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在這間日式風格的簡樸辦公室裡，櫻木涉左右開弓，打得眼前的日本軍官牙齒亂飛。日本人喜歡扇耳光，方式也多種多樣，真正做到了百花齊放，百家齊鳴，各有各的特點，文雅些的用巴掌，櫻木涉比較有性格，直接用拳頭。這種耳光有一個更詩意的名字——拿酷魯。
“八嘎牙路，你們關東軍鐵道衛戍是馬鹿嗎！支那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軍官哭喪着臉，戰戰兢兢的答道：“我們……我們兵力不足，無法控制住所有的路段。”
“少tm廢話！兵力不足不是普遍現象嗎！你不如去找陳子陽問他爲什麼這麼厲害！爲什麼把你們打成豬頭三！”
咄咄咄！門響三聲。
“進來！”櫻木涉沒好氣的說道。
“這是今天的戰鬥報告。截止到昨天晚上二十四時，磐石轄區範圍內發生如下戰鬥：三道溝地區巡邏隊遭到襲擊，玉碎兩人，負傷六人，戰果是殲滅支那游擊隊十七人；到新京鐵路89公里處通訊維修部隊遇襲，玉碎四人，無戰果；三……三棚屯據點遭到襲擊，桔梗軍曹以下十三人玉碎，還有……一輛裝甲車也毀了。”
“索噶！”櫻木涉冷笑一聲，“終於找到你了，陳隊長！準備前往三棚屯！”
“對不起，長官，這裡還有一份報告，二道河子的報告，發現大批不明武裝人員，似乎是共產軍。”
大批？櫻木有點糊塗了，他知道陳子陽的戰術，斷然是不會隨意分散兵力的。
“沒關係，只要他不襲擊皇軍，由他去，只有堅決襲擊皇軍的，纔是共產軍！”
櫻木親自帶着人往磐石西面的山林走去，爲什麼三棚屯那邊就是抗聯的主力，其實他也沒有什麼根據，純粹只是感覺。
當他的手觸摸到三八槍的那一瞬，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記憶的堤壩瞬間崩塌，一幕幕景象如同洪水一般涌來。藍玫，鬼魅一般的女子，那一天，川口君甚至還沒有看到對方的位置，就被不知道哪來的子彈擊倒。傷兵在鮮血染紅的雪地上哀嚎，喊着爹喊着娘，他就在山樑後面，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血流如注，在寒風中顫抖抽搐，活活凍死。哀哭，慘叫，呻吟，櫻木用力咬緊牙關，大大的吼了一聲，把這一切趕出自己的腦子。
其實龍牙裡面一直流傳着一個問題，像藍玫這樣頂級的射手，誰可以殺掉她。
櫻木也曾經這麼問自己，也偷偷去查看過她的靶紙，但他很快就絕望了，自己跟藍玫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她是罕見的天才，可以僅憑直覺端槍抵腰射擊，而他在這種情況下連槍口往哪指都不知道。
“少佐！發生什麼事了？”副官聽到他的吼叫，急切問道。
“沒事！”櫻木戴上士兵的頭盔，揮手道，“我們出發。”
櫻木從大隊部拿走一挺捷克式機槍，扛在肩上，雖然這有可能增加他被射殺的概率，但他還是決定實踐自己心中的那個疑惑——我能不能殺掉藍玫。
你的子彈應該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吧，今天我們既分勝負也決生死！
