但丁堡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那麼一個城市,生活其中,夜晚的生活可以和白天一樣自由、歡樂、充滿生機,從暮至朝,一場宴會結束又有一場開始,盡夜皆有宴遊之處。行走熱鬧的集市裡,火光閃耀如同白晝,歡聲笑語不絕。初到時我還不大適應,緊接着便有好幾天晝伏夜出,一如吾族開拓蠻荒的先祖,習慣了以後,每次不經意回想起來都忍不住捂嘴偷笑。”亞莉亞越說,神采越是飛揚,一雙大眼睛精光閃閃,衆人聽了或若有所思,或面露神往之色。
“若是如此,夜晚找個地勢高的地方俯視全城街巷樓宇,想必非常壯觀,假如再帶上些點心蜜酒,更是愜意。”夏普說。
“哈哈,你可以試試。”
“說來也巧,我一開始便打算今夜去聖但丁堡的高牆上看看。”
“是嘛,城牆是軍事禁區,想要上去是要軍方的許可的,雖然偷偷跑上一處僻靜的城牆也不一定會給發現,但還是堂堂正正地遊覽比較好,這樣吧,餐後我爲你們手書一份許可,打上印章,保管沒有軍士阻攔你們。”
“麻煩大人了。”
說到這,門外走入一位男侍爲大家上了酒,酒的模樣分外詭異,紅得發黑,看上去也很濃稠,像是血裡沉澱了一些皮肉碎末,瑞卡瓦舉起高腳杯搖了搖,發現質地果然和他的猜測一樣,不禁皺起了眉,擡起頭,另外四人也都是一個表情。
亞莉亞看到五人面露異色,忍不住狡黠一笑,說:“諸位無須害怕,杯中的液體不是血,只是釀法特殊的龍芯果酒,不信可以嘗一嘗。”
夏普半信半疑地舉起酒杯,首先抿了一口,忽然神色大變,驚詫地說:“好喝!不苦不澀!”另外四人聽了也都嚐了嚐,都誇讚了一番。
“你們覺得很好喝嗎?”亞莉亞有點意外,“以前吾族用餐時,喜歡把血盛在杯中,和人類喝酒一樣飲用。後來人類顯赫之家附庸風雅,有樣學樣,卻又喝不下去,還總是生病。釀酒師們認爲這是個商機,才發明了此酒,名爲‘龍血汁’,大行於市。不過品酒師們認爲,龍血汁太過甜膩,不夠刺激,不像酒反像蜜水,你們何以……”
“反正我是蠻喜歡的。”夏普溫和地笑了笑,“不到心灰意冷的時候,我可喝不下太刺激的酒。”
午餐結束後,莉莉絲爲夏普寫了文書,然後與衆人告別,臨走前還邀夏普明日到府上游玩,又是嚇得五人戰戰兢兢。
當夜,聖但丁堡橫截陸地的高牆之上,月華散落,宛若幽夜暗林中的靜謐溪流,又有點點炬火點綴其間,彷彿祭點花燈,在徐徐夜風中順流而下。
瑞卡瓦深深地吸入一口新鮮涼爽的空氣,滿滿吐出,愜意得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夏普和他並排站着,共同眺望牆外的遠方。聖但丁堡的高牆天下聞名,世稱“提奧托西斯牆”,乃是以修築此牆的舊諾瑪帝國皇帝的名字命名的。
高牆之外還有一道矮牆,夏普借月光看去,多有倒塌殘缺之處、雨淋日曬之痕,灰濛濛的,顯然荒廢已久,矮牆之外還有一條護城河,然而他極盡目力都沒有看到波光和星月的倒影,果然如守牆士兵所說,常年沒有水。
高矮兩牆之間,意外地坐落着不少房屋,屋子四周是開墾得方方正正的栽種着果蔬穀物的田地。瑞卡瓦看着忍不住笑出了聲,說:“人類真是好玩的物種,正如在石縫塵埃裡生根的小草,無論多麼狹小的地方都能落戶討生活。”
“是啊。”夏普說。
矮牆之下,乾涸的河牀之外,是一片自成街巷的城下聚落,更外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村落的房屋依稀可見,甚至還能遠遠看到一些莊園和堡寨的圍牆,和聖但丁堡的城牆相比,它們也確實只能用圍牆稱呼。
轉過身,聖但丁堡的綺景映入眼簾,一時間,瑞卡瓦和夏普兩人皆忍不住微微顫抖,動容非常,一如上牆後先從內看起的另外三人,甚至三人還有更誇張,比如戈弗雷和阿提亞,都目瞪口呆了。
高牆之下的外城還好,燭炬之光雖甚,在賽靈斯、沃爾納的繁華區域也不是看不到。可把視線繼續放遠,一直投向環繞血城的裡牆內外,所見之景幾乎讓人窒息。
華芒璀璨,地上星河。若即若離,如夢似幻。
“……假如我的將士們看到了我見到的一切,他們又怎能睡得着呢?”夏普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