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彬彬有禮地對凱特爾微微鞠躬行禮,不卑不亢地說:“公爵大人,如你所見,所有人都覺得瑞卡瓦上交的戰利品有問題。在下以爲,在瑞卡瓦所言是否屬實的問題上,我們斷不可太武斷纔是。”
凱特爾沒有立刻回答,他一聲不吭,只是靜靜望着奧利弗,目光深邃凝重。他不得不承認,賽靈斯人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真是一流,明明帳中的朽慢貴族和官僚們臉都黑了,奧利弗居然還能大言不慚地說“所有人”。
“沒錯,臣等附議。”帳中支持的聲音比剛纔弱了很多,因爲基本上所有朽慢都閉口不言,不再說話了。
“公爵大人,請問我能看看瑞卡瓦獻上的頭盔嗎?”奧利弗問。
“可以。”凱特爾冷淡地把頭盔遞給親衛,親衛隨即把它送到了奧利弗手上。奧利弗捧過頭盔旋轉,看起來很仔細地檢查了一番後,說:“以扎木花拉的身份與地位,這頭盔未免太寒酸了吧?夏丹汗國的一代名將,會用這麼普通的頭盔麼?”
說完,奧利弗舉高頭盔轉了一圈,把它展示給衆人看。
“不會!這明顯是假的。”血族們紛紛附和。
最後,奧利弗緩步走向奧格塔維婭,在鞠躬行禮後把頭盔捧到了她的面前:“賽靈斯大小姐,你覺得這像是扎木花拉的頭盔麼?”
“我……”奧格塔維婭的猶豫顯而易見。
“說實話。”奧利弗的臉上掛着禮儀化的微笑,語氣堅定。
奧格塔維婭認真端詳着不遠處的頭盔,她越看越覺得奧利弗說的沒錯,這隻頭盔比起扎木花拉的名聲來說確實太簡樸了些,作爲夏丹汗國的一代青年名將,扎木花拉的頭盔即使不鑲金材質也該是精鋼,樣式更應考究些。
她又一次不知所措地望向愛格伯特,他愛憐的眼神和寵溺的微笑再度給了她力量與終於,她最終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不像。”
奧利弗滿意地點點頭,他轉身微笑着望向面如死灰的瑞卡瓦,大氣地向衆人張開雙臂:“我們尊敬聰慧的伯爵之女奧格塔維婭小姐已經做出了她的判斷,作爲賽靈斯家族忠誠的臣子,虔誠的莉莉絲信徒,公義的擁護者,我堅決支持大小姐的判斷,你們呢?”
“支持!大小姐如此聰慧公正明事理,實在是賽靈斯伯國的幸運啊!”眼看局勢穩了,血族們紛紛換回平時那副謙遜溫和的紳士腔調,彷彿他們從頭到尾都只是局外人,所有事都是他們的君主幹的。
凱特爾無言地旁觀了一切,今日軍議的核心,那位叫瑞卡瓦的近衛隊長,在奧格塔維婭說“不像”之前,無論面對怎樣的嚴酷的攻擊,他都保持着一種戰鬥中的目光——儘管有些緊張、恐懼與憂慮,內裡卻充滿了倔強與不屈的希望,可在她說完之後,瑞卡瓦的眼神陷入了極度的震驚,緊接着就是絕望下的空洞無物。難以想象,一位驍勇無畏的軍官會在立下大功後沒多久露出這般生無可戀,放棄掙扎的表情。
所謂哀大莫過於心死,凱特爾對瑞卡瓦現在的情感還是可以猜到一二並有所理解的,被自己由衷忠誠且憧憬的人宣判有罪,任誰都會覺得難以接受。
凱特爾無奈地想,自己的外甥女終究太天真,公正固然是好事,可在無視一方罪惡的情況下苛求另一方的清白的行爲和公正沒有半點關係,純粹是僞善或愚蠢罷了,若是今日帳中之事傳出去,真不知奧格塔維婭的近衛隊士兵們會作何感想。
衆人支持的呼聲慢慢淡去,面帶勝利微笑的奧利弗重新把焦點轉移到瑞卡瓦身上:“瑞卡瓦,請問你怎麼證明這隻頭盔是扎木花拉的?”