櫻木想得沒錯，藍玫確實碰到了一個嚴峻的問題，她的專用子彈不多了。毛瑟1924獵槍使用的是7.92*57mm子彈，按說在毛瑟槍大行於世的年代不會太難找，但問題是她用的子彈跟普通毛瑟槍不一樣。當年漢陽造爲代表的十九世紀步槍用的是圓頭彈，而三八大蓋爲代表次世代步槍用的是尖頭彈，射程和精度遠遠超過前者，毛瑟1924獵槍使用的正是毛瑟尖頭彈，這種子彈是不能用漢陽造發射的，倒是與馬克沁機槍子彈通用，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考慮後勤通用性的人民軍總參打死不肯採用何華推薦的6.8mm毛瑟步槍彈。毛瑟1924槍身較短，子彈頭較輕，飛行速度快，後坐力適中，屬於典型的戰後步槍，比三八式先進一代，非常適合精確射擊。專用的獵槍自然用的是專用的子彈，藍玫使用的毛瑟步槍彈是全手工生產的，裝藥量非常均勻，彈頭、彈殼的重量、形狀均有嚴格規定，彈道誤差極小，即便是人民軍中也是特供子彈，根本沒法補充。即便抗聯費盡心機，也只能找到少量的馬克沁機槍彈，這種並不合適的子彈已經是地下組織的極限了。然而即便如此，這支步槍仍然水土不服，藍玫幾日來一直在熟悉三八式步槍，以防出現子彈斷炊的情況。
同樣的麻煩也在“小米”身上發生了。陳子陽他們一共帶來五六支衝鋒槍，但隨着戰鬥的消耗，子彈沒多久就打光了，只能使用毛瑟7.63手槍彈，雖然也可以發射，但這種子彈與51式手槍彈有細微差別，裝藥量不同，經常出現卡殼故障，還會後座不到位。
儘管如此，他們仍然沒有間斷對日軍交通線的壓力。
沿交通線布放的日軍部隊增援很快，楊靖宇帶出來的西進部隊三百餘人，剛剛端掉日軍據點還來不及休息，裝甲車馬上就到了。
楊靖宇措手不及！
日軍的裝甲車竟然是從鐵路開過來的，這真的是大大出乎意料。抗聯的內線明明已經盜出情報，日軍裝甲列車也準時開走了，這輛卡車大小的鐵路裝甲車竟然毫無徵兆的出現在視野內，讓藍玫大驚失色，連發兩槍後，確認這個鐵皮怪物是防彈的。
怪物的車頭與人民軍常用的6噸6輪裝甲車一樣，也是長鼻子，駕駛室有裝甲保護，棱角分明，最大的區別在後面，人民軍裝甲車採用敞開設計，方便改裝和加裝進攻武器，而這款日軍裝甲車則是全封閉設計，頭上還頂着一個鐵桶一樣的鐵包，不用說，這一定是機槍塔。更爲可怕的是，這輛裝甲車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快速接近，有多快？大約是70公里，這個速度藍玫壓根就沒見過。要知道慢吞吞的6噸裝甲車最大速度才40公里，這已經可以上德國的高速公路了！
另一邊的楊靖宇他們也已經看到了這輛裝甲車，暗叫不好，鐵路旁邊倒是有樹林，但是抗聯戰士們剛剛將日本人的物資搬出來，這個時候都揹着東西，遭到如此突襲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東西撂下，立即撤退！”楊靖宇大喊。
這一喊不要緊，訓練不足的抗聯士兵迅速失去了組織。如果是人民軍遭到這種打擊，通常會緊跟自己的戰鬥組長撤退，這樣一來即使散開了，仍然可以很快恢復建制。而訓練不足的抗聯戰士根本沒有這種意識，撤退的時候很容易混亂。
日軍裝甲車也發現了這一點，機槍不斷噴出火舌，紛飛的子彈稀稀拉拉的打在地上，加劇了這種恐懼。
別慌啊！藍玫心中急道。
在這麼高速運行的車上開槍射擊，精度並不高，只要不慌張，完全可以秩序撤走。可惜，楊靖宇手下可用之將寥落，連幾百人的隊伍都控制不好，混亂中逃跑的士兵並沒有犧牲多少，但是秩序卻是大亂。
“別亂！往我這跑！”青璃站起來高聲喊叫。
驚慌的戰士們彷彿看到了一面旗幟，呼啦一下轉變方向，集體朝這邊奔來。楊靖宇力不能及，也只能跟着跑。青璃的做法其實不能說錯，一邊是樹林，一邊是山嶺，其實都可以躲避追擊，但抗聯的戰士跑了半路又分出一批往這邊跑，事情就麻煩了，那是亂上加亂。
