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賽靈斯伯爵及其親友、臣下與隨從也坐上了駛向布洛德帝國東方帝都聖但丁堡的航船。這次賽靈斯船隊的規模比遠征露普聯邦時有過之而無不及,雖不像遠征需要一定規模的兵力,但伯爵本人訪問的排場還是要的,況且上次有大半僱傭兵是與約西亞率領的本隊分開,獨自駛向目的地的。
瑞卡瓦在徵得約西亞的同意後乘上了夏普的船,事實上當他走到船前的時候是有些詫異的,因爲他看到的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中型商船,不新也不舊。
船舷後,阿提亞向瑞卡瓦揮了揮手打招呼,瑞卡瓦向他輕輕點頭,走上船去四下觀察了一番,行走在船舷上的多是老練的水手,此外還有些雖然穿着和水手一樣,儀態卻很像軍士的人,應該是便裝的夏普護衛。
“這艘船是租的嗎?”瑞卡瓦問。
“那是當然,我家大人奮戰于山嶺之中,哪裡會有自己的船。”阿提亞領着瑞卡瓦往甲板下方走去,自顧自地說。
“我以爲他在邊境作戰了那麼久,應該有點積蓄,可以買艘船什麼的。”
“大人說笑了,帝國的軍餉從沒發足過,夏丹入侵前如此,入侵後更嚴重,不去搶夏丹人,我們不死者軍團自己都能餓死在山裡。搞笑吧?在東國,馬虜和劫掠幾乎是同義詞,可我們卻要劫掠他們才能苟延殘喘。”
“那麼嚴重?怪不得夏普將軍在鷹宛兩地的行事那麼殘酷,若爲形勢所逼,倒也可以理解。”
“我也不知道等鷹嶺和宛湖的罪戶殺光了,我們要去哪裡籌集軍費,反正苛捐雜稅殘酷搜刮之事大人是一向反對做的。他常對我們說,賽靈斯的公子讓他在對哈巴德、鐵力思和西沃爾納三地的入侵行動上把握尺度,防止三面輪攻,可是他卻覺得,要不了多久我們便會不得不對其中一地下死手,激得人馬圍剿我們。”
“……罪戶?哦,原來如此。”瑞卡瓦覺得他大概理解阿提亞說的莫名其妙的詞是什麼意思了,他在謝夏爾似乎也幹過不少類似的事。
說到這,兩人也走到了船艙前,阿提亞禮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還微微揚起嘴角笑了笑,其實瑞卡瓦一直覺得夏普和阿提亞之類的遠東人行西方的禮有些奇怪,但此刻,他卻感到格外的親切,不禁也笑着點了點頭,然後推門走入。
船艙裡昏暗卻整潔,朝向大海的窗戶打開着,鮮亮的紅絨窗簾在海風中微微飄動,傾斜的陽光穿過窗口倚在書桌旁,一應陳設都很靜謐,然而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三個人,其中兩個很眼熟,夏普和安娜,還有一位很陌生,是個身材勻稱、挺拔偏瘦的年輕男子,他的樣貌不錯只是皮膚有些粗糙,看穿着,一間埃蘭風格的寬袍,應該是個商人。三人都託着酒杯細細品嚐,瑞卡瓦有意地觀察了一下三人表情,相比安娜的享受,陌生男子的細緻品評,夏普完全是懵逼。
果然也是一個對酒文化一無所知的人啊!
“喲喲喲,你終於到啦!”安娜微笑着對瑞卡瓦輕擡酒杯,風采優雅至極。
瑞卡瓦瞳中微光一閃,心說,不對啊,怎麼這個女人變得那麼在乎儀表風度,那麼裝了?之前在夏普和他面前不是百無禁忌的麼?
想到這,他望向了陌生男子。
不等瑞卡瓦提問,夏普便笑着介紹道:“他叫卡倫葛,塔祖爾商人,我在拉蒂亞坐牢的時候是他對我的軍隊資助了物資。”
“哦哦哦,原來如此。”瑞卡瓦略微有些懂了,既然男子是商人,作爲表面上的豪商之女的安娜需要注意儀態也不見怪了,免得給對方瞧出破綻來。
“這位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貝倫卡恩同男爵了吧。”卡倫葛忽然一副驚歎的樣子向瑞卡瓦深深地鞠躬行禮,然後面露驚喜之色地上前一步,“見過同男爵。”
瑞卡瓦驚呆了,此人的表演也太浮誇了吧。
見狀三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卡倫葛首先斂去笑容,說:“安娜小姐說得果然沒錯,同男爵不是喜歡恭維的人,對付人馬首領時使勁吹捧的手段在大人這裡肯定行不通,剛纔一試,果然如此。”
“難道人馬首領很吃這一套?”瑞卡瓦奇了,“明明感情表現那麼假,一點也不發自肺腑。”
“大人有所不知,人馬首領就喜歡看別人拙劣地表現崇敬的模樣,對方越是點頭哈腰,滑稽搞笑,他們越是高興且樂意親近,本質上和蓄養宮廷小丑、寵幸佞臣的本質是一樣的。”
“原來如此,我剛纔還奇怪我怎麼突然出名了呢。”瑞卡瓦說,心下卻微微腹謗,你一邊和布洛德邊境軍團長混在一塊,一邊和人馬做生意,也不怕給暴脾氣的人馬首領發現了拖出去五馬分屍嗎。
“噗,其實大人近來還是蠻有名的。”卡倫葛笑道,“夏普將軍上岸的日子我多在碼頭內外遊歷,經常聽到有人講‘賽靈斯的獵犬’的故事。”
“……不會是在說我吧?”瑞卡瓦更奇了,在他嘴巴大張着閉不上的時候,安娜還遞給了他一杯酒。
“不錯!正是大人!不僅如此,流傳坊間的故事還有了名目,一是本境山騎士討逆,二是同男爵摧塔一怒爲紅顏,三是維特塔羅獵犬揚威。其中第二個故事已經有樂人編曲試唱了。我們船上不少水手喝酒歸來時也在聊這些故事,都說是好久沒聽到的精彩傳奇故事。”
“……我特麼……”目瞪口呆的瑞卡瓦徹底進入了失語狀態,他在血城窩了那麼久根本沒想到,外城的百姓們居然已經開始拿他當話題消遣了,會玩啊。難道他要步夏普後塵慘遭流行化改編了麼?到時候再有人首次見到瑞卡瓦豈不是還有驚呼一聲,你沒有戲裡帥啊!
“哈哈,同男爵忙於軍務國事,當然少有機會了解民間流言的。”
“好了,別傻站着了,我的情郎!”安娜樂不可支地用肘頂了瑞卡瓦的一下,“快喝酒,這可是本小姐特地從家裡‘帶’出來的藏酒!”
瑞卡瓦眉頭微皺,輕抿了一口,搖了搖頭。
“如何?你的表情爲何那麼怪?好難看!”安娜不悅地也皺了皺眉。
“夏普。”瑞卡瓦看向夏普,問,“難喝嗎?”
“難喝。”
“同感。”
安娜忍住怒喝一聲“滾”的衝動,輕踢了瑞卡瓦一腳,卡倫葛也有些詫異:“兩位大人,我覺得這是難得一遇的好酒啊。”
忽聞窗外海面上一聲長號,從近至遠一浪一浪地傳來熱情有力的吆喝聲,甲板上方,船長中氣十足地喊了聲:“開船咯!”很快,船外的海波緩緩地退向碼頭的方向,岸上勞作的工人和灰濛濛的建築也一應遠去。
跟着的,是在海鷗和飛魚的伴舞中的嘹亮船歌。
“出發!易絲堪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