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銀練般的浮雲圍繞在月亮邊上,已然變成星夜中的灰色,毫不影響圓月銀光瀉地,用其冰冷的大手,撫摸着熱鬧的洛陽城。
七丈多高的城牆之上,來回穿梭着守城官兵,耳邊傳來更鼓與梆子的清脆響聲,士兵們心中不免有幾分煩躁,行動上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在衛精忠的帶領下,踏着整齊的步伐行進在城牆之上。
正行間對面亦有一支巡邏隊伍,相對走來。
“鬧元宵嘍——”
昏黃的燈籠靜立在齒狀的城牆邊上,衛精忠無法看清對方的面容,終是按不住心中惱火,高聲道:“鬧個屁,餓着肚子巡邏守城,還有心情鬧元宵。”
“難道衛將軍沒聽說這‘窮歡樂’嗎?兄弟們只想在內心找找平衡。”
“哈哈哈,我道是誰,確原來是王總兵,”衛精忠像是恍然大悟地想起了什麼,大笑地迴應着。
“王爺有令,紹禹就算有十個腦袋亦不敢不從啊,哈哈……”
“今天元宵佳節,王總兵的兩個兄弟,可沒看到進城啊,”本就對沒用的王紹禹來支援洛陽沒什麼好感,衛精忠總想挑撥一下他哪根敏感的神經。
王紹禹身爲河南府總兵,駐兵滎陽,如今李創在輕鬆地攻陷偃師、永寧,受命前來支援洛陽本是責無旁貸。
便奉福王朱常洵之令前來支援,到達洛陽後,王紹禹主張進城防禦義軍攻城,沒想到卻被福王給拒絕了,後經過王紹禹強烈要求,纔將他給放了進來,卻將副將劉見義、羅泰以及三千兵馬給扔到城外不許進來,王紹禹知道兩個兄弟此時正駐紮在東關,這頗叫人沒面子的事,不想被衛精忠給抖了出來。
“倘若反賊來襲擊洛陽,我們可以裡應外合消滅他們,幾千兄弟一起涌入城中,會給王爺帶來很多不便,”王紹禹哪能叫人捉了小腳說個不停,當即哈哈笑道。
“嘿嘿,可是衛某聽到的卻與王總兵說的不一樣啊,若是被王爺知道了,必給你個殺頭之罪。”
“哦——”衛精忠犯賤的眼神與口氣,王紹禹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飯可以亂吃,這話可不能亂說。”
“哼,看來王爺將你給灌蒙了吧,劉、羅二人已與今早投奔反賊李自成了,做爲總兵竟然不知道,”衛精忠眼神之中滿是嫉妒,自然更是得理不讓人,新來的王紹禹竟然能得到王爺大擺筵席的款待,身爲守備的他元宵之夜竟然連口酒都沒喝到,勒緊腰帶在城牆上巡邏。
“呵呵,怕是衛將軍弄錯了消息吧,”王紹禹額頭閃出冷汗,輕輕笑着趴在城牆沿子上,向外看了一眼。
對於劉見義與羅泰出降的事,他還真不清楚,當然也不是他最關心的事,他只想將李自成放進城後,便去享受一番,被衛精忠如此一問,亦生了殺心。
“鬧元宵嘍——”
王紹禹雙手做成桶裝,向城外高聲喊叫着……
“賞牡丹———”
靜夜中,一問一答,如迴音流動,飄蕩在洛陽北門之外。
“竟敢勾結反賊,”衛精忠明白了,人家這是在對暗號,如此一想劉見義與羅泰降賊之事,便是順其自然了,隨着王紹禹的目光看去,竟然看到城下各色旗幟在夜色中飄動,衛精忠抽出腰刀便要動手。
“衛將軍且慢!”王紹禹神情非常放鬆,行至衛精忠身前說道,“衛將軍怎能如此欺騙王某,城下便是我哪二位副將,正等着我給他們送元宵呢。”
王紹禹揮手之間,身後隨之來巡邏人兄弟,奇蹟般地從身後拿出裝滿元宵的竹籃,轉眼間繫上繩索便準備放下去。
“膽敢勾引賊人入城,王紹禹,你膽子夠大的,”衛精忠負責洛陽巡邏之事,怎能不明白其中機巧之事,轉身將腰刀飛快地架在了王紹禹的脖子上。
“呵呵,衛將軍久居城中亦餓着肚子巡邏,王某爲城外兄弟送些元宵,還要被說是引賊入城不成?”王紹禹苦笑道,“衛將軍若是不信,藉助月光仔細看看,城下到底是些什麼人。”
畢竟王紹禹說的是實情,以他的能力從王府中弄點元宵犒賞城外兄弟也不是難事,以福王的性格黑夜之下,是絕對不允許有人出城的,而王紹禹這辦法似乎也行的通,衛精忠不由轉身再次向城下看去。
“衛將軍你看,哪杆花邊旗是不是我的帥旗……”
“看不清楚啊,你若想……呃!”
衛精忠的表情突然僵住了,低頭慢慢看去,半尺多長的銀色匕首月光下透着冰冷,已然搗進他熱血澎湃的胸膛。
“我想殺了你,下去吧,”王紹禹一招得手,狠聲說着,隨手一抓一掀,便將衛精忠給拋向城外,可憐衛精忠叫都沒來得及,噗通一聲便栽入月夜的暗影之中。
“造反了,造反了!”
沒等王紹禹出言威脅,跟衛精忠巡邏的官兵竟然興奮地叫了起來,並將王紹禹圍了個嚴實,就差將他給高高地拋起來。
“反你娘個闆闆,不想死的都老實些,”對這些官兵的反應,王紹禹一時不能適應,只怕這些人趁機偷襲他,大聲罵着,阻擋着衆人衝過來。
“你娘個闆闆也不是好人,”身後跟着王紹禹前來巡邏的隊伍之中罵聲涌起,一杆杆銀亮的鋼槍,月光下閃出寒光,已將王紹禹胸前戳出好幾個窟窿。
“娘個闆闆……”此時的王紹禹要多後悔有多後悔,與福王吵鬧了一番才得以進城,卻一個親兵都沒帶過來,如今被人痛下殺手,胡亂地捂着胸前月夜中發黑卻散發着亮光的鮮血,嘟囔着癱倒在地,眼神中對生的渴望終是抵不住死神的剝奪,漸漸暗了下去。
“鬧元宵嘍——”
“鬧元宵嘍——”
兩支巡邏隊伍奇異地合於一處,似乎陷入了某種瘋狂之中,城牆之上邊跳邊叫着,用手舞足蹈來形容亦不爲過。
“賞牡丹——”
“鬧元宵嘍——”
一聲高過一聲,洛陽北門的城樓,人影涌動,火光乍起。
未待火焰高起,家家開門高唱鬧元宵,銅盆、破鑼、鋤頭、鐵鍬,更鼓不再咚咚,梆子亦不在梆梆,亂七八糟的響聲,以不可抵擋之勢,由北向南,由南向東西,不停地延伸而去,響徹於洛陽元宵夜的上空……