日軍裝甲車這時候已經停下了，機槍步槍對準零散的抗聯戰士掃射，藍玫拿這個鐵烏龜一點辦法都沒有，眼睜睜的看着戰友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青璃掏出一顆煙霧彈，使勁朝前面甩過去，儘量掩護更多的戰友逃脫。
“可惡！”藍玫一拳打在地上。
“太大意了，沒想到有裝甲車。”青璃回過頭，“程師長，你這有多少人？”
程師長左右看了看，大喊一聲：“從左到右，報數！”
一番亂叫之後，程師長說道：“一共一百四十二個，能喘氣的都在這了。”
“楊軍長往樹林那邊去了，我們要趕緊穿過這條公路，去匯合點。”
程師長喘着粗氣說道：“等等，日本人是鐵道車，不敢追來，讓……讓戰士們喘口氣。”
言罷直接躺倒在地上，氣喘如牛，用力的繃緊自己的腿，剛纔一陣猛跑，竟然嚇得抽筋了。戰士們劇烈運動後疲憊不堪，兩腿發軟，不住的咳嗽。
青璃沒有辦法，只得繼續監視日本人，程師長的話似乎是對的，日本兵從車上下來，卻一點追擊的意思都沒有，只是圍着裝甲車打轉。
青璃剛剛鬆下一口氣，卻聽到抗聯戰士大喊：“不好啦！那車子下來了！”
下來？
青璃擡頭一看，擦！裝甲車下來了！奶奶的，日本人的裝甲車是兩用的！
“快過公路！”
青璃不由分說，拉起藍玫就跑。大長腿跑得飛快，不一會兒就把程師長他們超過了，日本兵發現二人，機槍子彈立即呼嘯而來。
啪啪啪！啪啪啪！
藍玫的頭皮呼啦一下就炸了，這種聲音可不是日本人的十一年式，而是捷克式的獨特聲響。子彈幾乎是貼着頭皮在飛，藍玫抱着步槍一個側滾，翻進公路邊的排水溝裡，日軍機槍連續打了一個長點射，子彈把公路邊的泥土射得紛飛四濺，這才憤憤不捨的轉移目標。
後面的戰士慢了一步，日本人的機槍換了個彈夾，突然又開始肆虐，動作快的戰士還衝過了馬路，動作稍慢的立即被彈雨打倒在路上。
青璃情急之下，又甩出一個煙霧彈，想要阻擋日軍的視野。
“快過來！”
戰士們連滾帶爬，摸着戰友的屍體，穿過公路，到處尋找掩體。連番打擊之下，這些戰士的動作已經有些慌亂了，青璃揮手示意他們趕緊逃走，煙霧彈的作用時間不短，肯定是足夠的。
正在青璃以爲暫時安全的時候，突然間汽車引擎的聲音又大起來，煙霧中突然衝出一輛裝甲車！
翻在路溝裡那兩人看見車子高速衝向還在過路的戰友，無情的撞了上去。骨骼破碎，肌肉扭曲的聲音不絕於耳，剛纔還在路上掙扎的傷員被鬼子裝甲汽車活活碾壓，已經斷成了兩截，卻還在痛苦的翻滾着。
日本人原以爲衝壓之後可以快速離開，卻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碾壓之下的車輪打了滑，一歪就撞到路邊的護路樹上。日軍駕駛員也是震驚不已，掛上倒擋，企圖重新回到路上。
就在一片混亂的時刻，青璃一個箭步躍起，掏出兩顆手榴彈，一把甩到車底。手榴彈本來就是圓的，帶着木柄也能滾動，青璃的手榴彈都丟到了車廂底下，卻滑了出去，只有一顆在車底爆炸，日軍裝甲車被這麼一炸，頓了一下，馬上又瘋了一樣倒車。
就在此時，一名斷了腿的抗聯戰士拉響身上的手榴彈，用盡力氣，滾到車輪底下。“小鬼子，我操你個姥姥滴！”
青璃看見烈士用身體擋住鬼子的車輪，手榴彈卡進輪子裡邊，轟的一下，裝甲車輪軸炸彎，無奈的歪到一邊。
“同志們！弄死這逼養滴！”
幾個戰士猛撲過去，用槍托砸車門，另有的戰士已經爬了上去，企圖用刺刀撬開頂上的艙門。日軍負隅頑抗，從射擊口裡用手槍射擊，一名戰士不明就裡，被子彈打倒。
青璃已經徹底憤怒了，日軍裝甲車既然有射擊口，那麼就可以朝裡面射擊，日本人的南部十四式手槍只有七發子彈，而且通常沒打完七發就故障了。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刻，南部麒次郎沒有辜負中國人民的信任，就在這把手槍縮回去的那一瞬間，青璃左手跨過彈鼓，嘩啦一下拉動槍栓，將衝鋒槍伸進射擊口。