“不能。”目光早已黯淡的瑞卡瓦不假思索地回答,完全是一副放棄掙扎,束手就擒的架勢。
“呵呵,不再狡辯,接受制裁了麼。”奧利弗志得意滿地點點頭,他隨手把頭盔丟在地上,狠狠地把靴子踩了上去旋轉,“毆打國族,擅調軍隊,自行其是,假稱國族,靡費兵力,寸功未立,冒認軍功,呵呵,諸位,請問這般劣跡,該當何罪啊?”
“該殺!”衆人又激動了起來,意圖把全場的氣氛推向高峰。
“等一下,”胳膊上包着紗布的凱·迪利安忽然冷不丁開口了,“瑞卡瓦隊長斬殺人馬武士、擊潰敵騎、支援友軍的功績怎麼算?”
“哼哼,說句難聽的,瑞卡瓦的罪孽遠大於功績,我不認爲在這種情況下有考慮他功績的必要。”
此言一出,有凱挑頭的朽慢軍官間忽然窸窸窣窣地響起一陣激憤的冷嘲熱諷的言語。
“切,照這麼說,以後是不是每遇人類立功都要給他安個罪名推出砍了,這樣多省賞賜!”
“呵呵,有意思,實打實的功勞不是功勞,莫須有的罪行都是罪行,這邏輯我服。”
甚至有人惡狠狠地低聲自語說:“強盜。”
奧利弗微微有些不悅,但他沒有理會這些怨言,區區朽慢的怨氣能引發什麼亂子呢,他壓根不在乎。他自顧自地對奧格塔維婭萬分恭敬地施禮,說:“大小姐,約西亞大人尚在拜訪友軍,現在您是賽靈斯軍地位最高的人,宣判理應由你執行。”
冷眼旁觀的凱特爾心下冷笑不止,奧利弗這棋下的真妙,以奧格塔維婭現在的心智確實有很大可能聽他說的做,若她真的宣判瑞卡瓦死刑了,約西亞回來後面對這般變故想發作都沒有理由,畢竟人是他妹妹下令殺的,賽靈斯家族有什麼理由指責別家呢?他只能把怒火憋着,野蠻的報復方式,奧利弗大概認爲約西亞幹不出來吧。
到時候,血族大可對麾下的朽慢宣稱,濫殺有功將士是賽靈斯家不顧他們的勸阻非要做的,反正大帳裡的事不是所有朽慢都有機會知道的。這樣一來,他們不僅能在逼殺朝敵後完美撇清關係,還能削弱自己的君主在自己的臣下身上的影響力,一箭雙鵰,不過如此。
凱特爾厭惡地想到,賽靈斯的血族們身爲貴族卻毫無擔當的氣魄,成天只想着玩弄權術,把禍患推到君主和臣民的身上,虧他的妹夫賽靈斯伯爵卡爾能和這幫人共事。若換做他自己,早動手清理了。
“我……”奧格塔維婭被奧利弗的話驚呆了。
“請小姐秉公執法!”賽靈斯的血族們紛紛出聲請求。
可奧格塔維婭還是沒下定決心,她不禁雙手交疊按在胸口,猶豫着問:“瑞卡瓦……你……認罪嗎?”
“認不認,有差別嗎?”
“我……”奧格塔維婭不敢相信,瑞卡瓦看她的眼神竟會冰冷到這種程度,彷彿一位將死者在看路過的陌生人。
“請小姐秉公執法!”賽靈斯的血族們再次齊聲請求。
奧格塔維婭在兩難間煎熬了好久,忍不住握緊了身側的愛格伯特爲她伸出的溫暖的手,感受着戀人給予她的支持的力量,她努力深呼吸平復下內心的亂流,最終堅定而威嚴地說道:“罪人瑞卡瓦……我,奧格塔維婭·賽靈斯,以賽靈斯伯爵之女的名義……代行賽靈斯軍法官的職責……宣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