鬼子自然知道大事不妙，連忙用手去抓槍管，試圖阻止射擊，可這怎麼可能呢？“小米”衝鋒槍火舌飛舞，子彈打在鋼板上發出清脆的叮噹聲，原本昏暗的車廂裡頓時火星四濺，反彈的子彈如流星般劃過，在日本兵的屍體上劃出絢爛的鮮血之花。
這下子可是悶掃鬼子兵，裡面一個班的鬼子全部被扭曲變形的彈頭打成了篩子，戰士們又砸開駕駛室的門，將那個還在負隅頑抗的駕駛員像小雞一樣拖下來。
藍玫悲憤至極，一腳踹在他胸口上，舉起手中的狙擊槍。
“妹妹，不能殺俘虜。”
砰！
藍玫一槍托砸在那鬼子的額頭上，打得眼棱縫裂，烏珠迸出，鮮血眼液混在一起，跟融化的雪糕一樣；看那鬼子還不死，藍玫又補上一槍托，這一下是砸得面頰塌陷，鼻子歪到一邊，鮮血迸流，皮開肉見，竟已是全然看不出人形了。
藍玫將槍托在日本兵衣服上一擦，又啐了一口，這才恨恨止住。
“妹妹……你……”
“哼！”藍玫氣鼓鼓的，胸部劇烈起伏，“吳主席說了，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人民的殘忍。龍牙，不憐！不恕！”
青璃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好，恰是這個時候，楊靖宇已經帶着人趕過來了。
藍玫一見到他，眼眸中冰冷凌厲的殺氣剎那全消，一番激鬥涌起的血氣積聚臉龐，似乎更加嬌豔幾分。
“我來晚了。”
“不晚，正好這有很多東西要搬。”藍玫輕鬆的說道。
楊靖宇並不知道她剛纔親手處死了一名日本兵，也沒時間去知道這些。“大家快點打掃戰場，日本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衆人這才從剛纔的血鬥中醒悟過來，衝上裝甲車把能用的東西洗劫一空，然後將車子付之一炬。
楊靖宇的判斷完全正確，他們前腳剛走沒多久，櫻木涉就帶着五百多人的討伐隊追隨而來，這支日軍經過專門的火力強化，全部攜帶輕裝武備，是用來進行追擊的。雖然他們的馬並不是那種東洋馬，而是中國的蒙古馬，但這不重要，因爲他們下馬作戰，馬匹不過是工具，關鍵時候還可以充飢。
櫻木涉目睹了裝甲車的慘狀，日軍屍體無一完整，連褲子靴子皮帶都被扒光了，裝甲車被燒的焦黑如炭，焦黑扭曲的屍體蜷縮着，甚至還有一隻手伸出車外，似乎遭到焚燒的時候還沒有斷氣，空氣中到處都是橡膠和焦肉的渾濁氣味，這是死亡與戰爭的氣息，日本人將他帶來了中國，現在他們自己也聞到了。
“少佐！”士兵敬禮道，“那邊發現……”
啪！
“八嘎牙路！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敬禮！你想讓我屎嗎！”
“哈伊！少佐，我們發現敵人的腳印！”
“喲西！全軍上馬！追擊！”櫻木兇狠的說道。
“你！去跟車站聯絡，再派一輛裝甲車過來！還有！請求空中支援！”
日軍副官有些驚訝，問道：“我們可是關東軍，一支小遊擊隊用的着這樣麼？”
櫻木大怒道：“八嘎！衝你不肯換軍裝就知道你有多麼愚蠢！執行命令！”
副官不情願的答應了，這位一口關西腔的傢伙背景其實不簡單，在日本軍隊中，關東腔是主流，被認爲是正統，關西腔那就是鄉下人，所以就算是來自關西的，也會盡量用關東腔說話，而這個副官敢說關西腔，必然是家裡有人的，那是官二代。櫻木涉是從小在中國長大的日本人，專門訓練的諜報人才，所以不知道這些，把人家當場普通兵士驅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